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南舒公子(十三)
秦惬上完香出来,路过六皇子进去的正殿,不经意间瞥了一眼。
从秦惬的角度斜斜的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六皇子的侧脸。
他笔挺的跪在大殿中央的黄色软垫上,面前是佛祖巍峨的金像,周围是三排整整齐齐的烛火,庄严肃穆。
一身梨白色的白色锦袍着银线细细的勾勒着繁复的纹路,光泽温润的像是凝了一段月光。
他一手竖掌于胸前执佛礼,一手捻动佛珠。眉宇间尽是沉静平淡,显得他越发的缥缈虚幻。
他阖着双目,鸦羽般的睫毛撒下一片阴影,薄唇翕动,似念着佛经。侧脸俊美的线条在烛火的映衬下,一时像佛,一时像魔,一时沉静悲悯,一时魔魅危险。
秦惬九这么愣愣的看着他,入了定般的一动不动,直到被身边小沙弥的声音唤醒,才怅然若失的揉揉额头,跟上小沙弥的脚步离开,临走前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他心神不属的跟着小沙弥,脑中乱哄哄的,千头万绪,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他自觉有些惊奇,他一直自负自己的冷静与思维的清晰,要知道即使在车祸前的一瞬间,他还能清晰的分析卡车冲来的速度,判断自己必死无疑。
但刚刚大脑混混沌沌,他却并不明白怎么回事儿。
最后他只能归结于自己久病未愈,大脑缺血,或是刚刚跪拜时起身太猛。
他摇摇头不在多想。
他瞧着在院中一个角落有一处桌凳,从拿出也能看见正殿的情况,就跟小沙弥道谢,自己一人走过去打算歇息一会。
他身子尚未好全,也确实不能如从前那般随心,不过逛了一会儿,身上就有些乏了。
他走近了才发现,石桌上竟有一盘棋,看着样子像是前人未下完的。
正好他也无事,干等着也是着急,就细细的看起这盘未下完的棋局。
他出身书香世家,家中底蕴渊远深厚,父母是大学教授,在各自的领域建树颇高。
父母一直醉心研究,无暇管教他,又怕他学坏,所以自幼他放学后几乎都在众老师家中辗转。琴棋书画他无一不学,说是同龄人中过得最“充实”的孩子也不为过。
他的老师也多是父母圈中朋友,地位能力自是不必多说。
他的围棋老师是盛极一时的国手,国际上很有名气。
他跟随老师学了多年,只为兴趣,不为比赛,也不曾考级,但对自己的水平也是胸有成竹的。
后来他从学校毕业,忙着创建公司,公司稳定又忙于扩张,围棋就放下了多年。
如今他在佛寺之中,受环境氛围的影响,内心平静,进入状态很快,倒让他找到了当初的感觉。
遂一手黑子一手白字自顾自的下了起来。
他下的专心,没发现六皇子何时出来,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宫晏过来时只见秦惬端坐在花树之下。那花树上团团簇簇的花开的满满,花期将过,伴着细细的风花落如雨。
花雨中端坐着一翩翩公子,他一身红色锦袍,金线只在边角绣了云纹。他墨发如漆,半束半披,俊美的脸庞上那双显得忧郁的浅淡眸子,直击人心。
他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如玉的双手执子,抬起的手臂上宽大的衣袖滑落,手腕苍白细瘦。
他看了片刻,他仍专心下棋,不曾发觉,遂径自走上前去坐在他对面。
秦惬这厢正犹豫下一步怎么走,就觉面前暗了下,坐了个人。这才抬起头来望向对面,见是六皇子,也不曾起身,只道有些随意的点头问好:“殿下。”
六皇子点点头,看着棋盘,径自取了一枚黑棋,落子。
秦惬看着这一步,眼中一亮,放下手中的黑子,拿起白子也不曾犹豫,快速落下。
他早知六皇子是个棋篓子,每次去找他,他十次有八次在看棋谱,自娱自乐。但他之前都恭敬小心,却是不曾观望过他的棋艺。
如今他棋瘾被这局棋够了上来,自然是希望有人与自己对弈,且好过他一人自娱自乐。
两人你一子我一子,你追我赶,你堵我截,下的不分伯仲。
棋瘾上来,竟是一连下了好几个时辰,直至暮色西垂,风宿逼不得已上前提醒,两人方才收住手。
秦惬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眼中神采奕奕,放下棋子,眼还死死的盯着棋局。
