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荣国府自宝玉随军北征之后，就处在一种莫名的状态中, 既高兴于大姑娘封妃, 又要做出对远行的宝二爷的担心状。荣国公的主子们兼容的不错, 可奴才们却觉得自己有点精神分裂。
比如去二太太那边，就需要随时切换, 提到皇妃娘娘要“与有荣焉”, 提到宝二爷要先作出“我心实忧”状，若是二太太落泪，奴才们也得陪着掉两滴眼泪。
这种诡异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下元节之前, 皇帝杜承业下令说宫中女眷在后宫生活寂寞，允许她们的家人每月二六之期入宫探望。
这个消息一出，京中有女儿在宫中的家庭都三呼“陛下英明”, 朝中也说这是善政。至于荣国府，已经陷入狂喜之中了，毕竟能亲自常见自家娘娘, 这家中的事情, 就可以请教娘娘的意见了。
不过元春还来不及发表意见的时候, 荣国府迎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贾政多年不变的官职升了两级, 作为工部的代表与兵部官员运送打仗所需的器具前往前线。
“这是好事，”老太太笑道：“你该勤于王事, 将这件事办好。也是做了多年官的, 如今陛下提拔你, 该如何做也不用我这种老太太提醒。”
贾政站在下首点头而已, 老太太又道：“说来都是圣人体恤，到时候还能见到宝玉呢，你们父子倒是见面了。”
“儿子听说是郑老大人在圣人跟前提了一句，儿子才能有这个机会。”贾政道：“可惜明日就要启程，不好亲自去感谢了。”
所谓老大人提了一句，这个“老大人”就是兵部尚书郑则，也就是郑皇后的弟弟。老大人想法很单纯，贤德妃在宫中是紧跟着皇后的，贾府的贾宝玉又是太子身边出来的人，如今贾政被皇帝提拔，自己说句话给他个机会露露脸也只是举手之劳。
临行之前，贾政亲自去检查了这些器具设备，俱无瑕疵。在工部多年的贾政虽然看上去寄情诗书，可本职工作还是干得不错的，起码工部的道道他都明白。为了提防以次充好、偷工减料，怎么他也要亲自看一看。
这涉及的可不是别人的性命，这可能是他亲儿子的性命，贾政检查之后，才放心的回到家中，等待第二天起程。
贾政一走，别人尚好，贾琏的心思却活络起来：他应该抓住机会，趁着政老爷不在家，把尤二姐和柔烟都弄进府啊！到时候木已成舟，二老爷回来也不会对侄子房里事多说什么。
这个思路还是不错的，可贾琏以为的未必就是别人的真实想法，比如他亲爹贾赦。赦老爷平素好色糊涂，有时候蛮横，这都不假。可他不傻，如今眼看着二房女儿为皇妃，宝玉又自请从军，贾政又被皇帝升了官。
虽然有时候也会想这样的女儿和儿子怎么不是自己生的？可贾赦也明白，水涨船高，自己反正不受上皇和皇帝待见，这样躺在家里高卧，乐滋滋的过舒服日子也不错。那么，贾琏要再度搞事，给府上找麻烦，他怎么能容得。
是以琏二爷刚在父亲面前开口，就看他老子用极度失望的眼神看了他，然后又让人把他拖出去臭揍了一顿。消息传来的时候，三春和黛玉、宝钗都在凤姐那看小侄女，闻讯之后都看向了琏二嫂子。
可王熙凤这一次半点心疼、气氛的想法都没有，好像挨打的不是她丈夫贾琏，而是什么路人甲。
“都瞧我干什么，”凤姐抱着女儿：“快瞧瞧你姑姑们，说来看咱们大姐儿，现在倒看起大儿的娘喽！”
几个女孩子不好意思的扭过头，赶紧逗小侄女玩，王熙凤给平儿使了个眼色。看着平儿出去，凤姐心中冷笑，贾琏昨儿都和她又提起了接尤二姐进府的事情，还说万一日后有了孩子，生在外头算怎么回事……
她也不管了，宝玉当日说得对，贾琏这是狗改不了吃屎，自己也不是没娘家的人，随他去罢。
“也不知道琏二哥究竟在折腾个什么劲儿。”
午间，贾琮和贾环下学，贾兰自是被李纨的丫鬟接走，他们俩下午没课，干脆跑到了常去的书房。恰好探春、黛玉姐妹都在。贾环就嘀咕：“又被大伯给臭揍一顿，何苦来哉。”摇头晃脑大人一般。
姐姐们都在笑，贾环以为在笑他，脸色发红嚷道：“我说的不对么？若是府里的也就算了，可那毕竟是东府大奶奶的亲妹子，到时候怎么算？郦先生给我们讲通鉴，特特提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对，环哥儿说的没错。”宝钗起先觉得他们在这里说这些有些不妥，可贾环这话是没错的，“都是圣人、大儒的道理。不过，这到底是哥哥的家事，不好，”
