第105章
宝玉说到做到,叫人准备了帖子给杜煦、侯平, 吴谌, 五城兵马司裘良等等, 约好第二天在京城老字号宴请顾康这个小兄弟,算是给他接风, 实际就是带他进入他们这些自幼打交道, 四王八公,在京诸侯伯子弟们的社交圈。
顾康回家自然要将这件事告诉祖父、父亲,他到底半大不小的年纪, 家里要知会一声的。父亲倒是没说什么,祖父顾瑀沉思良久却道:“这个贾珏我也听说过,他之前在圣人身边当值, 我还见过几次。可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照顾你。”
“过去,珏兄也不认识孙儿啊。”顾康小声道:“许是今儿他也去东宫拜见太子,正好殿下不在, 我遇上了就聊了几句。祖父毕竟在朝为宰辅多年, 姐姐到底是太子妃, 他表达一点善意, 未必就是有所图谋吧。”
顾瑀打量孙子一眼, 摇头笑道:“康儿,你姐姐在宫中过得什么日子, 你觉得贾珏作为太子少年故旧, 常常进出东宫, 他会半点不知情吗?不过图谋什么的, 你是不是觉得图谋是不好的?”
顾康点点头,就听他的祖父笑了笑:“孩子,这就错了。图谋是什么?是人家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东西,所以才叫图谋,对不对?这只是一种说法,如果用一种大家都能将接受的办法,让你从他那里得到想要的,他也从你这里得到他想要的,这就不叫图谋。”
顾瑀看着孙子的眼睛,语气郑重:“这叫互通有无,这叫盟友,咱们家在科举上,至少你这一代是不成了。如今有机会和那些勋贵子弟打成一片,也是你的,更是咱们家的机会,至少要站稳脚跟,然后等待机会。”
“孙儿明白了。”
勋贵子弟里有职务、有差事的少,无所事事的才多,宝玉请的都是有官衔,有正经差事在身上,不是贾琏那种捐官。真是抱歉,又用琏二爷作比较了,宝玉心中暗笑,琏二哥简直是个衡量标准:超过贾琏的,可以聊聊;不如贾琏的,全方位的让他滚蛋吧!
京城的各大老字号饭馆子也有不同,比如伯伦楼就是京中知名的文士、官员喜欢的地方,比如五魁店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们喜欢的地方,再比如宝玉他们今儿来的福兴居就是勋贵子弟常来的地方。偌大京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圈子和玩法。
顾康过去随父亲进京,曾经去过五魁店和伯伦楼,五魁店布置整洁简朴,饭食干净实在;而伯伦楼布置清雅,里面一杯酒、一道菜俱有典故,他们不是为了吃饭,而是文人之间的较量和抱团。
而今天是他头一次走进福兴居,这个表面有着吉利名字的酒楼,里面布置的一派堂皇富贵。瑞脑消金兽,顾康深深地吸口气,打量着富贵满堂的名贵花种,这里无一处张扬,但处处透着“贵重”二字。
“延寿!”宝玉拉着顾康走进了一间包房,给他解释道:“这地方每处隔断只有一间屋子,各玩各的,互不打扰。”
顾康听他这样说,又左右看看,奇道:“难道也有人在这里闹事吗?”
“过去有。”宝玉笑道:“过去来的都是勋贵子弟,后来一批勋贵子弟成人做官,偶尔也会来,再后来没有差事的等闲不往这里来了,他们另有地方。”
顾康明白了,这是勋贵子弟里比较出色那一拨常来的地方,有进入的硬件条件的,光有爵位还不够,要出身勋贵,然后有实缺的才能进来。听宝玉的意思,顾康明白了,这算是一种约定俗成,大家默认的规矩。
既然士子里都有这种鄙视链,那么勋贵圈子里分个阶层也挺正常的,顾康想着的时候,已经被宝玉推进房间了。侯平、冯紫英、卫若兰,还在京城的吴让都到了,宝玉笑嘻嘻的团团一揖,介绍道:“这位小兄弟就不用我说了罢,临安侯顾老大人的孙子、太子妃亲弟,世孙顾康顾延寿!”
