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南舒公子(五)

    当然......不好。

    他莞尔一笑,婉拒道:“夏公子说笑了,在下虽愚钝也知做官与治学一样,都需集跬步至千里,怎敢好高骛远,妄想一步登天。公子好意在下心领。”

    夏淳笑笑也不再强求。随后道别离开。

    当初选择进顺天府自然是有他自己的思量与顾虑,并不是什么从父命或者温饱糊口这样明面上的借口。

    对于夏淳的这番话他也不知是六皇子的意思还是夏淳临时起意的试探。

    夏淳的母亲与六皇子的母妃静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他的舅舅也自然是六皇子的舅舅,刑部左侍郎苏让。

    苏让身居三品,偌大的刑部人才济济怎么会少一个区区六品的主事?

    再者他一个从八品的顺天府知事,要擢六品刑部主事,这可足足是官升五级,他一无资历二无功劳苏让该不会同意。

    但也未必。

    苏让虽于刑部任职,但吏部人脉关系殷实。他父亲苏鸿礼是前任吏部尚书,现今吏部一众官员皆是由他提拔,算是自家门生。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苏鸿礼老先生,他是前吏部尚书,才华横溢,为人刚正又知变通,皇帝很喜欢这个老丈人。当时上任内阁要退,皇帝一直把他视作入阁的头号人选。

    但就在内阁换选的前三个月,他却上书乞骸骨,皇帝自然不许。召入宫中促夜长谈,最终无奈点头,许他辞官养老。

    当年六皇子15岁,无母亲依靠,二皇子三皇子与四皇子五皇子的争斗愈演愈烈即将成年的六皇子也越发危险。

    为了远离纷争,干脆请上战场。整个朝堂都知道,苏鸿礼这是在用自己的前途替外孙表态,为外孙换一条活路。

    这也是六皇子一直以来能远离夺嫡之争的原因之一。

    一直被当做清流的六皇子的外家不说权势滔天,但只明面上,且不计私下拉拢,就几乎把持了整个礼部、吏部和大半个刑部。礼部尚书丰庆年是苏让妻兄,苏鸿礼门生。

    然而多年来的习惯却让人们几乎忽视了这个事实。

    不,不应该说是忽视,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蒙骗!

    六部向来是皇子夺嫡拉拢的对象。内阁几个老头都是人精儿,不会轻易与皇子牵扯。武将与其手里的兵权是皇帝的逆鳞,谁都不敢碰。

    要想真正巩固自己的势力,唯有有实权办实事又不要命的六部可以动手。

    六皇子明面上与三部牵扯不清,但又被二三皇子忽视,为什么,仅仅因为苏鸿礼辞官,六皇子离京吗?

    不是。那就只能是在两边眼里虽然明面上吏部礼部刑部与六皇子牵扯不清,但其实都是自己的人。

    要做到这点,六皇子这厮很可能用了间谍或者是双面间谍!

    秦惬瞬间心思百转,匆匆回了书房,又想起一事:“锦衣卫查什么去了?”

    清风:“西南毒线”

    秦惬皱眉,感觉有些不对劲:“老皇帝盯上西南了?”

    清风:“看锦衣卫的动静似乎是。”

    之前那案子一封信,一方妆盒,妆盒的毒虽然来自西南,但陈家和西南牵扯不清,信又直指陈家。

    陈家如今势大,家里有个正二品的龙虎将军,有超品公爵在身。家中子弟手里有兵权,至今镇守西南边境。而且是陈贵妃娘家,二皇子外家,皇帝一直极为忌惮。

    这个案子算是陈家的一个把柄,老皇帝办陈家或者是为了制衡三皇子而不办陈家都说的过去,但却绕道办西南还是在秦惬预料之外。

    西南虽是块毒瘤,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短时间内解决不了。老皇帝身子骨不好,怕是没有那么多精力。所以他绕弯搞西南肯定有鬼。

    除非碰巧在西南查处了什么事儿让他不得不办,并且趁机可以给陈家一个警告,甚至是重伤陈家。

    西南,西南......西楚!西楚四皇子赵柯确实打过南边儿的主意,但他当时反对,最终不了了之。

    东晋的西南与西楚相邻,边境有一块无主之地,两边儿都有军队政府驻扎,三天两头的就有战争。秩序极乱,土匪、世家、军队多方林立,几乎属于灰色地带。

    各方势力多凭走私盐、铁、草药毒物、人口,牟取暴利,供养军队。与境内西南多个府有勾结。

    赵柯很久之前就想勾结东晋西南,瓦解东晋西南边境防守,再拉拢陈家瓦解朝堂。当时他言辞拒绝。

    且不说西楚境内走私问题,两边走私势力相通,欲勾结另一方走私势力自家境内的就难免会起疑心上面要办自己,一个不好逼急了就会反扑。

    再者,走私毒物、人口极伤民生,为道义所不容。

    从大方面来说,走私是朝堂必须严令禁止之事,一国太子必须做出表率,若不仅不禁止,反而默许甚至加入、利用,不但会助长此不良风气,以后再禁,有失底气。

    最重要的是秦惬认为要成为一国太子的人必须要有足够的格局与长远的目光,不能局限于眼前之利。使用太多腌臜手段的帝王必会失去民心,为史不容。

    帝王之气应浩如辰海。他实在是看不上赵柯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狭促。

    秦惬:“赵柯在南边儿有动作了?”

