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讨逆戡乱
扑灭宁王的逆焰
武宗是个昏暴的君主,宠信一班阉宦,他还不悟刘瑾即是前车之鉴;又爱荒游无度,弄得朝政日非,人民嗟怨,就此引动了宁王的野心,起了“彼可取而代也”的念头。
其实这也不能怪宁王,自古及今,谁个不想尝一尝做皇帝的滋味?无权无能的平民,都有这种野心;何况宁王手握重兵、职居王位呢?只怪他的机会不好,一下就碰着阳明,皇帝没有做成,反使历史上大书而特书“乱臣贼子”等字祥,落得臭名千载,供人唾骂,未免太不值得。总而言之,“皇帝”这个东西,实在是个不祥之物,古今的多少人,为要尝一尝它的滋味,弄得骨肉相残,身首莫保的,随处都是。故我说这次宁王大发野心,原不能怪宁王,只怪“皇帝”这个东西的滋味,太具有勾引迷惑人的大魔力呀!
宁王在未叛以前,见阳明毫不费力地荡平诸寇,心里颇为惊服他用兵之神,因也惧怕阳明,如将来自己动兵时,恐阳明会做对头,从中破坏。他于是派自己心腹刘养正,特往试探,乘间游说,假作宁王慕阳明之学,特请其讲学的。不料阳明是个极端忠君主义者,倒弄得刘养正不敢开口。但阳明因宁王乃是个藩王,既然使人来聘请,自然也要应酬一下。便派门人冀元亨往应其聘,并藉以观宁王所为。宁王语时挑之,元亨佯不喻,宁王目以为痴。他日,元亨又反复讲君臣之义甚悉,宁王见太不投机,乃作罢。不久就起反了。
阳明此时,因得祖母病重的信,心急如焚,故上疏致仕,旨下不准,反命他往福建戡乱,阳明又不敢违抗,只好遵旨。不料刚行至丰城,就得知宁王作乱,并且杀了都御史孙燧等消息,遽易服弃官舟返。宁王发千余人来劫,几被蹑及,乃匿渔舟之临江,复到吉安。他已预备不去福建,变起非常,他不能不负起讨逆平乱的重大责任了。
到吉安,与知府伍文定谋,惧逆兵直趋京师,则大局将危不可挽,若用计挠阻,少迟旬日,即可以布置一切了。乃阳通刘养正,使宁王早离南昌,并嘱其作内应。阳明又手不停笔,连发公文火牌二百余事,或召勤班,或戒防守,或布告远地。又急上疏飞报朝廷;复与文定征调兵食,治器械舟楫;又传檄暴露宁王的罪恶。时都御史王懋中、编修邹守益、副使罗循、罗钦德、郎中曾直、御史张鳌山、周鲁、评事罗侨、同知郭祥鹏、进士郭持平、降谪驿丞王思、李中都来了;御史谢源、伍希儒,也自粤归。人材一多,办事愈易收效。会宁王的伪檄,也使人赍到了吉安,阳明便把使者斩了,封檄拜疏以进。又扬言都督许泰、郤永将边兵,刘晖、桂勇将京兵,各四万,水陆并进;南赣王守仁、湖广陈金、两广杨旦合领十六万,将直捣南昌。又诈作蜡书,遗宁王左右相李士实、刘养正,诡令劝宁王速率兵东下,功成必膺懋赏。故又泄漏于宁王,使他知晓。这一反间计,真用得厉害,宁王已疑李、刘二相有卖己行为了。恰巧李、刘果力劝疾趋南京,宁王越发大疑,不敢出师离南昌一步。过了十天,见朝廷伐的兵,一个也没有来进攻,于是才知是上了阳明的大当了。
十天已过,宁王便实行出师,哪知机会已过,阳明在此十日之内,一切都布置调度妥毕,预备对敌,再也不惧怯宁王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被他略施小计,便使敌人不敢出一兵一卒,让自己得以从容布置一切讨逆事务。临这样之非常巨变大乱,镇静不慌,把军事布置得有条不紊,卒收功效,这都是素日修养的力啊!
宁王出兵,南昌仅留少许兵保守,带着六万士卒,诈称十万,浩浩荡荡,直往南京攻来。九江、南康因兵少,遂以次袭取,又以大兵直取安庆。阳明侦知南昌兵力单薄,而所约各郡勤王之兵,均已如期会于樟树镇,合约八万人,也诈称三十万。有人主张先救安庆之危,阳明不以为然,且云:救安庆最为失计,不如攻南昌,断其巢穴,必获胜利。大家都赞成他的主张。遂派伍文定为先锋,自率大兵直趋南昌,一鼓就克复了。军士太杂,颇有杀掠者,事后都被阳明一一正了军法。一面擒获逆党数十人,封府库、慰宗室、宥胁从、安士民,人民大为欢悦,咸庆重睹天日;一面又派伍文定、邢珣、徐琏、戴德孺等,各将精兵,分道并进,追攻宁王,又派胡尧元等暗设伏兵,安排停当,只候捷音了。
宁王做梦也不曾想着自己的根据地,会入到阳明的手中,忽得南昌失守之信,犹如晴天一个霹雳,惊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好返师救援,遇阳明的军于黄家渡,战时伏兵尽出,宁王军大溃。乃退守八字脑,尽发南康、九江之兵,与阳明决死战,不料又大败。复退保樵舍,联舟为阵。是夕风极大,被阳明用计火攻,遂遇擒。许多非正式的丞相、将军,死的死,擒的擒,宁王所有的势力,完全土崩瓦解了。
宁王本是一个威权煊赫、势焰滔天的藩王,只因一念之差,想尝做皇帝的滋味,被阳明东出一计,西设一谋,不过一个多月,弄得大败特败,自己还要被擒,真是太不幸了。
一场最大的国难,非常的事变,被他肃清得干干净净;而平定这难事的,乃是一位着名的大哲学家,实是前所未有的奇闻呀!
