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那失踪的皇帝
在光线不足的昏黑暗道里, 阵阵冷风袭来, 拂过谢染泠汗湿的背脊，冻得她猛打激灵。
岑萱穷追猛打，她的脚踝又崴了，眼看原以护身的利器成了岑萱用来对付她的凶器, 谢染泠真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可是岑萱那一下没有刺中她, 因为岑萱比她更快倒下来失去意识。而从后方猝不及防击晕岑萱的人，与以往每一次见到的衣着光鲜满身贵气不同，乍一眼看去实在邋遢得险些没有认出来——
好在除此之外，他手脚齐全没伤没痛, 精神也不算为萎靡。皇帝曲膝夺走岑萱手里可以置人死地的凶器, 确定她不是装晕而是真的已经晕死过去，他这才迟疑地看向谢染泠：“没受伤吧？”
“怎么是你？！”谢染泠瞠目结舌, 就算她万般希望有人能来救自己, 可是她完全没想过会是皇帝救了她！“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对啊, 你不是失踪了吗？”
谢染泠话一出口, 皇帝抓握碎片的手顿了下，沉色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外面？皇帝为什么这么问？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谢染泠后知后觉恍悟哪里不对, 这里是岑萱的富骊山庄，失踪的皇帝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谢染泠下意识看向昏迷的岑萱, 忆起方才她那歇斯底里的狠劲, 以及她的一句句话语……
霎时间谢染泠寒毛直竖, 她惴惴地看向皇帝……等等, 皇帝刚刚是怎么出现的？他到底有没有听见岑萱刚才说的话？
皇帝注意到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目光, 虽然此时邋遢如乞丐，骨子里的倨傲始终不灭：“你以为朕为什么打晕她而不是打晕你？朕比你们更早躲进这里面，方才句句争执自然听在耳里。”
听他不可一世的熟悉语气，谢染泠反而暗松一口气，只不过她注意到一个字眼：“躲？”
皇帝脸色微变，才发现不小心把自己的窘境给暴露了。想他堂堂一国之君，三十年的养尊处优高高在上，如今却活像过街老鼠东躲西藏，简直把大岑天子尊贵的颜面给全都丢尽了！
谢染泠见他一张邋遢脸五彩缤纷瞬息万变，心知这个过程一定不怎么美妙。她没有追问，索性席地而坐，一边查看自己受伤的脚踝一边说：“你也知道你自己什么身份，当今圣上无故失踪，整个大岑都要变天了。”
皇帝将飘远的神思拉回来，他默了默：“朕以为朕失踪的消息不会这么轻易传出来。”
“毕竟……”不知想到什么，他像是气愤，又有些失落，最终化为自嘲，摇头不语。
谢染泠瞥了他一眼：“怎么不会？因为‘当日微服出宫的皇帝去了国师楼以后再没回来’，贵太妃现正借你失踪之名将矛头指向国师楼，听说她已经请动朝中重臣试图出兵国师楼。倘若真被她得逞，整个大岑怕是要乱了。”
“你说什么？！”皇帝愕然：“她怎么能——”
她怎么能动国师楼？谢染泠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这些年来贵太妃针对国师楼干下的事情还少吗？从前皇帝还与她沆瀣一气呢，现在贵太妃打着营救皇帝的旗号对付国师楼究竟几个意思，皇帝还能不明白？
“朕不会让她这么做。”皇帝握紧双拳：“以前朕不知道，现在朕绝不会让她对国师楼动手。”
谢染泠狐疑地看向皇帝，从前皇帝的想法不也与贵太妃一样，欲除国师楼而后快吗？她实在不明白皇帝的转变是因为什么，就像当日她也不明白白芷为什么能够这般相信皇帝。
可是看到皇帝现在这般模样这等处境，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逐渐形成。
“不过你怎么也会在这里？”皇帝说话打断了神色恍惚的谢染泠，他面色不豫，语气森森阴阳怪气：“而且朕怎么不知道，朕已经与你撇开成见两情相悦，还让你怀有龙种？”
“……”谢染泠很想回到数个时辰之前，把瞎编乱造的自己那张该死的嘴给缝起来。
面对绯闻当事人，谢染泠比什以时候都心虚。可当她看到皇帝那副充满很嫌弃的嘴脸，谢染泠登时硬气道：“你以为我喜欢往自己身上泼脏身吗？！我这是为了自保不得己才瞎编的，谁知道好死不死碰上岑萱这么个疯——”
‘疯婆子’哽在喉咙不上不下，因为谢染泠突然想起对面这位可不正是那个‘疯婆子’的亲爹么！她悻悻然地把话咽回肚子里，难得的是一向护短又暴脾气的皇帝居然出奇冷静……
“是朕没能好好教养朕的女儿。”皇帝语气沉沉，透着一股子抑郁：“朕怎么也没想到萱儿竟会变成这样子。”
他十五岁大婚，娶的是母妃安排的皇后。这位皇后总是唯唯诺诺，无论他说什么问什么，她从来没有想法，也不会不说想法。
或许彼此认识到维系这段婚姻的目的是什么，她对他的感情淡如水，他对她的感情亦是可有可无。也许日子久了，彼此感情也能随着时间慢慢加深，可惜皇帝甚至没能与皇后熟络起来，她就已经死了。
大婚翌年，皇后死于难产，太医为他保下一枚女儿。虽然可惜了那位相识不到一年的年轻皇后，可在皇帝心中这个人的存在实在太淡，甚至孩子才刚刚年满周岁，他几乎已经不记得皇后原来长着什么样子。
皇帝真正意识到家的责任，真正从孩子蜕变成了男人，是在有了孩子之后。
