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南舒公子(四)

    秦惬在六皇子府安了家。

    他被安排在前院东侧的一个院落里,比他在沐阳侯府的条件不知好了多少。

    院落幽雅精致,一方小小的池塘,周围遍植梨树,现在四月正值花期,一片雪白。春风不时吹落几片花瓣,送来一阵阵怡人的清香。

    环境倒是不错。

    自搬来之后,秦惬深居简出,每日六皇子府与顺天府衙两点一线,夹着尾巴做人,行事小心谨慎,很是安分。

    六皇子似乎忘记了他这个人,再未召见,两人也有几日不曾碰面。

    但秦惬知道,很快六皇子就会来找他了。

    这两日民间流言四起,就连府衙中也有同僚小声议论过,道传闻六皇子天纵之才,战功赫赫,威震边境,又爱护百姓,民意渐高。

    流言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朝臣参六皇子的本子雪花一样的进了御书房。六皇子不曾理会,皇帝尚未表态,二三皇子却坐不住了,频繁出入宫中,与大臣之间的走动稍显活跃。

    再不用几天皇帝就会有所动作。

    秦惬几天前就在等着六皇子来找他。

    而六皇子却丝毫没有动静,仿佛不关他的事,丝毫不上心的模样。

    六皇子不可能没察觉到,以他的聪明也能猜到是他的手笔,毕竟他们已经知道他是南舒先生,只是还未捅破窗户纸。

    因此六皇子迟迟不来找他,也没有动作,这就有点儿让人心神不宁了,秦惬忍不住琢磨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这日,秦惬下了差回了六皇子府。晚间府里的下人迟迟不送来晚膳,清风正想着出去瞧一瞧,就见六皇子身边的风宿来传话,说是六皇子邀他共进晚膳。

    秦惬舒了口气,打起精神,可算来了。

    六皇子是主是君,秦惬换了身稍正式些的衣服,去了前院同六皇子一同用膳。

    秦惬进门行礼站在一侧。

    六皇子盘膝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拄在矮桌上撑着头,一手拿着书卷就着灯光看书,头发因为动作有一缕垂在脸侧。

    或许是因为在府中,或许是因为忙碌一天有些疲惫,他虽然仍是一身清冷的模样,但却放松了许多,不再端坐的笔直威严,更随意温情了些。

    灯光映得他脸部轮廓越发立体深刻,他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下人的脚步声惊醒了秦惬,他才发现自己竟着魔了一般盯着另一个男人看了那么久,但这个男人,真是出奇的俊美。

    饭菜上好,六皇子保持着动作又看了一页,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书卷,下床用膳。

    他吃饭动作优雅,细嚼慢咽,几乎没发出声响。

    秦惬想他或许会提流言之事,斟酌着自己该如何应对最为妥当,又怎样从他口中试探他的打算。

    他脑中飞速运转,又分神留意六皇子动静。心神不属,夹菜的手就没了数,一颗辣椒入口,嚼了两下,被舌头上火烧一样的疼惊得回了神。

    他胃不好,一向吃不得辣。口中这辣椒不知是什么品种,不过一小颗竟如红碳入口,他实在是受不住。

    但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礼法都不能再六皇子面前失仪。

    咬着牙装面上装作无事,不再咀嚼,强忍着想吐掉的冲动,动作尚算自然的直接吞下,浑然不知绯红的脸暴露了他。

    更要命的是,这辣椒像是火,一路烧到胃,眼中生理性的泪水没憋住,直接从脸侧滑落。

    秦惬面上微不可查的一僵,偷偷瞥了一眼六皇子,只见他垂眸认真用膳,并未察觉这边。

    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紧着喝茶的动作遮掩,用宽大的衣袖拭去脸上的泪痕。没看到六皇子这时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道饶有趣味的神色。

    秦惬口中火辣辣的疼,脸上的绯红一直不曾消退。

    他难受之极,实在是吃不下东西。但六皇子尚未用完,他不好提前放筷。小心翼翼的夹着一点东西,细嚼慢咽半天。

    他眼中生理性的泪水渐渐积累,吃了没两口,就蒙了一层水雾,要掉不掉。

    好在六皇子用的认真,并未注意到他。

    他不敢频繁擦泪,怕引起六皇子注意,只能眼中包着一汪泪,慢条斯理的优雅咀嚼,实在包不住了才借着喝水的动作擦拭一番。

    一顿饭吃得他甚为心累,略微崩溃。这要是有人看到,总裁大人他情可以堪?

    或许是礼仪太好,六皇子吃饭格外的慢。直到一顿饭用完,六皇子都不曾开口。

    饭后六皇子拿过刚刚未看完的书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似乎又要沉浸书海,也不知看得是什么书,这般着迷。

    秦惬被晾在一旁,口中火辣的疼痛已经消失,只是胃里灼热难受,想要回屋躺着。

    见六皇子一直不开口,心中略烦躁,他不懂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他向来不是被动的人,于是主动开口“殿下?”

