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南舒公子(十二)

    六皇子却摆弄了下手上戴着的一传佛珠,低垂着的眼帘遮住了眼中变换的神色,道:“本王近日多有不便,此事全权交由你处理。”

    秦惬注意到了他说这话时下意识摆弄佛珠的动作,他也是这时才发现六皇子手上竟然还戴着串佛珠,他之前分明不曾见过。想来他所说最近多有不便之事恐怕就与佛珠有关。

    但具体是什么事情,能让他把的事手头的事情撂下,秦惬有些好奇,但也不便多问。

    又不禁猜测到这是不是六皇子对他的考验,但想来又觉得不对,六皇子不像是多疑猜忌之人,他的投诚已足够他信任。

    一瞬间脑中想了很多,点头应承下“定不负殿下所托。”

    六皇子点点头,垂眸轻轻把玩手上的佛珠,脸上的神情越□□缈。

    秦惬看了眼那佛珠,不知是什么材质,看着古朴大气,已经有些年头了,看来经常被人把玩,表面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出声询问:“殿下信佛?”

    六皇子盯着手上的佛珠,摇摇头,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

    秦惬也识趣儿的作罢。

    他看了眼屋外的天色,已经黑透了,零散的星子远远的望着月亮。他起身行礼道别:“夜已深,殿下无事属下就告退了。”

    六皇子这时才分给他一眼,突然启唇道:“你病未痊愈,且自珍重,如若需要,风宿可去助你。”

    秦惬略微有些惊讶,没想着这个人也会关心别人,面色不由柔和了些,道:“谢殿下挂念,此事臣尚能应对。”

    六皇子点点头,也不勉强。

    *

    东厢已经收拾妥当,茶水还是温热的,桌子上备了点心水果,精致的冰雕也放了不少,收拾的很是用心。

    屋子里似乎燃过驱蚊的香,有淡淡艾草和其他不知名的植物的气味,秦惬不知觉的皱了皱鼻子,暗道这香难闻。

    他不自觉联想到那好闻的清冽的雪松气息,似乎比他以前闻过的任何一款昂贵的香水的味道都好闻,也不知是何处制的,能不能弄两块......

    脑中想着些有的没的,也没忘了正经事儿,吩咐清风备好纸墨笔砚。

    端坐桌边凝神衡量一番,细细斟酌过后,接着昏暗的烛灯,提笔写了两封信,转头吩咐清风送出去。

    清风拿着信出去,他依旧坐在桌前,手上提笔写写画画,时而垂眸沉思,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眉舒目展,眼中神采奕奕,像是学神时代沉迷复杂难懂的解题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敲了两下,门外传来风七的声音:“公子,该喝药了。”

    秦惬这才回过神来,揉了揉酸痛的眼镜,拿起涂鸦过的宣纸,借着灯光迅速看了一遍,尚算满意,于烛灯处引燃,扔到铜盆之中,“进来。”

    秦惬喝了药,觉得精力有些不济,身上疲乏,风九伺候着洗漱完毕,就上床了。

    床褥都是新晒过的,暖烘烘的,彭软干燥,有股阳光的味道,但夏日炎热,暑气难消,并不如六皇子的床上,净是那清冽的雪松味那般舒适。

    翌日,秦惬在房中处理了前段时间积累的默司的公文。他如今也不必在防着六皇子,默司中的许多事务处理起来也方便了些。

    整整忙了一个上午,清风把文书送出去的时候已经晌午了,厨房送来了膳食,他自己一人在房内用了。

    午间小睡片刻,除了院子在别庄内闲逛。

    路过前院的时候,见别庄管事督着下人搬运东西,是些烛台、香、贡品、纸钱之类。

    管事:“哎呦~你这笨手笨脚的,轻点儿,这些数都是准的,得一个不差的送到静心堂去,明儿个殿下就要进去了,要是除了差错,仔细你的皮!”

    管事儿:“张大!你干什么呢!你放下!放下!王牛,谁让你叫他过来的!笨手笨脚......”

    ............

    秦惬有些好奇,趁管事得空忍不住上前搭话,“王管事,这是干嘛呢?”

    王管事知道他,连忙笑着问好:“秦公子,这不是殿下明个儿就要进佛堂斋戒吗,这家伙事儿还没准备齐全,这给我急的啊,这群人有笨手笨脚的不成器,我这两日忙的没少上火。”

    斋戒?难不成宫晏这人还真信佛?

    秦惬笑着宽慰王管事一番,又道:“咱殿下也信佛,我竟是还不知道。”

    王管事笑了笑:“哪儿能啊,咱王爷不信,但这不...”他左右看了看,戒备的压低声音,轻声说道:“这不咱娘娘信吗?”

    咱娘娘?

