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南舒公子(二十三)
秦惬一钢铁直男,不过与一男子搂抱一下,倒也不觉难为情,只是在这般危急的场合下,他虽不能挥刀拼杀,但也应该站在六皇子身边,为他争取更多一线的生机,而不是缩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这般作为实在是丢脸至极。
这般幕僚哪家主子用得起?
秦惬动了动手指,松开了抓住六皇子衣衫的手,手臂自六皇子身后无力的滑落至身前,他心中又些懊恼,面色凝重难堪,正想说些什么,突然捻动了下指尖,粘稠温热的触感让秦惬脑中白光一闪。
他飞快的看了眼手指上的血迹,寻着胳膊落回的方向看向六皇子的臂膀,哪里昂贵的衣衫被滑破,殷红的血晕开在梨白的衣衫上触目惊心。
秦惬心总蓦然一紧,这伤口流了这般多的血,定然是伤的不轻,六皇子竟然一直不曾声张,丝毫不曾表露出来,单看他的深情,是万万看不出他受了这般重的伤的。
秦惬再来不及想别的,连忙转身,脸色苍白,对身边的风宿清风喊道:“殿下受伤了!拿药过来!快!”
风宿也才发现六皇子受伤,连忙从怀中掏出早已经备好的伤药纱布。
秦惬还面对面的坐在六皇子马上,离这六皇子最近,从风宿手中接过金创药,揽过六皇子的胳膊就要给他包扎。
他打开药瓶,正要往伤口上撒药,但隐隐发觉血的颜色不对,他连忙低头看了看,再抬起头时,看向六皇子,脸色苍白如纸,衬得一双浅淡的眸子忧伤到不可思议,“殿下。。。刃口有毒。。。。”
六皇子摇摇头,接过疯宿递上的解毒丸:“无碍。”
秦惬定了定神,用纱布在伤口上方狠狠的缠绕了几道,防止毒素扩散。
转身下马时余光瞥见风宿在六皇子身上点了几下,这才想起来,哦,古代是有点点穴这项技能的。
一行人匆匆回了别院,好在带了马车来,六皇子也不必在马背上颠簸。
这趟出行走时便不大开心,如今回程是更是一脸凝重。
别院的薛娘先一步收到通知,东西准备的齐全候再门前。
见六皇子的马车停下,连忙上前。
六皇子一路在车上闭目养神,秦惬也不知他是否还清醒着,也不敢唤醒他,只是看他脸色苍白,如玉如冰的面容此刻更是毫无血色,像是坐神像,不带一丝人性,面上的威严不曾消散。
好在马车停下时,六皇子自己睁开了眼。
他动作依旧优雅,不许别人搀扶,脚步依旧不疾不徐,身姿挺拔如松如柏,闲云漫步般的从容,缓和了众人紧绷的神经。
屋内静悄悄的一片,六皇子端坐在罗汉床上,神色淡淡。
薛娘站立在一旁,一手扶袖,一手扶脉,秀美微微蹙起,闭眼细细思量。
房内静悄悄的,数得上名号的侍从护卫在堂下站了一排,笔直地站着,一点儿不曾动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扰了薛娘切脉。
秦惬就坐在罗汉床的另一面,也紧紧盯着薛娘的动作。
说他心中不难受是假的。
先不说这打猎本就是他央着六皇子去的,再者他又执着一只野鹿,带着一众人进了林子深处。更重要的是,六皇子这伤,完全就是为了救他的所受的。
六皇子身边的护卫都训练有素,今日来的一群刺客根本不是对手,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六皇子被侍卫们牢牢的护在里圈,甚至都没有一个刺客能杀到六皇子面前,更不要说伤他了。
那六皇子这道伤口唯一的解释就是在救他之时,不慎被刺客砍伤。
他当时骑的马被刺客的绊马绳绊倒,他整个人向前飞去,那是他隐约记得在六皇子拉住自己的同时有一道破风声传来,想来,六皇子就是那时受的伤。
他于六皇子相处的这些日子下来,早已经将他是做自己亲密的朋友。
毕竟他们有着共同的立场,有着相互信任的保障,有着共同的喜好,甚至有着相互欣赏的地方,这般的缘分,想要不熟不亲密都没有理由。
如今他为自己受伤中毒,他内心也是煎熬难受。
只见薛娘眉目间的申请似有松动,又似乎紧紧锁死。
秦惬看的是心惊肉跳,不知道这人什么毛病。
半晌,薛娘睁开眼叹了口气。
秦惬不耐等他感慨,问道:“殿下的伤可要紧?”
