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会面安可知

    木楚自都城中繁华处找了间齐整客栈住下,这阵子她多少也染上了些她爹定水侯的姿态,管他形式、时事、局势,且从容不迫,管他潜伏、潜逃、潜入,且吃好睡好。

    在二楼靠里的房间安顿好后,她自内关好门窗,轻手轻脚在木床边蹲了下去,慢慢地,慢慢地,爬到床底下。

    古代没有席梦思,没有棕榈垫,没有水床,唯一的优点,便是床底空间即宽又大,适合偷听躲藏藏尸等作奸犯科之举。

    她在木质地板上几番摸索,轻敲几下,终于找到一处缝隙。果然是实木地板啊,不比复合地板,时间久了,热胀冷缩的,总有那么些个缝缝边边。

    她自发间取下发钗,插入缝隙之中,略一用力,一块板木便吇呀一声翘起。她探手自旁边勾过粗布包袱,自一层层衣物中寻出仔细包裹了数层的画匣,将它细细放入床底板木之间。

    自床底爬出,她拍拍身上尘土,仰躺在床榻之上,颇带着几分得意之色。

    看咱这办事效率,今儿三月十四,一路无忧,到达时间刚刚好。一会儿下楼在繁华处寻家好店,点上三两个小菜,再去白马巷后身考察下地形,明日便大功告成。没准儿,还能得见那神秘内应之人的真颜。

    ……………………

    留园,洛都繁华处久负盛名的一间食坊。它由两大部分组成,前庭共分三层,一楼大堂有说唱小曲,二三楼有单间雅座,适宜小富之家聚友相约。后院自成一体,亭台楼阁,风雅隐秘,多有达官显赫自别门出入。

    木楚在洛都时就已对留园相望不已,奈何一直在相府做工,后有匆忙逃跑,彼时,既无银两,亦无闲暇。而今她终于混上了公务员差事,必须享受大使待遇,公款外去,为国效劳,夏晚买单。

    嘿嘿,自然不会放过一品留园的机会。

    留园一楼,木楚寻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三道小菜,一一品尝。一边回味唇齿间的味道,她一边想着谭清谭澈与沈家姐弟四人,踏棋坊交给他们去拓展,她自然是放心,只是那道新开发的菜式,不知在帝都反响如何?

    “哎,你们听说了吗?宁王不止进封了宁亲王,还将迎娶左相家的千金呢!”

    木楚身后那桌,几个人交谈的声音清晰传来。她筷间的金针磨一滑,重新落入蓝瓷菜碟之中。

    “兄弟,你那早是好几日前的旧消息了,满洛都皆知。哎,你们知道吗?”一人压低声音道,“……我家中有个亲戚在左相府当差,听说那三小姐却在家哭了好几日呢……”

    “女人心,海底针啊,何况是绝代佳人的心思呢……”

    木楚捻起一粒店小二赠送的椒盐花生米,心下道:谁说女人才八卦,男人八卦起来,更要命……

    一个个笨死,自然是那佳人喜欢的另有他人,偏生这世道她自己又做不了主,一声叹息,唉╮(╯▽╰)╭。

    那圆胖花生还未送入嘴,便又听得前桌一阵阵私语。

    “爵位佳人,宁亲王当真是好福气啊,看来圣上对长兄之子,还是情谊更深啊,不然那光王战功更甚,辈分更高,怎么不见进封亲王。”

    “哎,可不是,宁王之前一官半职都没有呢。”

    “说到此,那光王好似还没有正妃吧……”

    “宁亲王和光王,以后再朝堂中的关系怕是好不了了。”

    花生响应了地心引力的召唤,遵循着金针磨的足迹,亦自木楚筷间滑落了下去。

    烦死了,吃饭也不得消停,木楚啪地放下筷子,用白眼狠狠朝周围几人—的后脑勺瞪过去。

    拜托你们耳语能不能也有个耳语的样子,随随便便就让旁边的人听个清清楚楚。

    她召唤店小二结账,一眼瞥过留园外,却见两个俊秀男子行色匆匆,低着头自窗外石板路而过。

    木楚睁大眼睛,倏地起身,轻呼出声:

    西瓜刀!

    那两个“男子”,她熟悉得很,正是左相千金吴樾与贴身丫鬟雨浓所扮。

    笨蛋,真真是没经验的一对儿笨蛋。

    所有古装剧集告诉她,什么女扮男装,纯属剧情需要,完全没有实用价值。即便第一眼没看出来,第二眼也能看出来(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第一眼都能看出来)。便是她年幼时风靡全国的“白娘子传奇”,不用旁人告诉她,就能一眼看出来许仙是女扮男装的(赵雅芝,叶童版)。

    而今那两个人,除了所穿衣物是男装,脸上没有了粉黛,走路姿态,神情举止,全不似寻常男子。一个俊美典雅,一个圆目可爱,又着青衫男袍,岂不是更惹人眼目了?