    六皇子不曾娶妃,这娘娘定然就不是说皇子妃娘娘,那么恐怕只有六皇子的生母,静妃能够被六皇子的家仆称之为咱娘娘了。

    不过说来也是,秦惬算了算,静妃的忌日也就在几天后了。

    秦惬有不动声色的问道:“咱殿下何时从佛堂出来?”

    王管事:“秦公子跟在殿下身边儿时间短,不知道,咱王爷极孝顺,头着咱娘娘...忌日前一个月就戒荤戒酒,这斋戒更是要在佛堂待够七日,日日诵经抄经,但凡殿下在京城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都过来,你知道,宫中不许......”

    皇帝当年为给丽妃的兄长突厥王一个交代,牺牲掉了静妃。虽没有明着给静妃扣上谋杀丽妃的帽子,但是却也成了忌讳,更不准光明真大的祭祀。

    世人皆道六皇子生来就缺七情少六欲,不通人情,冷漠严酷,亲母没于前而无泪,枉为人子。

    但却没想到这个冰冷淡漠的人却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执其生母之信仰,戒荤戒酒,放下手中一切事务,斋戒七日,诵经念佛,以祭拜亡母。

    世间所有说他冷漠不通人情的人,都做不到他这一步,都没有他的这一腔赤诚。

    秦惬轻叹了口气,目光微动,他也想不到,六皇子竟有这样的一面。

    拿得起,放得下,外冷内热,于最肮脏的权谋中挣扎,却有一颗最纯净通透的心。

    *

    溜达了一会儿,秦惬碰见了六皇子,看他和风宿的模样像是要出门。

    秦惬行礼问安后,因着刚刚心中对六皇子改观的一番感触,不由得就搭了两句话“殿下可是要出门?”

    他当然知道两人这幅模样是要出门,但是搭话嘛,有时候就需要几句废话。

    六皇子点点头道:“山后有坐佛寺,着实闲着可跟去逛逛。”

    秦惬眉毛微不可查的一挑,这是再邀请他喽?

    去呗,反正他也显得慌。

    因临时起意,风宿又只准备了一辆马车,六皇子只能与秦惬挤一挤。

    这是秦惬第一次上六皇子的马车,比他的马车宽大平稳很多,里面充斥着六皇子身上那种清冽的雪松香味。

    六皇子一向寡言少语,秦惬一时竟出神,车厢里蔓延着沉默,却并不如最初那般的尴尬,反而多了一丝默契的安宁。

    寺庙在后山林的山麓脚下,一座古朴的寺庙透着岁月的痕迹,墙壁斑驳覆着青苔,青砖白瓦和锈迹班班的大门,到有股子出尘脱俗的宁静悠远。

    此地段本就人烟稀少,想来寺庙内香火并不旺盛,看着大门白天都禁言密实的关着,就知。

    风宿上前扣门。轻扣三声,于一旁等候。

    随着一声沉重的吱呀声,大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十二三岁的沙弥,看到来人躬身施礼“阿弥陀佛,施主请进。”

    小沙弥在前引路,秦惬跟在六皇子身边儿打量着四周。

    门内的景象与门外大不相同,踏入门内仿佛是进了一处世外桃园,到处都充满了生气,和庄严肃穆中透着的悠远平和。

    僧人都自顾自的活动,见了他们就躬身一礼,道一声“阿弥陀佛”,脱离了红尘欲海的倾扎的僧人,眉眼间都透着股子外面难见的平淡沉静,。

    院内植物长得极好,不拘五树六花,能种活的都有,难得的规整又不失野趣。

    远处有念经声、木鱼声、撞钟声交织传来,空中有草木的芬芳有烟香的端庄。

    秦惬从踏入这门内,感觉心都静了下来,似乎外满的烦恼都忘了,仿佛灵魂之中都有什么在沉淀着。

    即使他不信佛,却不得不说他喜欢这里。

    他周身放松,眼镜微微眯着,惬意的感受着这种肃穆中的沉静、平淡与悠远。没发觉身边儿的六皇子看了他几眼。

    走到一处台阶前,六皇子让他自己逛逛,独自一人进了正中央的大殿。

    秦惬由小沙弥领着在寺庙里逛了逛半晌,寺庙不小,其中僧人也难得的不少,建筑古旧但不破败,氛围浓厚。

    逛了一圈下来,感觉病了多日有些郁结的胸口舒坦了不少,仿佛呼掉了一口浊气,有一种通透的舒坦。

    看了看太阳,约摸着自己竟逛了将近一个时辰,也不知六皇子结束了没。

    小沙弥领着他回到分别的殿前,风宿依旧在外等着,瞧着是还没结束。

    他想着来寺庙怎能不去拜佛,就托小沙弥领着自己去偏殿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