长时间的博弈对精神力体力都是极大的消耗。
六皇子也有些意犹未尽。
一盘棋奇迹的让两人间的关系又近了些,秦惬的拘束少了点儿,路上无聊,零零落落的与六皇子聊刚刚的一局棋。
秦惬没考级,没比赛,但是不是没有与年轻的国手下过,往往自己的赢面还多些。但刚刚几句总是六皇子赢得多些。
六皇子答的冷淡,但不敷衍,声音慢悠悠却字字珠玑,见解独到。
快到别院时,六皇子道:“往后七日我不在,事情你自己拿捏,有急事找风宿。”
秦惬点点头,知道六皇子这是要进佛堂了。
接连下来几天秦惬有被薛娘放了一次血,期间忙着处理西南的事情,费了不少心神。期间还亲自去了几趟码头边和打铁的茅屋,六皇子斋戒的这几天,他倒是都没闲着。
只是忙到第六日时,诸事宜安排好才歇了一天,忙了许久,闲下来反倒难受了。
他又忍不住找管事要了棋,也无人跟自己对弈,只能学着六皇子那般照着古卷自己下。
但终归不如当日与六皇子对决爽快。
他下了一局,终觉得差点儿什么,意兴阑珊的扔了书。找了本话本看着,但总觉的心中痒得难受,也看不进去。
他呼了口气,觉得自己今日有些燥,估计是这几日吃补品多了,上火。
他这几日被薛娘的药方子和厨房的药膳喂得有些精力旺盛,晨起必得换裤。
他叫来风七要了碗绿豆冰粥泻火,想了想又要了丹梅糕。
吃完粥他倚在罗汉床上,想着赤钢的事儿算计着时间,不多会儿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七日,秦惬找了薛娘,说是上火,补药是不是该停了。
薛娘摇头,说他伤了元气,即使年轻身子好,恢复的快,也得多补补,固本培元。
秦惬无奈点点头,心中着实苦恼。
薛娘看穿了他的心思,戏谑的看着他,笑道:“公子既嫌精力旺盛,大可寻了会功夫打几套拳,练练骑射,既能发泄精力又能强身健体。”
秦惬一挑眉,好主意。
会武的师傅这哪儿用现找?他身边儿的清风别看年纪小,却是他手下身手最好,要不他为什么不带个年纪大点儿,稳妥点儿的在身边儿?
清风教着他打了一套拳,出了一身汗,王管事进来送东西,看他正在活动,就提了句,说院后有武场。
秦惬来了兴趣,就寻了去,见有弓箭忍不住上前试了试。
他不会射箭,但觉有意思的很。
清风指导着他射了几发,他也玩儿了会。
感觉也没多久,清风就过来制止说玩儿就了怕伤了筋骨。秦惬自病后就对自己身子多了些顾忌,往日要是清风这么说,他未必依他。
如今大病初愈,实在是病怕了,老老实实的放下弓箭回院子休息。
他活动了一天,出了一身汗,身上有些疲累,但晚上沾床就睡,一夜无梦,倒是舒坦极了,且第二日晨起,只是精神了些,也没再湿裤子。
秦惬用早膳时算了算日子,六皇子今儿就出来了,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他该去见见他,禀报一下进度。
没等他亲自上门,午膳时,下人来请,说是六皇子邀他去用午膳。
秦惬想果然出来了。
他换了身得体的衣裳,去了六皇子屋。
先是行礼问安,然后用膳,期间安安静静,并无交流,气氛也和睦。
午膳后,秦惬把自己安排的事交代了。
六皇子点点头,不甚在意:“你自己安排就好。”
又问了他身子情况,秦惬道已无大碍。
六皇子点点头,他多日不曾理事,奏折文书积压一堆,还有的忙。
秦惬也心知,行礼离开。
之后见六皇子进进出出又忙活了几日,这才清闲下来。
但算算日子,定国公该进京了。
七皇子尚未找到杨明远,杨家咬紧牙说不知道。
杨茂学身份不寻常,他在杨府中搜不到人,又没有他窝藏的证据,也不敢拿他怎样。
这是皇帝交给他的第一份儿正经的差事儿,他要是连这都办不好,别说皇帝,就连朝臣哪儿他都过不去。
他这两日急得团团转,气的几日没睡好,嘴上生了不少疮。
二皇子和三皇子底下也不安分。
二皇子正抓紧时间搜集三皇子手中的把柄,欲借此彻底搬到这个自己的最有力的敌手。
三皇子更是急的团团转,彻底放弃了外祖父,忙着拉拢派系朝臣,不至于在失去外祖父的同时失去更多。
杨家闭门不出,陈家党派紧紧咬着杨家,陈天成还没葬,放在冰上冰着,整个京城都在紧张的等待着定国公的回归,气压低沉,人心惶惶。
而这档口,六皇子却处理好了手上的事儿,与秦惬沉迷对弈,无法自拔,一派轻松惬意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