    木楚急急付了帐,盯着两人背影,追了出去。岂知,都城便是都城,不论边境战事如何,皇城脚下永是一派繁华,转眼,两人便汇入人潮之中。

    木楚沿着石板路一直向前,遇到分叉路口时便向行人更少一些的路口拐,渐渐地走出了集市,来到一方幽静小径,却仍不见那对主仆的身影。

    她悠悠停下脚步,笑着摇摇头,这么没头没脑地追着那主仆二人乱跑做什么?岂不是比她们两个还傻?!

    刚欲转身,拐角处便传来女子的一声惊叫,“啊——放手,你们做什么?!”

    痞痞的男声紧接着传来,“哎呀,兄弟,看着便有缘,要不要一起去喝杯酒。”

    “放手!”女子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与威仪,正是左相千金吴樾的声音。

    “哟,小美人儿,还装什么,穿着男装偷偷摸摸地在这小巷,是去会谁啊?还是跟爷走吧……”

    二三个男子调笑的声音响起,说得话亦愈发放肆猥琐起来。

    木楚扶额,怕什么来什么,长得漂亮就是麻烦吧,这么快就被人盯上了。还是本姑娘来救美吧。

    她挪步到巷口清清嗓子,咽下口水,双手合圈拢到嘴唇周围,放声喊道:“赵管家,赵管家,我看见三小姐她们朝这边跑了。”边喊边用力地朝地上跺步,制造音响效果。

    拐角处立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撕扯的声音,“你,你们,还我的包!”

    然后纷杂的脚步声朝小径另一侧传去,空余女子的抽涕声。

    虽然被劫了个财,但至少没被劫色啊。就当,交学费了吧。

    可惜,学费没交给我……

    木楚还没来得及遗憾飞走的学费,抬眼便看见几个壮实男子已经自巷口迈步到她身前。为首的男子着相府执事的衣制,正是府中管家的堂弟,赵执事。

    他急声问道:“刚才可是你在喊叫。”

    木楚在相府中时,正中红颜之毒,与当下面貌,全然不同,她从容迎上来人目光,点点头,朝小径方向指去。

    唉,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归根结底,还是英雄救美。

    赵执事携一队人快步而去,其中一人略停下脚步回头对木楚道:“你可是府左相府中的人,一会儿回去自有打赏。”说完跟上前面的人。

    不是,我是打酱油的……

    偷东西的人再回老主顾家领赏,那不是自投罗网嘛。

    木楚吐吐舌头,见一行人转过拐角后,转身快步朝巷外奔去。

    ……………………

    “仔细看好小姐,不许跨出院门一步!”相府中,左相吴枫面色阴沉,冷声对一众护卫说道。

    “是。”

    “爹,爹,我求您了,只这一件事……”院门内,吴樾断续呜咽着。

    左相狠狠将手中女儿出走时留下的信笺撕成碎片,扬手而出,片片纸屑落入泥土之中。

    他平素最疼这个女儿,虽是嫡妻所出,却不骄不躁。难得长得如花模样,又通琴棋书画,满腹文采。见过的人,无一个说不好。洛都之中,世人羡慕他的有二点,其一官居要位,世家显赫,其二,便是有如此女儿了。

    除了她,谁又当得起洛国第一美女。

    可谁人又知他的苦楚。自吴樾及笄起,他便忧心她的婚事。即怕她被纳入后宫,又怕她被许给政见不一的藩王。

    他何尝不愿女儿一世安好,只是洛国表面一派祥和,可自十年前起,早已埋下伏冰便波涛暗涌,他家族之中子女的婚事,又怎么可能,只是一桩婚事……

    哽咽声隐隐传来,那个世人皆赞羡的三小姐,何时变成了那般模样。左相紧了紧拳,触到衣袖中下人随信笺一起呈上来的书卷。他翻开书扉,快速地扫视起来,越开脸色愈暗,最后狠狠将书掷到地上。

    “满纸荒唐话,竟然宣扬舍弃父母姊妹与人私奔!”左相愤然道,“立刻将此书列为□□,彻查它是如何通过流通的,坊间再售的一律销毁!”左相说完甩袖而去。

    春雪初融,花坛中泥泞不堪,书页立时染上泥水,晕染开去。只余一个“海”字,清晰可见。

    木楚在白马巷中长长打了喷嚏,犹自不知,一本清纯童话,已然被折腾成了□□。

    ……………………

    当此时,洛都东,光王府内,光王懒散逗弄着林加。

    “就这些?”他头也不回,梳理着林加羽翼问道。

    “是,属下见赵执事护卫三小姐入府后便从左相府回来了。”李质答道。

    光王:“宁亲王府可有可疑之人出入?”

    “未曾见。”李质据实答道,见光王在如此关节仍一派闲适,不禁试探问道,“王爷,接下来如何谋事?”

    男子璀然一笑,那人反复试探着他与李唯的关系,时好时坏。其实,他与李唯之间,从未如那人想得那般亲密,亦不似那人猜得那般糟糕。

    扬手放飞林加,他转过身,轻松说道:“简单啊,那人无非就是想看碧波荡漾,我们乱成一团嘛。作为皇弟,我便遂了他这个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