    清风:“尚未收到消息。”

    秦惬心中已经有数,但最近消息滞后的问题不能不快些解决了。这种感觉就像高度近视的人没了眼镜一样的没有安全感。

    他从书柜的暗格里取出一方精致的匣子,打开里面是十几条三寸左右的窄长布帛,和几个不及拇指长的信筒,仔细看上面精巧的机关,和不知其意的编号。

    秦惬取出一缕布帛一黑色信筒,提笔放笔入筒封盖,唤来清风将信筒并一竹哨交给他,吩咐道:“今夜子时去城南小院,吹哨三声,鸦羽至,将信绑上送出去。留心着点儿,别被跟踪。”

    清风:“是。”

    秦惬将东西放好,“宫晏夏淳今天干什么去了?”

    清风:“去了芙蓉楼。”芙蓉楼是汴京有名的一座酒楼。

    如果按照现代标准千鹤楼只能算是一星酒店,而这芙蓉楼就是实打实的五星级,顾客来源自然也是非富即贵。两个闲散之人去酒楼听曲儿喝酒倒也没毛病。

    但秦惬还是问道:“还有谁?”

    清风:“就六皇子与夏公子。但定国公府世子陈天成与杨家嫡幼子杨明远恰巧也在。”

    这两个人?

    定国公府三代单传,家里就陈天成一根儿独苗苗,是陈家的眼珠子。定国公常年在西南边境,陈天成就养在他祖母身边儿,被宠的无法无天。

    杨家是淑贵妃娘家,三皇子外家。杨茂学是淑贵妃父亲,如今内阁首辅,威望甚高,门生遍及朝野,有一呼百应之势,与陈家分庭抗礼。

    杨明远是杨茂学幼子,他老来得子,自幼也是捧在手心里宠着。

    这二位都是京城里顶有名的纨绔,各自一帮狐朋狗友,因陈杨两家的关系也相互不对付。

    秦惬想不出这二人的作用,便以为自己多想,或许宫晏与夏淳真的是出去喝酒听曲儿。

    *

    “殿下,打算拿南舒怎么办?”夏淳歪在雅间软榻上,举杯小酌。

    “不怎么办。”六皇子也饮了一口,放下酒杯,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夏淳突然往前坐起,一手托着腮问“什么叫不怎么办?就算你信不过他,不用他但是他手里的东西总不能浪费了吧?”

    六皇子推开他凑过来的脸,“萧墙之乱,不可用。”

    夏淳:“那你是打算他把手里的人清理干净了在用?”

    六皇子不答,只道:“先晾着吧。”

    夏淳耸耸肩,转了话题:“皇上派锦衣卫去西南可是为了警告陈家?”

    六皇子点头:“赵四在西南活跃,父皇怕陈家把持不住。”

    夏淳翻了个白眼儿:“那他还是不打算动陈家?皇上莫不是糊...这两年陈杨两家相互制衡,反倒越做越大,在这样下去,不得......”

    六皇子“宕”的一声放下杯子,扫了他一眼,声音威严冰冷:“说话越发没了分寸。”

    夏淳讪讪的收了声。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芙蓉楼这等场所少有不开眼的在此闹事。夏淳脸色不善,朝外唤道:“外面何事?”

    小斯松月声音从紧闭着的门外传来:“回少爷,是陈世子与杨公子争一清倌。掌柜 已过去处理。”

    夏淳听了脸上阴霾散去,看了一眼六皇子,眼中漏出一抹坏笑。两人都不曾说坏,听着外面吵闹声结束才重拾起话题。

    夏淳:“那赵四那边儿可要动手?”

    六皇子:“不必,自有人会出手。”

    夏淳:“你今日过来所谓何事?”

    六皇子:“父皇怕打草惊蛇,命我暗查。”

    夏淳一顿,眸光一转:“我们虽是知道情况,但这证据不好抓啊。”

    六皇子摇头道:“罪状足矣。”皇帝多疑,陈杨二家涉及朝堂根基,一旦生疑罪状都能够摧毁两家。

    夏淳:“那是不是查出结果仍是你去办?”

    六皇子不说话,算是默认。

    夏淳思索片刻瞪大双眼惊呼道:“他这是怕对方过于强大,不敢亲自动手,怕失败皇位不保。所以让你去解决,失败了就杀了你给对方交代,保住皇位,成功了还能轻松保住自己皇权。他竟如此如此......”

    六皇子低头浅酌,似并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