功成以后的谗谤
在宁王未败以前,武宗因听了许多佞臣的话,总疑心阳明不肯尽力,自己又想尝尝带兵的味道儿,于是自己封自己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带领着京中数万士卒,出发讨逆。阳明以前的捷报,每至京,均被一班奸人匿不上闻;等到良乡时始得阳明“生擒宁王”的捷报,并有疏来谏武宗回京。哪知武宗受了嬖臣之谗言佞语,预备把宁王仍放回南昌,候御驾亲征,战而擒之,以显天威。阳明闻知这个消息,不觉大惊失色,好容易擒着宁王,如何能随意又放虎回山,军事哪可以视同儿戏。且人民疮痍未复,更何能再经战祸。乃夜见张永,说不可放宁王又再战的道理,张永也很赞成阳明的话;可是他又知道武宗的脾气。凡在武宗正高兴做什么事的时候,最不喜臣子谏阻的;即或苦谏,也是不会从纳的。阳明亦知武宗受了嬖幸的谗言,已无挽回的希望,乃以宁王交付张永,献俘于上,自己就称病往西湖去了。
张忠是武宗最宠幸的一个太监,也就是笫二个刘瑾。先前宁王未反的时候,已与忠通;此次宁王为阳明所执,张忠因而大憾。反在武宗面前,诬阳明曾与宁王私通,因畏上亲征,故卖宁王以成其功。这话太诬得无凭据,故武宗也不大深信。阳明在西湖时,忠每矫旨来召他;阳明知系矫旨,不赴,故又密谮阳明必反。武宗问他何以晓得验明呢?忠说:“如试召,必不会来!”哪知一召竟至。忠用计阻阳明,拒之芜湖,不使见帝,藉以实其言。阳明知是奸谋,遂入九华山,坐草庵中修养,意态萧闲;武宗暗使人侦知其状,说道:“王守仁是个学道的人,如何说他会反。”于是仍命巡抚江西,使还南昌。功成后的阳明,此时反因有功,而日处在群小谗间之中,即设帐讲学,也都目他为邪说,攻击诬陷,无所不至。但阳明却毫未在意,仍然依照他自己的方针,朝前进行。
阳明到了南昌,张忠已先奉旨早来。他与阳明原是有仇恨的,故意纵自己带来的京军,时常呼名谩骂阳明。而阳明不但不动气,反待京军更厚。京军见阳明如此宽仁,也齐心爱戴,不敢再犯了。就是长官有命令教他们再骂,他们也不肯从了。
有一天在教场里较射,张忠自恃有技,以为阳明决计是不会的,遂强逼着请阳明较射。在他的意思,如阳明不中,便可藉以辱羞泄憾;他何曾知道阳明比他箭技还高,能百发百中呢?阳明被他逼不过了,只好慢慢地张起弓来,一箭,二箭,三箭,一连一二三箭,都中鹄的,京军也为之欢呼不已。张忠只有垂头丧气,不敢再起轻视之念了。
后来张忠带兵回京,与祝续、章纶一班人,百端谗毁阳明,幸亏张永从中代为辩解,独持正论,阳明始得保全。又暗使人教阳明更上捷奏,须云这次讨平逆乱,乃是奉了威武大将军的方略,与诸位嬖幸的指助,方能成就大功。阳明便如其言,把以前的捷奏,完全删改报上。他们一班朋比为奸的奸人,再也不说什么;那位像小孩子一样脾气的皇帝,更是心满意足,不再苛求了。
武宗羁留南畿,为时已久,还是不想回京;阳明很想进谏,但明知武宗未必肯从,自己只好专心致志,教士卒作战之法。许多人都替阳明忧虑所居的地位危险,因为一个昏暴的君主,与一班嫉功妒能的嬖人,怎能容得下这劳苦功高、正直无私的阳明呢?阳明于是做了一首《啾啾吟》,表明自己大无畏的精神,诗道:
知者不惑仁不忧,君胡戚戚眉双愁?
信步行来皆坦道,凭天判下非人谋。
用之则行舍即休,此身浩荡浮虚舟。
丈夫落落掀天地,岂愿束缚如穷囚。
千金之珠弹鸟雀,掘土何烦用镯镂?
君不见:
东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衔其头?
西家儿童不识虎,执竿驱虎如驱牛。
痴人惩噎遂废食,愚者畏溺先自投。
人生达命自洒落,忧谗避毁徒啾啾。
读了这首诗,我们可以想见他不畏谗毁的精神,真伟大极了。
阳明前在讨逆时,已得着祖母去世的噩耗,心中着实悲痛,因国难未平,故不敢告仕。现在乱事已平,于是接连上了几道疏,请归省葬,均未获准;武宗也念他此次有功,升他为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他藉此机会,又上疏乞归省葬,便邀准许了。
他因要归越,欲同门人一聚,共明此学,许多门人,都到白鹿洞听讲,他就聚精会神,把自己的学说,尽情发挥,讲毕不久,他便归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