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南舒公子(二)
秦惬回沐阳侯府转了圈,状似匆匆的回了府衙,带着人亲自审了一遍张丘。
张丘手里有两份证据一封信,一方妆盒。都是十几年前的东西,他们品级不够,手下没有能验证的人。
秦惬转身找了顶头上司,委婉表示,这事儿涉及宫中,虽有证据咱没能力验证,于情于理都应上交刑部。
顶头上司一番思量找了府尹。府尹点头通过。
秦惬手里这事儿算是交出去了,姓张的同僚在旁边都忍不住为他舒了口气。
如今陈家势大,这案子要是王知事逼不得已接手,他多半是去陈家跑一趟,手里拿了好处,再把案子压下去。
他当初好意提醒秦惬回去问问家里人,是怕他瞎来。但过了他手,到底是不一样了。
勋贵圈里关系错综复杂,秦惬这么大张旗鼓的回去一趟,指不定哪些家就知道了。
上头关注的人多了,就不好办了。这时候就不能捂着了,只能办或者是往上送。
这至于送谁手里又不一样。
这件事情对秦惬来说只是件小插曲,突然出现,又马上消失。他又过上了三点一线的生活,轻松惬意的他几乎养懒了一身骨头。
但他送出手的案子却引得多方势力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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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刑部前日接手了一桩案子,怕是有心人在背后推动。”一身劲装的侍卫躬身行礼,双上呈上信报。
六皇子宫晏一身月白秀银蟒锦袍,墨发半束半披肩,刀削斧刻的面容俊美无俦又威严冰冷,带着冰雪气息。修长的手指不急不缓的落下一枚棋子,才接过侍卫呈上的信,淡淡的扫了一眼。
侍卫:“起因是京城外死了一名妇人,这妇人丈夫声其曾是服侍丽妃的宫女,有人为掩盖真相将其灭口。案子由五城兵马司发现,顺天府接手,又呈送刑部。证物有二,一血书,一妆盒。指证陈贵妃害死丽妃。经验证妆盒确实出自宫中,为丽妃所用之物。内含剧毒,出自西南。”
“刑部尚书尚大人向皇上递了奏折,皇上现在正在命锦衣卫彻查。殿下刚回京,就出现这等事情,直指娘娘当年之事,恐是别有用心。”
谁都知道丽妃当年去了没多久,六皇子的母妃静妃也跟着没了,要说这当中没点儿什么事儿怕是没人相信。
知道的多点儿的人都清楚,静妃的死是为给丽妃的兄长突厥王一个交代。
六皇子捻起一枚棋子,轻轻捻摸,垂眸盯着棋盘,似在思考下一步下在何处。
“怕是西边不安分,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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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六子奇也,其母猝于前而色不改。皇问曰:何解?老奴嗫喏不敢语。皇曰:但言。老奴曰:其因有四。一曰懵懂不知;二曰,冷情冷性;三曰,私虎狼之心于内而外不发;四曰其母不慈。皇问曰:老奴谓之何?老奴曰:不知。皇曰:静妃慈,六子聪颖知生死。七岁稚童私虎狼之心,笑之。故皇六子冷情冷性之人。”
秦惬丢下手中卷本,百无聊赖的琢磨,所有渠道收集到的关于六皇子的资料,都只提到了三点:
第一,六皇子自幼聪颖过人;
第二,六皇子冷情冷性皇帝不喜;
第三,六皇子低调的像是爱新觉罗·胤禛,怎么看都可能走上雍正帝的道路。六皇子的日子并不多么艰难,不见得皇帝就不待见这个冷情冷性的儿子。
如今二皇子、三皇子斗得势均力敌,还有七皇子在外虎视眈眈,皇帝也不表态,一手制衡玩儿的刚刚好。
难道是在给六皇子铺路?毕竟冷情冷性才是玩儿帝王术的料子。
当然他没有依据,但总觉得这模式似曾相识。
不行他还得加把劲儿试上一试。
“清风,去千鹤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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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查到一人。半年前,沐阳侯府三子秦舒归家。秦舒此人出身卑微,母亲为一歌姬,早亡。其幼时离家,随一隐士在外求学,十多年不曾有过音讯。半年前却突然回京,如今是顺天府一名知事。这案子刚好经过他手。本应与刑部相关之人对接,或被陈家人不动声色压下,他却辗转告之府尹。顺天府尹又告之了刑部尚书。此人可疑。”
六皇子眸光一动,却问道:“南舒的音讯可查到了?”