薛娘看出他着急,也不打哑谜,直接道:“不太好。殿下中的毒倒不碍事,虽是阴险凶狠的毒,但我有蛊王在,这些都不成问题。只是殿下这伤却有些不好办。”
“殿下这伤已见骨,这刃口上又涂了毒,毒素如今已扩散至骨表,这骨上的毒素不是喝药能够除得掉的,不好办...”
秦惬一听,眉头就抽了一下,“你莫不是......”
薛娘:“仿华佗关云长——刮骨疗毒。”
秦惬眉头皱起,温润的面容哪里还端得住,忍不住呵道:“胡闹!这般话你竟也敢出口!那华佗为关云长刮骨疗毒不过故事传闻罢了,这此中种种何其凶险!自古以来多少仙家名医,也只有他一个感如此罢了。殿下千金之躯,怎能由你这般胡闹!”
薛娘表面何其泼辣,却也是持才傲物之人。她一手毒玩儿得极好,天下手少有对手,正因如此,谁不对她客客气气的?她虽说身份低微,但也不卑贱,何曾招致别人这般呵斥?
虽说对面的那人是秦惬,身份到底不一样,是她主子看中的幕僚先生。这要是别的呵斥,她也就忍了,但他言语中偏偏透着瞧不起她本领的意思。
她自来持才傲物,那儿忍得了别人这般蔑视,要不是这人是受伤的是自己主子她早撂挑子不干摔下一把毒扬长而去了。
她顾忌着秦惬与六皇子,但到底心气儿不顺,忍不住回了句:“本以为公子是个灵通懂趣儿的妙人儿,今日看来倒是小女子看走眼了。果真书生莫不有不迂腐的。”
“这关云长都哪辈子的事儿了,今时不比往日,条件儿到底不一样了。小女子不才所说不比华佗老先生,但到底条件儿是比他好的。”
“殿下是薛娘自己的主子,薛娘当然满门心思都想着殿下好,这做属下的才能跟着好。薛娘既然能说出这般话,自然是心中有谱的。何劳先生这般牵挂?”
题外话就是你一个外行搁这儿瞎逼到什么呢?
秦惬心中怒意横生,但也不好回嘴,他一男子怎能跟一妇人吵嘴?这成何体统?他的教养不允许他这般行事,现在的场合也不容他想写有的没的。
他看向六皇子,六皇子睁了睁眼,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秦惬未说出口而诉于眼中的担忧劝阻,薛娘眼中的胸有成竹尽收眼底。
他摇摇头,“罢了,薛娘看着办吧。”
薛娘点头行礼,冲秦惬露出一个得意的眼神,这才转身下去准备东西。
秦惬被薛娘那得意的一眼堵得胸口说不出的烦闷,只能转身看向六皇子:“殿下...怎能这般冒险...”
六皇子看他一眼,秦惬脸色不太好,忧郁的眼中的担忧像是毛毛细雨泼洒一般,朦胧细碎,又引人入胜。
他的脸色不由得稍稍柔和了些:“薛娘医毒双绝,本事不俗,又惯会做人,平日里谁有个伤痛,她自是热心肠的送上良药。在我手下极有威望。但她这人气量不够。”
“她平日里就算不是被人捧着但也有一份体面,何曾遭过这般训斥?”
“你今日下了她面子,难保她心中不快就此记下。若如我再依着你,帮着你下她面子,她对必然是怀恨在心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她在明面上出了气,依她的性子就算是过去了。”
“你平日待人也多谨慎,却唯独有一处,轻视女子。薛娘若是男子,你必然不会这般行事,可对?”
