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那就再死一次
只要熟读岑史典籍, 曾经翻阅建国通史,但凡稍微读过有关于岑太|祖战天下建大岑的纪传体通史, 从来不会忽略这位大岑国师的名字。
国师之名是岑太|祖亲封,在此之前国师楼的原身乃是举世闻名的卜卦神算通天阁,师砾便是通天阁阁主。
在那兵荒马乱的时期,几股势力争天下, 都在想方设法拉拢他,最终师砾选择了岑氏。
国师师砾,集谋略兵法于一身, 上知天文下通地理, 通今博古占星问卦,医毒双绝机关算尽,无所不通无所不懂。但凡后世安在历代国师身上的种种名头,多半都是从这位国师身上抄来的。
据史册记载, 师砾乃是太|祖的皇帝跟前第一人,在建朝之初既是聚拢人心的大国师,也是出谋献策的参谋师。无论是战乱之初还是建国以后,都被太|祖皇帝予以平起平坐的资格, 享有极高待遇及荣耀。即便过去数百年, 历代皇帝依旧遵循先祖遗训, 使国师楼得以屹立不倒, 声望居高, 这位大国师功不可没。
这个传说中的名字令所有人都傻眼了, 谁也没能做出一丝反应, 木愣愣地看向她。
师砾漠然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或许因为听见这个久违的名字,方觉世间已历数百年,离他原来的时代是那么地遥远与陌生……
“你已经死了。”白芷的声音打破了冗长的死寂:“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附身在婉若身上,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夺舍凉凉,她们都是无辜的!无论你的生前拥有多少不甘与怨忿,都不应该要你的徒子徒孙来承担。”
师砾无可无不可道:“那不过是四大世族擅自编排的徒弟,本座生前可从未订立这样的规矩。”
闻言,同为四家出身的姜衍姜衡以及闵明华错愕不己,也就是说最初根本就没有什么国师的继任者必须挑选四家子弟的规矩,这些所谓的规矩都是四家自己安排的?!
姜衡脸色变了又变,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究竟是身为家主的父亲对即将继承家主之位的他还有所隐瞒,还是因为随着时间以及代代传承的关系,有些不该被挖掘的事实真相被刻意掩埋?
那么大岑的皇帝知道吗?这种事情有可能瞒得过上位者吗?会不会这是岑氏与四家共同隐瞒的事情?
“是太|祖皇帝的意思。”
众心惴惴,所有人的目光立刻投向白芷,他说:“太|祖知道岑朝的命运已经与国师还有四家联系在一起,他知道唯有用国师来连接岑氏以及四家的血脉,方能使岑氏延续下去。”
让四家子弟成为国师楼的继任人选,有效控制国师楼的同时,也在很大程度控制了四家,将彼此成为彼此的制约,伴随岑|太祖以及那四位家主的逝去,这个秘密也将伴随他们归于土里。
但是,始终有人心怀恻隐,终究有人别有用心。或许他们的出发点并不坏,只不过人们总是希望给自己留下后路。这个秘密虽然隐晦,但最终还是经过各种渠道被保留下来,让数百年后的大岑皇帝岑琛知道了,并且透过国师白芷的躯壳完整地知道这一切。
“你是回来报仇的吧。”白芷神色复杂,终是让自己看向师砾:“你回来报复岑氏,因为当年的师砾含怨而死,是岑太|祖杀了你。”
众人呆若木鸡,双眼从白芷移开,转向了对面的师砾。
这世间有得是兔死狗烹是故事,可谁也没将岑太|祖与国师师砾这两人联想在一起。传闻大国师师砾年轻早逝,岑太|祖悲恸欲绝,披缟大礼,举国哀悼,辍朝十五日始终郁郁难平。岑太|祖与大国师的君臣之情一直为世人津津乐道,同时他也表现出对国师楼的一切太纵容,这直接影响到了后世的子孙后代乃至整个大岑。
这样的岑太|祖居然杀了师砾?为什么?
“如果这就是岑玉臻留给你们的所谓真相,”师砾淡道:“那就算是吧。”
白芷暗暗皱眉,难道除此之外当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师砾道:“如今的岑氏早已油尽灯枯,即便本座什么也不做……”
他没有把话继续说,众人同时随着他的话音停顿,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那个站在不远处脸色刹白的女人——贵太妃。
贵太妃双手捂脸,白皙的手背上染满血污,双眼死死地盯着这里:“杀。”
“国师杀害皇帝、劫持公主,如今国师身边的侍女甚至众目睽睽之下伤害哀家!”贵太妃竭斯底里地冲天咆哮:“拿下他们!杀了她!”
从密道转移出来的人员伤亡比想象的要多得多,就连重重保护之下的秦相也难免受到轻伤,这时听见贵太妃的嘶吼,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可就在这时站在他身边的吴将军站了起来,持刀指向国师一行人:“贵太妃有令,抓住他们!”
吴将军是今次带军的统帅,即便在他之上还有秦相与京兆尹,但手底下的一兵一卒都是听令于他。这时听他一声号令,秦相甚至来不及错愕,已经有人不管对错手持武器就站起来。
“吴将军是贵太妃的人。”姜衡立刻明白过来,难怪贵太妃敢就这么跟他们走,要知道秦相与京兆尹多多少少都是中立偏靠国师楼的,此前并没有听说吴将军靠拢贵太妃,可如今看来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因为不少人亲眼目睹凉凉划伤贵太妃的事实,结合皇帝的失踪或死亡与国师实在脱不了干系,如今再加上吴将军一声号令,人心动摇越演越烈,即便有人察觉不妥,也没有时间清楚细辩。或许他们一时半会不敢动国师,却不妨碍他们一刀砍在凉凉身上!