侍卫行礼:“属下办事不力,半年前南舒先生就音讯全无。不曾得到消息。”
六皇子沉吟:“半年前......近期西边可有异动?”
侍卫:“半年前西楚四皇子部下开始规小范围调动,持续几乎半年,近日没了动静,怕是要有动作。”
六皇子点点头,半晌道:“见见他吧。”
侍卫:“是,属下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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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惬这日不上差,带着清风去了千鹤楼。店小二远远地看见他也转身告知了掌柜,才一路小跑过来迎客,引着秦惬上了二楼。
刚出楼梯口,就见一黑衣侍卫迎了上来,对着对着店小二示意,店小二忙退开。
侍卫道:“秦三公子,我家殿下有请。”
秦惬挑眉:“不知殿下是?”
侍卫:“六殿下。”
秦惬心中诧异,面上不动,点头客气道:“有劳。”
侍卫在前带路,进了一雅间。秦惬在身后思绪百转,神经紧绷,猜测六皇子找他可是发现了什么。
秦惬循制低头行礼,余光只见一段月白色的袍角,烦着清冷的光泽,“卑职拜见六殿下。”
六皇子声音低醇淡漠:“坐。”
余光不经意扫了一眼,只见其面容俊美出奇,一身威严贵气,眉宇并无戾气,反而文质彬彬只是清冷淡漠。
听闻六皇子年少时带兵震扶北境,本以为该是粗犷英武,不想却是如此般模样,看着不像是武将,倒像是位文相。
秦惬敛袍端坐,面上不动声色,看着温驯恭敬。“不知殿下召卑职前来有何要事?”
六皇子轻抿一口茶,道:“听闻秦三公子自幼离家外出游学。”
秦惬神经紧绷,谨慎答道:“在下愚钝,随师父漫游罢了。”
六皇子:“本王心生向往,奈何身份不便。不知公子去过何处?”
秦惬:“在下随师傅多去往东部沿海之处。”东部多出大儒,文化氛围浓重。
六皇子:“东部何处?”
秦惬:“虞山、元华山、玉溪岭、再有丰华郡、青阴郡、常封郡大抵都是去过的。”
六皇子:“常封郡临东海,民情如何?”
秦惬自是没去过,不过从游记上看过一些,那游记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六皇子无端找他怕是发现了他不对,但无论如何,这明面上的话,得给他圆过去。
他依照游记的记载,保守的道:“沿海渔民到能温饱,民风淳朴。只是天灾人祸命数不定。往西与内地则无甚差别。”
六皇子点点头,不在深问,“公子可去过西边?”
秦惬:“不曾。”
六皇子:“哦,听公子口音,倒与西边有所相似。”
秦惬后背一僵,险些渗出冷汗。他脸上却勾唇一笑:“家师长于西境,跟随师父多年不由沾染了些习惯。”
他只不过个别字的尾音稍轻,之前从未有人发觉不对,六皇子不过几句话便能察觉,不由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更加小心谨慎。
六皇子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淡漠:“本王回京,多有闲散,困于身份不得外出游历,却又难免心生向往。本王身边正缺公子这般通晓地理民情之人,公子可愿常为本王解惑?”