    六皇子:“恩?”

    秦惬:“殿下找我可有其他事?”

    六皇子淡淡扫了他一眼,又落回书上“无事。”

    无事你让我在这儿干什么!

    秦惬面色不太好,强行挤出一个微笑,他不想跟他打哑谜费心揣测:“殿下,找我来不是为了最近流言之事?”

    六皇子看他一眼,不说话。

    秦惬连忙道:“在下身为殿下幕僚自当时刻关注殿下为殿下利益着想,献言献计。”

    六皇子嗯了一声道“小事无需挂碍。”

    秦惬:“???”感到自己智商受到了蔑视。

    秦惬觉得快要绷不住脸上的笑容,连忙道:“既然殿下无事,那在下就告退了。”

    六皇子低头看书,没出声。

    秦惬脸上阴沉了一瞬间,遂又调整好表情,语气恭敬的询问:“殿下”

    六皇子略微蹙眉,冰冷的视线在扫向他,像是在说:你怎么还不走。

    秦惬一口血哽在口中,行礼告退。

    风宿见秦惬离开,进屋送密折。

    只见自家殿下盯着秦舒离开的方向,抿唇目露思索之色。他轻手轻脚的把密折放在自家殿下手边,就听殿下吩咐道:“书扔了。”

    风宿拿起书余光扫了一眼,这不是夏淳表公子今上午拿来的春|宫吗?

    秦惬阴沉着脸回了小院儿,他不知道六皇子今天叫他过去是什么意思。

    东晋老皇帝多疑,最恨有人觊觎皇位。最近留言四起,看似是在为六皇子造势积累民意与威望,实际上实在把他往死里推。

    民意威望这种东西,对皇帝来说是锦上添花,对皇子来说就是要命的毒药。这民意一高,留言一起,皇帝八成就会觉得这个人要造反。

    二皇子三皇子之前就因为丽妃的案子怀疑六皇子包藏野心,借着替静妃伸冤打击陈家。两家已经调派人手开始调查监视六皇子。如今流言就更坐定了他们对六皇子的怀疑。

    这两天儿两人频繁入宫,见天儿的给六皇子在皇帝面前上眼药。

    皇帝本就多疑,再上两天,六皇子怕是就没了。

    这叫小事儿?

    这局是他之前给六皇子布下的,六皇子明知是他做的还把他留在身边,也不怪罪也不敲打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是六皇子,要用一个人,就应该趁机道破,许诺他以或权势或荣誉、或财富,施以恩惠,拴住他,让他为自己效力。

    如果不用他,就应该杀了他,以免给自己找惹麻烦。

    而如今六皇子只是把他留在身边,不用他,也不杀他......等等,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秦惬阴沉了脸,宫晏这人,竟然这般狂妄?

    杀人灭口究其根本,终究是怕威胁到自己。如果没有这个根本上的顾虑,确实不用杀了他。

    猎人遇见毒蛇会杀了它,而对于没有毒而娇小的美女蛇养在身边当宠物也是可以的,毕竟即使不安分的咬了人,也只是两个针眼大的伤口罢了。

    所以他是被人小瞧成了美女蛇?而宫晏是真的觉的流言是小事,撑死了就是那针眼大的伤口吗!

    秦惬咬牙:宫、晏!不给你点儿颜色,真当他是美女蛇?!

    *

    六皇子不知秦惬的愤怒与屈辱,他似乎在用行动证明他的话。

    第二天,六皇子进宫一趟,在御书房呆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打道回府。

    接着皇帝就召见锦衣卫指挥史侯戚。侯戚一脸严肃的从御书房出来,急匆匆的回了镇抚司,一队人马被派出,去向不明。

    京城到处都是眼睛,青天白日,这动静让不少权贵内心惴惴不安。

    秦惬也得到了消息,当日他下差回来,在门口碰见了正要外出的六皇子和夏淳。

    秦惬现在极不待见六皇子,但还是得面带恭敬的行礼。

    六皇子还是一副目下无尘的冷淡模样,读不出什么信息。

    夏淳笑嘻嘻的跟他打了招呼“秦公子这是刚下差回来?”

    秦惬:“夏公子。今日在下当差,刚从府衙回来。”

    夏淳:“这个时辰才回来,府衙的差事着实是辛苦。”

    秦惬笑笑:“还好。”

    夏淳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秦公子当初怎就进了顺天府?那里的活计以来就是不轻的。”

    秦惬:“在下身份卑微,能进顺天府衙某个差事温饱糊口已是满足了。”

    夏淳突然低声问道:“我舅舅手下缺个能干的主事,我看秦公子品行端正,不惧辛苦,替你引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