岑萱是他与已故皇后的女儿，也是他唯一的女儿。但皇帝对她的宠爱并非因为她是唯一的孩子，还是因为她的诞生令皇帝有了全新的转变，故而才会在皇帝眼里远比什么更加珍贵。
他将岑萱捧上手心，事事迁就、样样依她，即便孩子长大以后渐渐变了，他依然包容依然纵宠。
“朕没想到自己亲手宠出来的女儿竟反过来要杀朕。”皇帝满心苦涩，正如他怎么也想不通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每个人为什么要背叛他。
皇帝告诉谢染泠，当日她与兰离开之后，是张福将他打晕带出国师楼，最终送到了富骊山庄这里。
如果不是张福主动曝露，皇帝指不定还傻傻地相信这是他最忠心的心腹，而不知张福根本就是母妃手底的人，用以安插在他的身边盯梢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亲生母亲不仅将眼线安插在他身边，甚至还想要了他的命！
皇帝盯着岑萱沉睡的脸庞，明明此刻的模样如此稚嫩如此乖巧，为什么内里的心思却是如此歹毒？正如他那总是笑得和蔼仁慈的母妃，如果不是岑萱说漏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母妃眼里的弃子！
弃子？原来在母妃眼里，他就只是用以得到更多荣华富贵、用以操控大岑的一枚棋子。可惜如今的他已经不再轻易受其左右，所以母妃放弃他，继而选择了更好控制的岑萱？
可笑的是，当年岑萱正是发现这富骊山庄另有玄机，所以才将山庄要了去。多年之后，岑萱却将他囚禁在这富骊山庄里。好在山庄的暗道太过密集，岑萱压根就没有仔细辩认，反而被他有机可趁，利用暗道逃了出来。
只未想到父女俩冤家路窄，竟在暗道里头遇上了。
一想到岑萱对谢染泠说出来的那些话，皇帝只觉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谢染泠听得满额冷汗，这俩祖孙竟连自己的亲儿子/亲生父亲都要坑害，实在太阴险太狠毒。她又想到此前岑萱所道出的疯狂话语，岑萱连自己的父亲都敢动歪脑筋，后宫那群女人肚皮里的孩子又岂会不敢杀？
不怪乎岑萱这般狂妄，想必贵太妃定是许诺助她登上皇位。待她登上帝座，整个大岑都是她的了，那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此时此刻谢染泠无比庆幸皇帝还活着，否则可就真的遂了那两个恶毒女人的愿了——忽而谢染泠眉心一跳，脱口道：“不好！”
皇帝勉强压下心中苦闷，狐疑地问：“什么不好？”
“还有岑时怀！”谢染泠急忙把山庄当前情势告诉皇帝。之前听岑萱与岑时怀之间的对话，她就已经明白自己被岑时怀给骗了。假如贵太妃将富骊山庄作为转移皇帝还有她与凉凉的地点，怎么可能会放任外人住进这富骊山庄来？岑萱再没脑子也不可能这么做，那么岑时怀真的是借住在山庄里的吗？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如此，为什么岑时怀会在深更半夜出现在山庄附近徘徊？谢染泠想到岑时怀意有所指的种种话语，周身一寒……
岑时怀会不会早就发现皇帝落在岑萱手里？他接近岑萱，进入富骊山庄，莫不是打定主意一石二鸟，将他们父女二人一并铲除？
似是验证谢染泠的想法，突然一阵剧烈震荡，谢染泠与皇帝均看了过去，适才她与岑萱进来的暗道入口方向传来的声响越来越大，仿佛下一秒就会破开一般，令人心怵。
这时候也顾不得再问其他，皇帝一把将无知无觉的岑萱打横抱起，就算被岑萱的种种作为膈应得不行，不过他也没打算将人留给岑时怀威胁自己。皇帝又弯下腰说：“你上来。”
谢染泠一怔，皇帝情急之下急吼：“快别磨磨蹭蹭了，此地不宜久留。”
好不容易从岑时怀手里逃出来，要是再被抓回去可就得不偿失了。谢染泠一咬牙，火速攀上皇帝的背环紧他的脖子：“走！”
他们离开不久，通道的入口被粗暴地强制破开一个大口。岑时怀掩住口鼻挥去飞尘，正从入口中往里看，瞬间大喜过望，终于凿开了！
在他身后只有血迹斑斑以及一地横尸，岑时怀视若无睹，火速召集手下所有人准备分批进入暗道之中。正当他准备带人进入暗道之际，守在山庄外围放哨的手下来报，告诉他大批官兵入山来了。
岑时怀不仅没有慌张，反而面露喜色：“来得正好。”
之所以贵太妃等人接到消息是称流寇入侵富骊山庄，因为那个人是由他指派出去。今日国师被请去了大理寺，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岑时怀又怎么可能不知情？国师楼与朝廷反目正中他的下怀，打从昨夜国师楼一出事，尤其在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谢染泠与国师身边的小丫鬟，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岑时怀不怕引来官府，他派人去大理寺报信，恰恰为了引来贵太妃以及同在大理寺的国师。他知道贵太妃一定会来，不仅因为岑萱，还因为她们藏在山庄里的秘密。国师也一定会来，他是个算无遗策的男人，不可能联想不到岑萱这里。不管是为了什么，他一定会跟到这里来。
而岑时怀等的便是这群人自投罗网，正好一网打尽。
“将其他人全部召回来，所有人跟我走。”岑时怀想了想，又嘱咐手下去把另外安置的凉凉带过来，他决定要亲自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