秦惬皱着眉,想了想,不大自在的点了点头。
六皇子接着道:“我本该叫你吃个教训,方才记得牢切。但怕薛娘手下没了分寸,便也罢了。古往今来多少男子毁在女子手上。自己好好想想罢。”
秦惬点点头,诚恳受教,只是心中越发愧疚。六皇子本能拒绝,如今却因自己不得不遭受这番苦楚,秦惬心中苦笑,自己向来自视甚高,成事谋算,待人接物莫不游刃有余。
如今在六皇子身边带了这段日子,才发觉自己这些诸多不足,竟还可笑的为自己的一点儿小聪明沾沾自喜。
但他也向来不会妄自菲薄,知道自己这些诸多不足不过与六皇子相比罢了。
六皇子这般的人物,就像是一座高山,秦惬的欣赏间,也难免带着仰慕。
不一会儿薛娘准备好了东西进来。
六皇子褪掉了半边衣衫,他小麦色的肌肤反着健康的光泽,他身材极好,肩宽腰窄,肌肉线条饱满流畅,不夸张,翻到有种儒雅又野性的性感。
与之相比,秦惬的身材就显得单薄可怜,他看了一眼,就酸溜溜的移开了视线,只是眼前依旧是那性感的画面。
薛娘慢条斯理的给六皇子处理伤口,那伤口着实骇人,秦惬离着不近,却也能看到森森的白骨。
秦惬不禁想到刮骨疗毒的故事,都言关云长是个了得的汉子,遭刮骨之痛竟能云淡风轻的饮酒食肉,谈笑博弈,面上全无痛苦之色。
他一直以为这是只是故事,怎会有人有这般坚强的意志。
但如今六皇子刀伤入骨,依然面不改色的与他分析他行为处事,面色虽然苍白,但不露疲态,坐姿如松柏般笔直,面上也是云淡风轻。
秦惬不得不说他的确很震撼,他甚至能够坦然的说,他不如六皇子。
薛娘为刀具用烈酒和烛火一一消毒。六皇子的伤口十分可怖,见之骇人,但秦惬却强逼着自己仔仔细细的看着薛娘的动作,生怕薛娘一个不慎,伤到六皇子。
好在薛娘在动刀之前为六皇子上过麻药,六皇子也不必承受那般刮骨除肉的痛苦。
薛娘的确本事了得,她握着刀具的手沉稳有利,下手快准狠,毫不犹豫。
不一会儿便扔了刀具,撒上药散,着手缝合。
秦惬分明觉得没过多久,薛娘已经上手利落的缠好纱布。
起身离开,风宿跟在她身边,她吩咐着注意的事项。
秦惬眨眨眼,看看六皇子,他有些乏了,没受伤的手臂撑着头,闭眼假寐。
秦惬见状起身正欲离开。
走了没几步,就听六皇子声音传来“饭后来我书房。”
秦惬应了声,退了下去。
风宿正推门进来,六皇子把风宿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了什么。
秦惬经历了这一番事情,心中不爽,连着身上也疲乏难受。回了屋子稍加洗漱,换了衣裳往床上一倒,竟睡到了晚膳时。
清风将他唤醒时,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远远闻着香气诱人,秦惬今日这一番动静,体力消耗很大,胃中空空,确实是饿了。
桌上不少肉菜,烤的酥香滑嫩,炖的酥烂入味,让人看着就食指大动。
但许是心情不好,吃的统共还不如平日多。
清风看他吃的少,就道:“这可是公子今日自己猎的呢,殿下特意吩咐厨子给你做了,怎得就吃这些?公子莫不多吃几口,方不负自己的一番辛苦,和殿下的一片心意。”
秦惬闻言,果真又抬起了将要放下的筷子,多尝了几口。
饭后秦惬换了身衣裳,整理了仪容,去书房找六皇子。
六皇子看上去精神恢复了些,只是受伤的手臂依旧僵硬着。
他伤的恰是右臂,如今上了麻醉,想是不便于动作,又有公务尚未处理,这才叫他过来。
果然,六皇子见他进来,朝他招了招手,“帮本宫处理文书。”
秦惬点点头。
书桌前就一把椅子,秦惬没处安置,六皇子索性就交了人,把一应文书笔墨全搬到了罗汉床上的小几上。
搬了一会,发觉小几不够长,又从临间搬了一个合在一处。
他二人一人坐一面。笔墨纸砚、茶水点心。
秦惬在心中感慨,想当年他做总裁那会儿,办公室的休息间也有一张大床,他当时自己多自由,也没有种种礼道约束,却也不曾体验过一回在床上办公。
如今跟了六皇子,却享受到了这般待遇,想来也是有趣,哦,还有茶水点心,小厮添茶倒水的伺候着。
秦惬这么想着,心情竟好了许多,无意识的从一旁的婉碟中拿了块丹梅糕含着,吃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还没干活呢,倒是先吃上了,不禁有些好笑。
六皇子挑出几分文书,自己看了,就递给秦惬,言简意赅的说了几个字。
秦惬会意,台笔写下。
六皇子办公批示文书极其简练,文字一省再省,力求达到言简意赅的终极目的。
六皇子速度极快,看完一本嘴上说着批复之时手中重新拿的那一份儿已经看了一半。
秦惬也是笔耕不辍,速度不至于让他赶不上,也不至于让他太松散。
六皇子有事还会偶尔问他几句,他思忖后会说出自己的想法,六皇子则会进行点评。
有时六皇子会将一些事件案例,为他一一分析,依旧是,言简意赅,往往是点到为止。
秦惬耐心听着,竟觉受益良多。
两人这般处理着公文,竟觉轻松自在,毫无枯燥乏味之感。
这般的模式,似乎像是老师与学生一般,亦师亦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