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南舒公子(二十六)

    回京之后,六皇子先进宫一趟,去给老皇帝请安,顺便自己在别庄遭受刺杀一事透露出去。

    老皇帝大怒,顺手砸了手上一个上好的玉杯。

    总管太监在一旁替老皇帝心疼的呲牙咧嘴,老皇帝最爱的物件儿,波斯那边儿来的,得了没几天,正稀罕着呢,如今为了安慰六皇子就这么砸了。

    老皇帝也是心疼的手都抽抽,本来装出来的怒火这次倒是真情实意了。

    老皇帝一番震怒,赏了好些个东西安慰六皇子,也不提什么着人追查,自然而然的换了个话题,随后没多久就打发六皇子出宫了。

    秦惬回府后处理了点儿公文,清松刚好赶回来,前来述职报道。

    清松年纪比清风大些,稳重成熟,谨慎干练,对时局的敏感程度,也远不是清风可比的。

    如果说清风是秦惬身边儿的保镖,那么清松就是秦惬身边而的教养嬷嬷,纠正秦惬一些不怎么妥帖的行为举止,但又礼貌谦逊得不会惹得主子反感。

    如今京城局势紧张,他也得谨慎小心,他在秦惬身边儿陪着,秦惬也能轻松点儿。

    今日六皇子进宫,把秦惬留在他书房,桌上摞了一堆的公文,六皇子从中挑选出一大摞出来,交代秦惬:“见你闲着,总也怕你无聊。本宫入宫一趟,待回来,想也阅完了。”

    秦惬当即就恨不得翻一个大大的白眼儿。

    这是见他闲着,心理不平衡,非得物尽其用,压榨他这个廉价劳动力对吧?

    还说什么冠冕堂皇的怕他无聊,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六皇子吗?

    六皇子留的这一堆公文,不多不少,秦惬紧赶慢赶刚刚在六皇子出宫门前批完。

    秦惬在书房坐了一天,身上乏累,就带着清松在花园中闲逛,逛累了就要了点儿馒头屑,趴在一处凉亭的栏杆上喂鱼。

    池中的水全是活水,清澈凉爽。

    一侧不知品种的花束繁茂的开的艳丽,微风一阵阵的,带着花香也一阵浓一阵淡的,花瓣吹落如花雨,落在池水上随着清波荡漾。

    池中各种明贵的锦鲤也不知道养了多少种,金的红的白的黑的花的,有的秦惬小臂那般长,有的还不足拇指大小。

    秦惬随意的泼洒鱼食,看着锦鲤争抢。

    它们有的灵活敏捷,也有的傻头傻脑。

    眼见一只浅金色的锦鲤傻头傻脑的,总是比别的鱼慢半拍,秦惬撒了一圈,它就转了一圈,别的鱼争抢的欢快,它块头虽大却总是被别的鱼群给挤出来。

    眼瞅着别的同伴吃的欢快,它却急的围绕着群鱼转圈圈。

    秦惬被逗得哈哈大笑,索性叫清松阙了条长枝,扯了跟玉佩上的流苏,用细细的流苏线将一小块馒头捆上,伸到水面上去,专门挑逗那只锦鲤。

    他将那馒头块伸到那笨锦鲤面前,逗的它张圆鱼嘴要去咬,眼看要咬伤秦惬又将枝子向上挑起,如此这般反复逗弄。

    这鱼说它笨还真笨,如此反复逗弄它还不恼,执着的有种傻气的可爱。

    秦惬看着这笨鱼一次次探出头来去咬那馒头块的动作,心中竟有些动容,这鱼虽笨,但有几人能如这笨鱼般坚守。

    他这般想着,手上机械的动作着。

    猛然觉枝上一沉,再是一轻。

    抬眼望去只见那一尾金鲤破水而出,跃出水面,终是叼住了那馒头块。

    六皇子刚回府,路过这边时听到秦惬的笑声就没忍住,脚下拐了个弯就来到了这。

    他走出拐角,刚好看到鲤鱼出水的那一幕。

    只见穿过层层花树环绕的小道,前方古朴雅致的小凉亭中,秦惬一身雪白色的衣袍,乌黑的头发一般批散在背上,一半被一只玉簪束起。

    他侧趴在倚栏上,露出一段侧脸。

    他皮肤雪白,泛着玉石般的光泽,一段修长的脖颈上还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他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段树枝,一尾金色的锦鲤跃出水面,上方洒了一束光,照的锦鲤光芒闪动,一缕光被鱼鳞折射在秦惬的眼中,里面全是欣喜的波光荡漾着。

    很快,那鱼落入水中,前方却传来欢快的笑声。

    六皇子忍不住抬脚走上前去。

    子舒身边似乎来了一个面生的侍从,他出声打断了他的笑声。

    他收了笑容,跟他行礼。

    他说,这有一条傻鱼,它很有意思。

    他眼中似乎还闪烁着刚刚的那种光芒,耀眼的,令人愉悦的,似乎让他刚刚在宫中感受到的不快与烦恶都消散了。

    这人明明也心智成熟,也看得透阴谋诡计,人性世俗。为何还能干净的像张纸,为何还能因为一只鱼,笑的这般开怀?

    “殿下,怎这么晚回来?”

    六皇子在秦惬身边落座:“刚出宫门,太后便寻人来唤。”

    秦惬将鱼食分给六皇子一把,这下干脆将手伸到水下,让鱼在自己掌心中吃,闻言停下了动作,侧身看向六皇子,不确定的又重复一遍道“太后?”

