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现在的宁武关,能看见的就是乌黑的城墙和被烧掉一半的城楼, 城中的驻军之处已经被烧的七零八落。守军后撤之前放了把火。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 这种办法倒也起到了一定作用。

    不过,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最大问题是,大军赶到……敌人在哪?剩余驻军的主将又在哪?

    原本负责宁武关守卫的是冯应将军, 可这位冯将军据说是迎敌的时候受伤了, 如今在距离宁武关数十里之外的宁武县修养。前来军前拜见孙朴的,乃是冯应的副将沈越,此人面对孙朴的问题对答如流, 言行进退有据,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的宝玉对他倒是印象不错。

    “小心这种巧言令色之徒。”吴让低声在宝玉身边道:“之前守军败仗,冯应作为将军救援不力, 后来又以身受重伤为由,导致朝廷没有处罚他。但究竟有何内情,他是不是有意延误军机, 都在两可之间。”

    所以作为副将的沈越是不是干净, 谁也不敢保证, 要小心不要扯上关系。宝玉笑了:“吴二哥放心。”

    吴让之所以提醒他, 就是因为今日孙朴特地叫吴让将宝玉一起带过来, 既然大军已至,也就没必要遮遮掩掩。孙大将军打着“见见年轻后生”的旗号, 将吴让、宝玉, 包括杜煦等等一干人, 都招到了行辕。而这次拜见之后, 恐怕许多人都会知道宝玉和孙大将军的关系,作为晚辈就要更谨言慎行了。

    在见过前面的人之后,孙朴喊着贾宝玉的名字将他叫到跟前:“当年,令祖与我多有照拂,才有今日。你既然从军,千万记得要克绍箕裘,不可懈怠,以免玷辱令祖声名!”

    虽然语气严厉,却实在是拳拳爱护之心,因为孙朴紧接着表示,因为贾珏的年纪所限,他只需要承担吴让交给他的任务即可。“少年人,多加勤学见识方为正道。”

    宝玉也感谢孙朴这种回护,这等于除了大将军和吴让,其他人不敢差遣他了。

    等到拜见结束,宝玉跟着众人各自散去,回到驻地开始布置营盘。柱子—大名叫钱柱,和熊大牛算是宝玉的人了,后头跟着辎重一路过来的含静,以及一直跟在宝玉身边的茗烟都是他的班底。加上吴让分配给他的十几个人,宝玉需要安排的就是包括自己在内十几个人的住处了。

    原本像他这样的低级校尉,应该是和兵卒住的稍近,只是路上杜煦和吴让关照他,让他住在他们的帐篷里。可现在到了前线,宝玉觉得还是应该按照军令来,再说他也想看看,真正的自己切身体会一下,兵卒们究竟是怎么想、怎么做的。

    “按吴将军划出来的地方,”宝玉指着为他们流出来的空地:“就在这里扎营,然后挖灶备用。动手吧!”

    扎营都是老兵做熟了的,可宝玉围着这里转了一圈总觉得有些不对,一直握着刀站在宝玉侧后方负责保卫的含静上前低声说道:“师叔,他们好像在那磨时间偷懒呢。”

    可不是嘛!宝二爷撇嘴又转了一圈,合着屁大的地方,就三个人在认真干活:茗烟、熊大牛,钱柱。更不用说,茗烟已经有点力竭,手里的锹都抬不起来了。而熊大牛虽然抡锤子抡的起劲,可和他配合握着钎子的钱柱却在走神。

    老兵也有另一个称呼,老兵油子……这伙人怎么会将贾宝玉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放在眼中!

    宝玉看着临近的场地,人家的将校带着亲兵,刀把子握着,时刻准备着砍了这帮油子……在这种威胁压迫之下,反而干活干的飞快。反观自己这边,宝玉冷笑,人呐,真是贱骨头。他拉过含静,让他去吴让那办件事。

    “都停手!”宝二爷不耐烦的喊道,既然这帮人这么犯贱,自己就成全他们。

    十几号人都停下手,目光落在了这个小校尉身上,贾宝玉来回踱步,看着他们也不说话。直到有个一脸憨厚的中年士卒站出来:“校尉,人家的帐篷都扎好了,咱们这……”

    宝玉心中冷笑,就你刚才坐那像郊游踏青一样不干活,还有脸问?

    其实这帮人老兵油子心里无非觉得自己年纪小好欺负,什么高下尊卑有时候决定不了一切,这个不用别人教,宝二爷在荣国府看的就够多了。他们家奴大欺主的事情还少?

    可贾宝玉不能这个时候就喊一嗓子“来啊,把人拖出去砍了!”,因为不合军法。这兵油子犯的错,最多也就是抽几鞭子或者打打板子,这样没用。宝玉见识了很多年各种各样的事情之后,发现带兵这件事,要么让兵卒一门心思听自己的,把自己当成神。

    这个……一时半刻是成不了的,是慢功夫。那就得让士卒敬畏自己,何来敬、又何来畏?