顾康上前一步一揖:“小弟见过诸位兄长了。”
这里头属杜煦是宗室、品级又高,他先开口与顾康寒暄两句。随后年纪最大的裘良也站出来,亲亲热热的拉着顾康说话,然后大家互相拜见。宝玉在旁笑道:“如今我可不是年纪最小的了,延寿才有志学之年,还请诸位兄长看顾一二。”
众人连道理应如此。
倒没人怀疑宝玉为什么出面攒局,毕竟在众人眼中,顾康是太子的小舅子,又是世孙;而宝玉是太子身边长大的,相识快有十年的关系了,帮太子的小舅子和京中年轻人熟悉一下不是很正常嘛。大家都这么想的,只有杜煦意味深长的看了宝玉一眼,不过也什么都没说。
宝玉注意到了杜煦的眼神,两个人对视一会,还是宝玉先将目光移开了。不管对方想什么,今天都不是聊这个的好机会,宝玉只管微笑看着顾康,然后分神想了一会杜竑。
别误会,不是想念,只是想知道杜竑听说自己带走他小舅子之后的反应。一定特别有趣,宝二爷微笑着,和众人一起举杯。顾康发现他们只是说些闲话罢了,比如聊聊各自差事之类的,并没有谈些更深入的东西,或许因为自己罢。
“你怎么想起来照顾顾康了。”
其他人走得差不多,只有杜煦、吴让和宝玉转战福兴居后院,三个人喝茶消食。杜煦就问道:“太子和太子妃那样,顾家……”他摇摇头,他觉得宝玉不该插手将顾康带进来,介绍人给他认识的。
宝玉其实是有点愧疚,觉得顾家这个局面实在是被杜家父子给坑惨了,杜承业这个人太小心眼。何况杜竑和太子妃那个样,宝玉要是不做点什么,总觉得自己夹在中间特别让人不爽快。如今倒让他自己心里好过不少,哪怕是自我安慰,宝玉也不乐意自己心中有所亏欠。
明明是他们俩的事情,偏偏扯上无辜的女人,宝玉揉揉脸,想要叹气又咽了回去。吴让去方便,只有杜煦和宝玉坐在一起,杜煦突然道:“你和太子……你们,不要紧吧?”
“……”宝玉抬头看着杜煦,杜煦知道他们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宝玉的眼神有点渗人,杜煦语气很快:“不是你们不够保密,只是我在金陵负责,你别这样,你不是也猜到了吗?你总和太子待在一起,而且你们在一起,小高公公就在外头守着……”
“我又不是傻子,再想想太子常年几乎不近女色,总能猜到的。”杜煦最后叹口气:“不过回京之后你们没见面罢。”他语气有些试探,看宝玉不说话,随即郑重道:“没见面也好,好兄弟,听我一句,分了最好。”
宝玉默默点头,杜煦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他一个前途大好的青年校尉,好端端和皇太子搅在一起,一旦传出去,于太子最多一桩风流韵事,恶果却全要宝玉担着。杜煦拿他当亲弟弟才这么劝,他不想看见宝玉自毁前途,所以才实话实说。
杜煦又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断了才安全,听我一句劝罢。”话音刚落,吴让从外头推门进来,笑道:“诶,我看外头天色阴沉,怕是要下雨,不如咱们回去罢。”
临分别的时候,杜煦拍拍宝玉的肩膀,眼神里都是希望:希望他好好想想,千万别毁了自己。
宝玉神色郁郁的回家了,自己想过是一回事,被人捅破将一点都不美妙的前景摆在眼前是另一回事。宝二爷躺在书房,一脸郁卒的思考,是直接和杜竑直说,还是躲着他慢慢淡了关系。
他在想着怎么无痛安全的分手,东宫中的皇太子也不顺心,小舅子和自己的情人出去吃饭,他最后一个知道,这也就罢了。今天叫来了外公郑老尚书,杜竑刚开口问起边军调动的事情,老尚书就压低声音告诉太子,将来他打算把这些人都一点点提拔成京中卫军的将领。
“我们总盯着齐王,朝中也都觉得嫡次子更危险,”老尚书忧愁的对太子外孙说道:“可鲁王也很危险啊。您想,鲁王亦有皇孙,近来,陛下又令他去礼部学习政务,显然是对这个儿子很满意的。还有地下的小皇子,陆陆续续都会长大,而圣人春秋正胜,太子啊……史书上,殷鉴在前呐。”
过个十年、二十年的,皇帝老了,太子正值好年华,而他的弟弟们也长大了。皇太子会吸引皇帝所有的猜疑和不安,万一到时候为他人做嫁衣裳呢?
外公隐藏的意思,杜竑听懂了,因为他懂了,所以就不好强硬的要求外公面面俱到的考虑边军,考虑平衡等等。但想到对宝玉的承诺,杜竑还是略提了一嘴,让外公尽量想想办法。不过他看老人的样子,显然他外公根本没当回事,皇太子心想,反正我说了。
在两个人都要保护自己的时候,感情什么的就要无限后延,毕竟有命才有别的,没命毛都没有。等到吴让不得已需要返回宁武关,而兵部还没有给他说法之后,宝玉也明白,比起目前毫无关系的边军,皇太子最需要的,还是站在他这边的亲外公。
宝二爷摸摸自己的心脏,突然觉得不那么愧疚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