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自从回京，圣人给我一旬的假, 我还没见过太子。”宝玉低声说道, 他还沉浸在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惊中。宝二爷很清楚, 老郑尚书和太子一直没有断了书信往来，杜竑他……会一无所知吗？
吴让眉头紧锁：“原本我们还没发现, 结果冯将军这几个月清查边军的军官, 这也是正常举动。不想，兵部这边赶紧的就弄了好些六七品武官的任命文书过来，将那些人调回京中。任命文书上写的都是监门卫、金吾卫, 甚至还有驻京鹰扬卫的职务。”
“这在我等眼中不算什么，”宝玉马上明白了吴让的意思，“但在塞外边军来看, 已经是上等的职分了。而且国朝自有制度，通常这种调动都给立下大功，边军又无处提拔的有功之臣。”
“可兵部一口气弄了十来号人回京, 这十来号人是黑水城之战以后才来到宁武关的, 他们这是坏了规矩！”如今说起来, 吴让还是愤愤不平：“职分名额都是有限的, 之前黑水城之战有些伤了, 但是没有残疾的我们还没安排呢！如今他把这个当成什么了？这岂不令人寒心。”
宝玉喝了口茶，将茶杯重重地搁在茶几上, 两个人静坐良久, 宝玉苦笑道：“兵部管着军官调动, 骂人是没用的, 我猜，冯将军是不是让你来京中，好歹执晚辈礼去见见老尚书。”
“是。”吴让倒也干脆：“好歹请老尚书高抬贵手，给我们留下，或者在弄几个职分名额出来。”
宝玉之前在打量吴让，吴让又何尝没有观察宝玉，在他看来，宝玉显然比年初的时候更成熟了。之前还有些少年气，如今看来更深沉不少。和皇太子出去一趟可以这样脱胎换骨的吗？虽然面前的这个人，原本也很老成，但是……
吴让很难描述那种感觉，反正对方全方位的像个大人了，小吴将军不自觉的撑着头，想起了他不久前收到的家信。城阳侯还在念叨：男人成家之后方能立业。他觉得自己能劝劝父亲，看宝玉就知道，这种事在于历练。
“你先不要提，明儿你不是要去兵部吗？先去办事，我去见见东宫。”宝玉郑重道：“先去探探东宫的口风，若是可以，太子开这个口，总比你找上门更好些。”
原本吴让和郑家也不是很熟，真正能拉上关系的是保宁侯郑英，那也是看在武襄公的份儿上。所以宝玉一说，吴让也就点头答应了，本来他这次面上的任务，是和兵部协调一下他们的钱粮供给。黑水城之战还没过周年，兵部那帮文官老爷已经有给他们送烂木头、陈年炭的征兆了。
东宫中的杜竑刚刚渡过了一个不太美好的中秋节，准确的说，这个中秋节将他从金陵回来之后还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好心情毁了个干净。
刚刚洗了个澡，还觉得身上不舒服的皇太子坐在书房里，小高太监左右为难的绕着太子。外头还有太子妃，就跪在那里，一定要太子给个准话。说真的，小高再怎么忠心耿耿，见到太子妃那副哭的毫无形象的样子，也有点不忍心了。
太子妃顾氏对自己的人生绝望了，中秋节宫内家宴上，皇后抱着齐王家的儿子，鲁王家的孩子也被抱进宫给皇帝、皇后，上皇、太后看了一眼，太后今日格外抬举鲁王，怀里抱着鲁王长子，就对太子妃笑道：“什么时候东宫也要有好消息呀！”
太后表情挺慈爱的，其实太子和太子妃才成婚一年，没有蜜月宝宝，之前大家的确关心过一波，但是那个焦虑劲儿已经过去了。何况太子又去了金陵。宫中长辈也没有逼迫太子妃，或者有什么逼迫的意思在里头，毕竟男人不在家，逼太子妃有什么用啊？
但太子妃不是这样的呀，光是没孩子还好说，自古以来也没人规定成婚就得头一年生孩子。哪家会这么神经病！可顾氏面对的不是没孩子，而是丈夫太冷淡了，所以每次听到这种话，不啻于往顾氏心里扎刀子。
这种感觉就像是顾氏被扔到了河里，没人能救她，她马上就要被淹死了。而她的丈夫，太子殿下却笑意盈盈的逗弄小侄子，看上去毫不介怀。他为什么心情这么好？
顾氏灵机一动，或者太子从金陵回来就有心情了？哪怕他不喜欢自己，拿别人总行罢。太子妃想到了自己早就看好的东宫宫女，也是外头读书人家的女儿，身家清白，相貌秀丽。顾氏想着，趁着今日家宴，明日左右无事，就令那宫女准备侍奉太子。
这一夜太子妃都没敢睡觉，唯恐出什么篓子，她跪在佛前烧香，祈求平安无事……可天不从人愿，为之奈何。
杜竑很头疼，大半夜的太子妃跪在自己书房门口，里外都是人，他都不敢想被人瞧见了会传成什么样。小高在旁劝道：“您……和太子妃娘娘到底还是夫妻，名分在此，要不然奴婢将娘娘请进来？顾家女儿总算会讲道理的。”