    六皇子随手撒了些鱼食道水中,点点头。

    秦惬皱着眉头,他的手还放在水下,被鱼啃的有些痒,忍不住动动胳膊,将手从水中拿出来,伸向清松。

    清松会意,拿着干净的帕子,给亲切把手仔仔细细的擦拭干净。

    秦惬由着他的动作,自己却陷入了思考。

    六皇子这提起来,他才想起,东晋是有一位太后娘娘的。

    这位太后娘娘据说是位厉害的人物。

    她出身低微,只是一位平民女子,家中靠着些田地,倒也还能勉强度日。

    她母亲早亡,老父亲一手把她拉扯长大。

    她虽然身份低微,却貌美如花,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被微服出巡的先帝纳入宫中。

    先帝极宠爱她,给了她目不识丁的父亲官身,也算抬举了她的身份。

    可她这老父亲没有什么福气,不久便去世,留下太后一人。

    当年先帝皇子有二十多个,诸子夺嫡异常惨烈。

    如今皇帝为太后所出,与其他兄弟相比年纪太小,身份低微没有外家帮扶,能力不出众,几乎没有竞争力。

    太后当时尽是妃位,上头贵妃,皇贵妃,皇后都在,算不上尊贵。

    可即使这样太后也在那般惨烈的夺嫡之争中,将皇帝送上了皇位。

    老皇帝即位时不过十六岁,是太后一手把持朝政,垂帘听政,又精心教导儿子。

    皇帝十八岁那年,就自己交出权柄,退隐后宫,吃斋念佛,如今已经有三十年了,这三十年,太后几乎不出席任何场合,众人甚至都淡忘了这个将皇帝一手捧上如今地位的人。

    也难怪秦惬会忘记这个人。

    说道太后,她似乎在静妃死后,抚养了六皇子几年,随后六皇子才外出征战。

    不过这些年来太后几乎也不曾召见六皇子,如今这般,却是为了什么?

    他这般想着,便也这般问了。

    六皇子将手中的鱼食尽数洒进,道:“皇祖母她,时日无多了。”

    六皇子的语气依然是云淡风轻的平淡,不带有任何情绪,但秦惬却莫名感觉,今日六皇子心情不太好。

    他本以为太后那般吃斋念佛不理世事的人,既是抚养六皇子几年,也只不过是保他一口饭吃,不受迫害平安长大罢了。

    而六皇子今日这番表现来看,恐怕,太后对他是极好了。

    不知道为何,秦惬想和六皇子谈一谈太后,谈一谈他的过去。

    他打开了话题,虽然不知道六皇子会不会回应,但他总想试试,“太后娘娘可是与陛下有纤嫌隙?”

    六皇子看他一眼,眼中含着复杂的神色,很快的一眼,秦惬没有抓住其中的信息。

    “皇祖母早就对父皇冷了心......”

    当年太后介弱女子,费劲心机的将皇帝个捧上了如今的位置,手段眼光自是不缺。

    她深知自己儿子的秉性,胸襟狭小,又生性多疑,但是宫中多年树敌甚多,如不坐上那个位置,她们母子二人怕是没有活路。

    费尽心思多年终于如愿以偿,本以为苦尽甘来,没想到却到头来却母子离心。

    初登基那几年,皇帝年纪小,身份地位,压不住朝堂间反对声音。

    太后垂帘听政,杀伐果决,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命,日渐积威深重,方才稳住皇帝的宝座。

    太后一边垂帘听政,一边教导儿子,那两年也累出了一身毛病。

    皇帝羽翼渐丰,深知权力的滋味,这时大权总揽的太后就碍了皇帝的眼。

    他开始动手脚,私下暗示朝臣说太后应当退位,一边讨好太后,说感念母亲辛苦。

    每每朝堂上遇见要求太后放权的声音,他便怒不可遏的斥责,并言自己年幼尚且需要太后辅佐。

    他当年只有18岁,太后到底不放心,即使上奏的朝臣渐渐多了,也不曾放权,总想多帮他几年。

    皇帝面上感激,心中却恼怒,以为太后贪恋权势。

    他开始暗地里跟太后作对,命人暗中破坏,不惜以国家大事为饵,激化朝臣对太后的不满,要求太后放权的折子更是如雪花般进了坤宁宫。

    太后也有意退了,只是还没放出消息。

    她始终觉得这几次的事情有蹊跷,就着人查办。

    知道是皇帝做的,她心都碎了。

    只是自己的儿子终究不忍心,将皇帝叫去训斥一番,皇帝很惭愧,抱着太后的大腿痛哭流涕。

    太后心软就此揭过去。

    但皇帝早已走火入魔,他身为皇帝,被太后如此训斥,自觉失了颜面,心中怒火无处可撒。

    后又有小人挑拨,皇帝竟然信了自己的母亲要废掉他,效仿那唐女皇。

    他心急如焚,与心腹商量着如何应对,言到恶毒之时,竟想用毒。

    太后浸淫宫斗多年,防备这些伎俩已经成为了她骨子里的本能,何况宫中本就到处都是她的耳目。

    一碗□□,不知道是皇帝还是谁动的手,但是太后却是彻底死了心。

    不管是谁动得手,都少不了皇帝得分。

    她心灰意冷,索性不在理这些俗事。

    只身一人搬到清冷的小佛堂,整日吃斋念佛,为自己沾满血的双手忏悔。

    与皇帝不再相见。

    太后清冷了十几年,真真是孤苦寂寥,有机会将六皇子养在身边陪俺,更是用了百般的心思为他着想,虽然只有几年,却感情深厚。

    六皇子手上的势力的根基全部来自于太后。

    太后把持朝政多年,许多眼线人手,皇帝都挖掘不出来,太后的底牌,全全给了六皇子。

    太后年纪大了,身体渐渐不大好,自觉时日无多,心中唯一的牵挂也只有这个孙儿。

    她终是不放心他,她要替他多谋划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