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墨染成殇

    君北澈记得,灯是莲花状,六片,每一片萧南槿都以或淡或浓的墨笔上描不同姿态的墨竹,甚至还题有名家诗篇。

    而现在,竹节和枝叶相互浸染,提的诗也成了一个一个的黑团……

    本来就寡淡无奇、毫无看点的画作,变得又脏又丑,就更难看了。

    苏培盛连忙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苦着脸跟君北澈解释道,“启就禀王爷,今年梅雨接连下了一月,花灯受了潮,所以……”

    都怪自己,看信王不甚在意,便没仔细存放,现在好了,灯毁了。

    君北澈没接话,目光盯着离他最近的那一片“花瓣”。

    这一片上所画的墨竹很是葱郁,边上还有一男子,因为受潮身形糊掉了,不过脸还好,唯有眼睛下方那一处,浓墨从眼角向下溢出,竟似在泣血!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画中男子像极了他!

    “他在哭。”君北澈低声说道,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指着画上的人。“他跟我,很像。”

    “啊?”

    苏培盛喊了一声,上前两步,身子凑近了一些,也认真看这画了。

    咋一看是一个男子扶着石床乘凉,边上是郁郁葱葱的竹林,男子姿态散漫肆意,快活极了。但一细看,那点散漫姿态便消散了,只剩下形单影只、孤独悲凉。

    “浸润了。”苏培盛说,“确实像在哭。”

    至于这画上的人是不是君北澈?

    苏培盛表示,他是半点没看出来。他家主子天人之姿、俊逸无双,萧姑娘画的是个什么鬼东西?

    但他到底只是个奴才,君北澈自己觉得像,那就像吧。

    于是,苏培盛又说道,“奴才瞧这身形,跟王爷有三分相似。”

    三分,只有三分,不能更多了。

    “墨染成殇,滴滴血泪。”君北澈叹了叹气。声音很轻、很淡,似在跟苏培盛说,又像在自言自语。

    他疼,心疼。

    君北澈很确定,方才有一瞬间,他真切的感受到了。

    苏培盛嘴角抽了抽,心说,人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家王爷是情人眼里出国手。

    萧姑娘不过胡乱涂鸦之作,这位竟然也能强安如此多的深意来!没放好起了潮,明明是画花了,这位非说人在泣血。

    哦,他家王爷还说这人像他,所以,这泣血之人,就是他自己呀。

    何苦跟自个儿过不去呢?

    “不过是一幅画罢了,王爷,您宽心。”苏培盛劝了一句,心思道,这两年,萧姑娘送了王爷不少东西,待会钦点一下,免得这位爷哪天想起又要看。

    君北澈抬手,指了指男子身侧已经糊成一片的竹林跟苏培盛道,“如果我跟你说,这不是竹,你看它像什么?”

    苏培盛眉角跳了一下,这位还没完呢,只得又仔细看了看。

    如果不是竹……

    苏培盛顿时愁了,整幅画都有点糊,他还是没看出来像个啥呀。

    想了想,苏培盛跟君北澈道,“像一处废墟,笼罩在烟雨之中的废墟。”

    要是萧南槿在这儿,苏培盛都想叫这位祖宗了。

    君北澈还是叹气,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着这画中废墟的位置。

    心好像更疼了。如山峦之崩塌,又如江河之决堤,顷刻将他淹没,疼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可是,他又因何悲伤,因何难过?

    就在这时候,何运进了书房,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大花灯。

    他先是惊了一下,谁家的灵灯如此难看?再一看发现原来不是灵灯,是花灯。

    何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是花灯那不更丑了。

    他心想,这么丑的灯,难道是信王爷自己做的?

    “王爷。”何运跟君北澈行礼。

    君北澈抬起脸看何运,“起来说话吧。”

    何运却不敢起,反而跪下了。

    君北澈问,“可是王家那边有异?”

    无怪君北澈如此怀疑,毕竟,广廉侯早不主事,王东明又是个头脑简单的。

    看了眼君北澈,又看了看苏培盛,何运说,“启禀王爷,萧三小姐护卫圣上有功,太后娘娘封三小姐为忠义县主。”

    听到这话,君北澈手指微微一紧,受潮的灯纸被瞬间戳破,原本“废墟”的地方出现了好大一个窟窿眼。

    君北澈也没看,把手收了回来,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夜。属下知道消息的时候,圣旨已经到了荣安侯府。”

    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怪不得今夜,傅相要来府上与我对弈。原来对弈是假,商议是真,保萧千羽也是真。”君北澈扯了扯嘴角,嘲讽道,“为了本王的婚事,傅家还真是费尽心思呢。”

    他原本的安排是,萧千羽被贼匪摸了身子,没了清白,自觉羞愧于世,自缢身亡。

    可是现在……

    众所周知,他不喜萧千羽,无意这门婚事。这姑娘刚被为封县主,其后就死了,信王府如何脱得了干系?

    “不是早让你处理掉吗?”君北澈揉了揉额头,又问了一句。

    何运解释道,“这几日侯府老太君病重,三小姐以侍疾为名日夜守在老太君身边,属下的人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这姑娘一直呆在人堆里,从不肯让人离身半步,如厕都要带着好几个丫鬟,你要怎么让人“自杀”?

    自己赴死也就罢了,还要带着手下的人一起死在曾祖母跟前?

    君北澈心里划过一抹不耐,挥手跟何运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只能再拖些时日了。”

    左右萧南槿这边也没弄好,所以,君北澈不着急。

    “属下办事不利,求王爷责罚。”何运跟君北澈请罪。

    “自己下去领罚吧。”君北澈说。

    “是。”何运说完,便行礼退下了。

    君北澈低下头,看着被自己弄坏的花灯皱了皱眉。

    “萧千羽。”君北澈自言自语道,“这姑娘倒是个精的。”

    他忍不住回忆了一下这姑娘的面容,但不知为何,竟怎么也想不起来,只依稀有点印象,似乎是个长相很温婉的姑娘。

    他向来过目不忘,一个见过数面,却连脸都忆不起来的姑娘,君北澈这会儿更嫌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