“我这事……”杜竑扭过头，这是讲道理的事情吗？怎么讲道理，告诉太子妃，“孤喜欢男人？”算了罢，那不得把太子妃给活活逼疯了。
最后杜竑也只是让小高将太子妃送回后殿，要她别多想，好生休息。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只能拖着了，杜竑揉揉太阳穴，看着夜晚的烛光，突然特别想要见宝玉。
不过十几天没见，对方休假，可今夜的杜竑特别想他。然后，第二天他就接到了宝玉的求见，宝二爷通过小高给太子写小纸条，约太子出来走走。杜竑随便找了个借口，就高高兴兴的离宫见宝玉去了，中秋节刚过，他又不忙。
见面的地方是宝玉的小院子，温暖的秋日阳光，美好的青年，沉浸在热恋中的皇太子将太子妃抛在脑后，然后就被宝二爷浇了一桶冷水。
“广之，老郑尚书将人送到宁武关，还不到半年，赶上冯将军清查宁武关军备，又要让他们各自负责具体职务。然后兵部就下令，将这帮人调回了京城，占了边军调动的职分名额。”宝玉直截了当的问道，“你听说了吗？”
这种事往小了说，不过是任用私人，说不定那十几号人都是贵胄子弟，走个关系、刷个资历，原也不是大事。可往大了说，将人派往边军，回来又都放在京城重要的卫军里任实职，呵呵，人有一张嘴，就看怎么说。
这个道理杜竑明白，冯应也明白，所以他才派吴让过来。也是不想直接和太子起冲突的意思，谁知道皇太子知不知道，那可是他亲外公！
“你……你知道？”他们认识这些年，在一起也有几个月，宝玉太知道杜竑的表情反应了。
杜竑显得很惊讶，又为难：“外公只在信中提了一句，说是为我储才，说朝廷也需要经过历练的年轻人。我根本没多想。”
“黑水城之战还不到半年，又是打过仗之后送去的，能历练出什么啊。”宝二爷简直嗤之以鼻，这真是骗小孩子的，“吴让回来，想求老尚书为边军将任职文书在弄些出来，十几份儿啊，不是小数目。”
太子道：“朝廷职分不是儿戏，去找外公，恐怕他也没什么办法。”
“所以吴让才托付我，”宝玉期待的看着杜竑，“能不能请你说句话，这可比吴让求爷爷告奶奶的强多了。一句话，老尚书也不好无视，何况这事……”
杜竑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反而面色格外凝重，宝玉心中一沉。好一会，太子才笑道：“可朝廷自有制度，人已经调回来，走的也是正常渠道，就算挤出名额，那不也是把其他人的名额挤掉了吗？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就让边军忍下这口气？”宝玉不敢置信的问：“当时遇到灾民民变，遇到人贩子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杜竑动动嘴却没再说什么，那怎么能一样了，亲眼所见和道听途说，是吧？何况皇太子说的也有道理，如果为了弄几个职分名额，又挤了别人的，归根结底不就是谁有权，谁说了算，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这难道就是公平合理了？
这当然不是公平，真正的公平是彻查，是让不够格的人继续留在边关，而让有功将士回到京城。杜竑明白，宝玉也明白，可为什么他们俩谁也不说？
皇太子不能自毁长城，他外公还是一心向着他的。而宝玉不仅顾忌杜竑，更有一个原因，这事要是说出来，怕有人要活活笑死。言官们都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因为在他们看来武官职分太低，不值一哂。真要往所谓谋反上扯，那就是往死里得罪皇后、太子，乃至于齐王。
真捅出来不过又是一场口水战，宝玉叹口气，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咱们别说这个了，”杜竑对宝玉说：“我一定和外公谈谈，如果能，我帮你，”他看宝玉的眼神，改口道，“我就帮冯将军解决这个麻烦，不会亏待将士，实在不行让兵部拨款！”
宝玉也只能点头，不过他马上道：“你和太子妃吵架了？”
杜竑猛地回头瞪着小高，高太监连头都不敢抬，还能是谁告诉宝玉的。杜竑勉强笑道：“不要紧的，她没事，不要紧。”
宝玉却沉默着，半晌才道：“还是因为子嗣，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