这是要招他为幕僚,看在眼皮子底下?如果他说愿意,岂非整日里处处都活在他监视之下?如果他说不愿意,今天还能出的了这个门吗?他没有选择。
秦惬起身行礼:“蒙殿下不弃,在下愿为殿下效劳。”
*
“公子可还好?”秦惬从雅间出来,清风忙迎上来低声询问。
秦惬点点头,尚心有余悸,舒了一口气脸,却脸色阴沉。
他低估了六皇子。虽然明知他会察觉,但本以为尚有时间准备,不想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竟然一点儿消息都没收到。
这不正常。
如果有人查出他身份,连他行踪都能准确的摸清,那他必然是能收到消息,也能提前准备,不必如今日这般狼狈。
除非......有人动了他的情报网。
看来他所料不错,那人果真是动了手,偏偏还这般赶巧。正好,他也不必再留情面。
回府的路上清风看自家公子眉头轻微促起,便知道他一直在想事,就忍住没问,一路安静。回了院子,秦惬眉头舒展,似有答案,清风才开口。
秦惬:“六皇子知道了我的身份。要我做他的幕僚。”
清风:“您答应了?”
秦惬:“我不答应怕是也出不了那门。”
清风心里着急,公子刚刚给六皇子设了局,就被六皇子弄去当幕僚,这事情要是败露公子就危险了,这岂不是等于终日活于虎口之下?
“公子,他这么快注意到您,手段必然是不一般,这几天布的局怕是早晚要暴露,到时候您就危险了。不如现在就离开京城?”
秦惬摇头:“他既然盯上了我,那就走不了。他最初没杀我,反而将我留在身边,必然是要我有用。他有如此本事,定然是有不臣之心。西楚虎视眈眈,他的目光不会局限在东晋。只要我对他有用就是安全的。”
清风:“可是公子,四殿下那边儿呢?”
秦惬冷哼一声只道:“你且去寻朗月,告诉他,说我吩咐,不必留情面,”
敢肖想我的东西,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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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是要用他?”一袭宝蓝锦袍的清秀公子一边斟茶,一遍询问。
六皇子一手古卷一手棋子,看着棋盘道,随意的说:“南舒有相才,可攻可治可守。”
对面的清秀公子名夏淳,京城镇国公府嫡幼子,有名的撵鸡逗狗的纨绔,也是六皇子宫晏的嫡亲表弟。
夏淳嗤笑:“殿下什么时候也信这些哗众取宠的断言了?”
“啪”的落下一子,六皇子语气清淡道:“不信,所以要试试。”
夏淳:“他明日来府上?那我得来看看,这鼎鼎有名的南舒先生到底是个什么神仙人物,惹得西楚四皇子六上云山,惹得我们六殿下也蠢蠢欲动。”
六皇子冷冷的扫他一眼没说话。
夏淳习惯了冰冻射线,浑然不惧:“殿下,你说赵四那么看重这个南舒先生,为什么还把他送这儿来,他就不怕他有去无回啊?”西楚皇室姓赵,赵四是说西楚四皇子。
六皇子:“要么就是东晋这边儿的事比较重要,要么就是他要瞒着南舒行动。”
夏淳:“你觉得是哪个?”
六皇子:“都有。”
夏淳:“赵四这人有个多疑的毛病,看来他是连南舒也不信任。”
六皇子:“南舒清高,赵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两人政见多有不和。南舒常有劝阻。有些事南舒在时他不好施展。再者,南舒手中有股江湖势力,是他师傅云应先生传下。其暗桩网罗东晋西楚,埋藏极深。为前朝密探机构发展流传。盘根错杂势力惊人。”
夏淳:“前朝!这么惊人。那朝廷怎么会允许他们存在?怕不是唬人的吧。”
六皇子:“正因为从未有人见识过这个组织,甚至不知其名。南舒师门又世代隐世不出。查无可查,至今不知真假。只在皇室密卷中有寥寥几句记载。”
夏淳:“那看来是唬人的。”
六皇子:“未必。”
夏淳愕然:“还真有?”
六皇子继续研究棋盘,始终不曾抬头:“有。赵四将南舒送到东晋必然是要在西楚有所动作。南舒向来消息灵通,极为精准。前几日得信,赵四有动作。接着风鸣查南舒,动作不算隐蔽,南舒毫无消息。或者说是消息滞缓。可见,赵四是动了南舒的消息网。而值得赵四不惜牺牲南舒也要得到的消息网。必然只能是记载中那个。”
夏淳:“这么看来,南舒必要留住,不能落在赵四手里。”
六皇子落下最后一字,放下古卷。
赵四彻底得罪了南舒,南舒没有回头路,只能成为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