不等她说完，惜春抗议了：“这话不对，不说这涉及东西二府，一大家子的事情。传出去，难道丢脸的不是我们一家子？若是琮哥儿、环哥儿出去，别人笑话的时候，他们心里能好受？”
这话堵得宝钗无话可说，只能低头轻叹。黛玉轻抚惜春的后背，让她冷静下来。也难怪小姑娘也按捺不住脾气了，实际上惜春是除了当事人之外最难受的一个，尤氏名义上还是她的亲嫂子、而四姑娘自幼在荣府长大，两边都是至亲，倒把她按在夹缝里动惮不得。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探春笃定道：“在家也好、出门也罢，就算咱们是姑娘家，两个弟弟还小，可事情总得心中有数。关上门说话，琏二哥这样闹下去，王家会怎么看呢？宝玉哥哥临走前还和我说过，若是琏二哥纳妾，王家还不会多言。可舅舅回来，听见居然在养外室，还是东府大奶奶的妹子，舅家要怎么想！”
除了贾环还有些懵懂，他的兄姐已经明白了三姑娘的意思，王家舅舅回来必定要更上一层楼，到时候贾琏是讨不到好处的。好好的亲家，难道要往外推吗？
贾琮默默点头，这也是父亲贾赦勃然大怒的原因，于公于私贾琏和尤家的女人搅在一起，都不符合贾赦的利益。
到最后各自离去的时候都并没有说话的黛玉，带着紫鹃和惜春去了郦匡那边，正巧含光也照例过来向郦匡说明最近伊内斯那边风平浪静。
“林姑姑！”含光听见丫鬟报名，眼角扫到黛玉的裙摆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给林姑姑请安！”
黛玉一愣：“哦，是含光！久未见了，你也来找先生？”
“是，林姑姑，不过我的事情说完了，这就告退。”说着含光向郦匡行礼，连头都不敢抬的退了出去。黛玉刚想要提醒他小心，就听咣当一声，含光撞到了头。
捂着头从这里仓皇离开的含光少年，自然没见到屋子里老于世故的郦匡摇头微笑，也没听到黛玉和惜春捂着嘴忍着却依然泄露出来的笑声。
“二位姑娘怎么想到来这里。”郦匡的住处和平素给这府里小爷、姑娘们上课的书房就在府中东边，也是独立开门。因此，平时除了上课的是时候，姑娘们不常过来。
紫鹃和入画在旁，黛玉拉着惜春坐下道：“这丫头心情不好，家中最近，想必您也听说了。我没办法，只好将她带到这来，请您开解一番。”
以郦匡的心机，稍微一想就知道这位四姑娘是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小女孩子过不了这个坎，所以郁闷了。郦先生笑道：“家中难道有人因此怨怼四姑娘吗？”
惜春默默摇头，郦匡就道：“因为众人皆知琏二爷的脾性，没有尤氏，说不定还会有赵钱孙李……这个毛病改不了，早晚得吃亏。这又与四姑娘何干，你是贾府的姑娘，和尤家有何关系。纵然是东府，现在也是贾蔷小爷当家，你们看那位小爷犯愁了吗？”
郦匡毕竟是先生、是老师，平素在惜春心中颇有威信，贾政和宝玉又极为推崇，家中都知道这是个有真本领的人，惜春自然也不例外。所以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比其他人说的更让人信服，小姑娘的情绪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脸上也有了笑容。
这桩事情解决了，郦匡转头问黛玉道：“听说府上要进宫探望娘娘了？”
“是，”黛玉回答：“老太太要带着太太们过去，时间大概在这个月的十五之后。先生？”
郦匡摇摇头：“无事。只是，林姑娘今儿过来，不只是为了四姑娘心情不好的缘故吧。”
“……”黛玉没说什么，却问惜春要不要回去休息，四姑娘很配合的带着入画先走了。送走四姑娘，黛玉才道：“二哥临走之前，让我多看着家里，可是，先生，我看了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什么都管不了。我们看了又有什么用，难道要将来用的上吗？”
原来，这位姑娘也在烦恼，郦匡无奈的一笑，想起来当年的小蒋公子。当年的蒋公子也是这样烦恼，家中多龌蹉，他有心想管，父亲冷眼、长兄提防。换成是女子，这种“我的家不属于我”的心情，只怕会更严重。
可那位宝二爷对几位姑娘的期许，难道是让她们看看这内宅的龌蹉，将来嫁出去不吃亏吗？不是这样的，郦匡想到，贾宝玉不会做此想，两个人的谈话中他能感受到，在他的想法里，姐妹们出嫁根本不在他的考虑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