    令行禁止、赏罚分明,这就是敬!

    军法从事、严惩不贷,这就是畏!

    有道是“小人畏威不怀德”,对付这种人,要让他从心里怕自己。宝玉如果克制不住情绪,简单粗暴的下令将人拖出去,反而会失去自己在士卒和同袍中的形象与威信。

    妙啊,宝二爷笑了,这真是老天给他的机会。

    于是,小贾校尉压根没搭理兵油子,只是简单吩咐:“其他的帐篷已经搭好了,我不管方才你们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做的,从现在开始一炷香的时间,给我将该准备的准备好。行辕中的大将军有斩首的军法,我虽没有这种权力,可打死几个玩忽职守的,还不是大事。”

    “钱柱、熊大牛,茗烟,你们仨就不用干了,现在去军需官那,领东西去。”

    语气中完全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和寻常吩咐任务无甚区别,可第一个开口的兵油子却觉得后背发凉。方才离开的那个冷脸小哥也回来了,几个老兵油子悄悄对视,马上麻利的按照吩咐干起活来。

    他们还不想用自己的脑袋和对方手里的刀来个亲密接触,这位小贾校尉说要打死人,不管真假,对方打死自己这等人易如反掌。生死面前无大事,收起小聪明,老实干活罢。

    何况,看上去这是个赏罚名分的人,在这样的军官手底下,起码不会吃亏受气。能在军中混这么久,没丢了性命,识时务这个本领是必须有的。

    “师叔,”含静低声回报:“吴将军说,若是有人不听您的军令,当即可以拖出去打死。他说这是在前线军前,军法严酷,决不能是摆设。”

    宝玉默默点头,然后他让含静提高音量再说一遍,而后就欣慰的看到几个兵油子手脚更快了。看来还是怕死,站在宝玉的立场,只要他需要搞定的人怕死就行了。

    不怕死的人才最难办。

    搭帐篷需要注意很多地方,比如不能钉钎子浅浅的三、四寸就行,起码要九寸开外,才能保障帐篷不会被风一吹就倒。这就是为什么宝玉方才能一眼发现兵油子在偷懒,他们居然打算弄个五六寸之后,就钉下木桩……

    等到帐篷扎好,伙头们过来送饭,这一天才算是过去。可在宝二爷这位菜鸟校尉看来,就属下十几个人,要管住他们,还是需要费心思的。夜晚巡营之前,宝玉就来到士卒的帐篷里,他的帐中睡几个人,这个帐篷要睡十几号人。

    一帮男人挤在一块,这个天气别说洗澡,日常洗漱能保障就不错了。这个味儿!宝二爷站在门口憋着一口气,视野所及正是瘦骨嶙峋的男人身体,十几号人都在换衣服。看见贾宝玉站在门口,众人的动作都停下来,不知所措的看着贾校尉。

    白日里偷懒的几个人心中嘀咕,对方不会是过来找茬的吧?那可要了命了。兵油子也怕折磨,而这年头当官的折磨一个大头兵,和踩死一只蚂蚁没分别。

    “把衣服都穿好。”宝玉松开眉毛:“天气冷,我和军需那边打了招呼,你们要是有谁觉得北边冷,铺盖不够的,自己去打招呼领一床就行了。”

    这也是多少年没怎么打过仗的士卒,宝二爷还是要在合理范围内维持他们的战斗力,所以他只是吓唬威胁,并没有真的动手打人杀人。该立威要立威,该怀柔也要坏透嘛,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都是同样的道理。

    营帐内的兵卒有点傻,白天还放话要弄死懒鬼,现在又过来了关心他们过得好不好……众人迷糊应和着,宝玉也只是点点头,话说了他就走了。

    “肯定是过来卖好的,”白日里那个说话的兵油子心疼的看着自己手上的水泡:“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肯定是害怕了,怕咱们打仗的时候给他背后来一下子!”

    钱柱有心反驳,却笨嘴拙舌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求助的看着熊大牛。而熊大牛握着拳头,打算那人再多说一句,他就打过去!

    可这种话就是有市场,营帐里十几号人,起码有一半赞同兵油子的话。而老兵油子这种滑头,一看有人赞同,更上来劲道:“看着吧,说不定一会要回来杀个回马枪,看咱们说没说他的坏话!”

    熊大牛刚要张口骂人,营帐的门帘又被撩开了,贾宝玉去而复返。营帐一片安静,宝玉奇怪的环视一周,最后道:“有件事忘了说,你们要是谁饿了,不用绕大半个驻地找伙头,去我营帐那边就行,有吃的。好了,都早些睡觉吧。”

    说完就走,连半个字的废话都没有,现在营帐所有人都看向了兵油子。给他看的脸色通红,嗫嚅几下没敢吱声,也没人搭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