姜衡一咬牙就爬起来,一把抓住一个冲锋在前盲目愚昧的士兵。闵明华这会儿也有些慌神,不时还得去拉拽跟傻子似的忤在原地的姜衍!白芷没有退缩,反而上前抓住师砾所占据的凉凉,冷声道:“就算我会死在这里,你也逃不了!难道这就是你千方百计夺舍凉凉复活的目的?!”
“就算我死了,国师楼依然存在,四家将会继续输送家族子弟,还有会新的国师出现,不会就这么受到打击。正如大岑的皇帝没了,宗室朝臣总会有办法拥立全新的国君。”白芷额前沁着汗珠:“可你千方百计复活自己,就是为了陪我们去死?!”
“你不在乎宿主死活,我在乎。”白芷双手死死扣住她的肩,寒声喝道:“我不管你究竟要干什么,把凉凉还给我!”
“本座可并未打算死在这里。”师砾冷眼盯着他,原本上扬的唇角忽而弯了下来,双瞳骤缩——
看着她的白芷一怔,突闻背后闵明华大叫‘小心’,白芷迟缓地反应过过来,但是师砾却撞开他一把抓住趁其不备从白芷背后袭来的匕首——贵太妃满面惶恐地松开刀柄,锋利的匕首就这样被师砾抓在手心划满鲜血。
“菱华!”眼看妹妹受伤了,闵明华这会儿可顾不上犯楞的姜衍,气急败坏奔过来。
白芷怔在原地,看着师砾僵着双手紧握刀锋的动作,然后一点一点退开几步,跌坐在地——
白芷张了张嘴,迟疑地说:“……凉凉?”
哐啷一声,匕首掉在地上,那张总是带着不相符表情的整张小脸一点点皱起一团,双眼湿漉漉地眨了眨,好不容易从嘴里摒出微弱的两个字:“好痛。”
几乎在对上凉凉那张熟悉的委屈小脸的瞬间,白芷已经快步上前单膝跪下直接将她揽进怀里,然后捂着她发颤冰冷的双手:“没事的。”
凉凉迟疑地歪了歪脑袋,枕在国师的肩颈看向外面的世界,乌漆抹黑乱糟糟,除了向这边跑来的闵明华、呆在不远处的姜衍,四周好像都是些不知道谁……凉凉默默低头去看不停刺激她神经的痛源,赫然发现两只手掌血淋淋……
凉凉倒抽一口凉气,两眼一翻吓晕了。
“凉凉?”白芷皱眉将凉凉扳过来一看,果见没了意识。这时闵明华终于气喘吁吁跑过来,眼见凉凉失去意识,围着白芷与她团团转:“你别碰她,给我给我,我来抱。”
白芷将她打横抱起,看了一眼防狼般虎视眈眈的闵明华,倒也顺粹地把凉凉抱给他,然后转身看向僵着身子的贵太妃。注意到他在盯着自己,贵太妃下意识捂着被划伤的脸,想要避开他的冷眼,却又怎么都无法移开双眼。
吴将军将她护在身后,但贵太妃却推开他绕了出来,哽着嗓子道:“我知道你是岑琛。”
下在撕外袍给凉凉止血的闵明华蓦然抬起头,睁大双眼看向白芷。
白芷没有说话,贵太妃嗤笑:“你不敢承认?正如此前你我见面的每一次,你从不以真实身份面对我。为什么?是你不敢,还是你不屑?!”
“你总是这样,将我视作卑微的蝼蚁,冷漠、鄙夷。”贵太妃喃喃:“在你眼里除了谢婉若,其他人什么也不是,目空一切自大狂妄!”
说到这里,她看向闵明华怀里的凉凉,眼里飞快滑过一抹妒色。
“可你明明是这样自尊高于一切的男人,为什么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却还得恭恭敬敬地唤我一声贵太妃。”贵太妃僵着唇际的笑,想要笑得更开怀一些,可是面前眼前的人,却怎么也无法展露出来,“你明明可以拆穿我,却为什么不?”
贵太妃攥紧裙裳,声音随着心跳一颤一颤:“是不是其实在你心里始终是有我的一席之地,你是不是……”
“朕不知道你究竟在臆想什么又或者在怨怪什么?”
白芷漠然道:“朕曾经说过可以把你送回南阜,是你不愿回去。是你厌弃贫瘠的祖国以及将你论为利用工具的亲人,是你为了追寻利欲而留在了大岑。”
“你用你的心气不平来臆想别人,用你的悲惨怨怪朕。你是想获取别人的同情心,还是希望能过借此让朕原谅你?”白芷道:“可不论你的所做所为是迫不得已还是利欲熏心,既然你敢做到这种地步,还奢求别人同情你什么?原谅你什么?”
“不觉矫情?”
贵太妃定定地看着他,她松开了手,垂下眼帘,掩盖太多太多的不堪与狼狈。
“我根本就没有退路,我只能去争取去抢夺,我就只能这样走下去。”贵太妃抬起怨恨的双眼:“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既然你不懂,那就再死一次吧——”
贵太妃指着白芷,可吴将军没有动作。贵太妃瞪向身边的吴将军:“哀家叫你杀了他!”
可吴将军没有看她,也没有看白芷,他的目光笔直地越过所有人,落在了远处的某一个位置上,面容渐渐恐惧……
贵太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白芷闵明华所有人都下意识扭头冲反方向看去……
那里有个人被搀扶着,一瘸一瘸的身影渐渐浮于人前,紧接着从他身后跟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很快注意到其中不少人正是之前掉进窟窿里头失散的同伴们,更多的人看到眼熟的京兆尹,然后终于有人认出为首的那个灰头土脸的男人——
秦相难掩激动:“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