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漂叶一溪愁

    “砂加,我昨日问你家中情况,你为何瞒我?”楚楚也不转身,依然仰头晒太阳,左右已是微黑的皮肤,又何惧日光。

    “我品性纯良,昨日所言,句句属实啊。”砂加摆弄着指边一片树叶,作无辜状。

    木楚倏然转身,怒目而对,“你怎么没告诉我,我是个拖油瓶?”

    见砂加皱眉不解,她只能解释,“换言之,就是我爹不是我爹,我娘才是我娘。”

    砂加咧嘴轻笑道:“我若如此说来,你还会老老实实回来吗?虽然定水侯不是你生父,也算心地良善。即便你不是他所出,亦为你求了皇室的夜绿玉牌。”

    “夜绿玉牌,那是什么东西?”好像挺值钱的样子。

    “夏晚东侧有座夜山,独产夜绿玉,因此玉稀少美丽,为夏晚皇室独有,每个记入皇册档存的皇室宗亲,都有一块夜绿玉,换言之,夜绿玉牌是皇室身份的一种象征。”

    见木楚手指掐算,眼中一片估价的精光,砂加立刻追加上补充内容,“但是此玉万万不能随便卖,你们侯府虽然即不招朝廷待见,又没落,又穷,但,还是不能卖。”

    “凭什么?卖了也没人知道。”木楚嘿嘿奸笑,眼前似乎已有无数元宝飘过。

    如此象征身份的宝贝,必能卖个不错的价钱,如此,她就能轻松积攒下一笔原始的创业基金。如此,事业起步,稳扎稳打……

    “此玉女子自幼时起便贴身佩戴,待到婚配之时,便会赠予夫君。”砂加撇嘴一笑,成功阻断了某人的遐想。

    木楚面色一滞,脑海中无数元宝又长着翅膀飞走了。

    哪个败家的玩意定的规矩,断她财路,等一会儿回到家中再认真找找她的宝玉(当你自己是林妹妹啊,汗)。

    “砂加,我还有要事问你,”想起约砂加前来主因,木楚暂时把发财梦放到一旁,“我娘说,因我不是定水侯亲生血脉,侯府中那些人便都看轻于我,我少时常与他们打架,是不是?”

    砂加点了点头。

    “虽然娘没说,但定水侯虽被打压,府中女眷却皆是贵族之后,也因我的出身看轻我娘,时时挤兑我娘,是不是?”

    砂加再次点头,拍拍她肩头安慰道:“定水侯待伯母,还是好的,只是这侯门宅邸,便是被发配至这偏远处,亦时时有些算计,是免不了的。”

    转而,砂加表情严肃,正色望着木楚开口,“但是,楚楚,你也是太过倔强,非要给伯母长脸,武功也不会就硬要主动去参加韩时将军策划的洛国刺探活动,如此冒险负气,如果有个万一,不是要了伯母的命,你以为伯母最在乎的是什么,还有我……”

    他短暂的停滞了下,回复方才语气语调,“还有我的武功难道是白练的吗?你就不能等我和砂落回来再一起去洛国行事?”

    木楚默默低下头,原来这本尊虽是一热血控,但对娘亲的那份情,是那么厚重真挚。继续追查,她怎么给自己折腾到监狱里去的。

    “我,我那么勇猛,一个人就杀到洛国去刺光去了?”木楚有点盲目崇拜了。

    砂加白她一眼,眼中分明写道,小样儿,就你,只会和你姊姊妹妹挠人而已?!

    “你压根不懂武功,你是和周浅两人一起行动的。此次活动,风险极高,必须是绝对忠于我夏晚的人方能为韩将军信任。”

    “周浅是谁,我全无印象了,砂加你仔细给我讲讲这来龙去脉。”木楚追问。

    “周浅是护国大将军韩时手下将领的遗孤,她的爹爹死于一次与洛国的突袭战。据传洛国朝堂之上,光王李喧是最主要的主战派,所以你二人趁王府招丫鬟之际,假冒身份混了进去。数月后,被分调为掌灯与奉茶的侍女,这两个差事离李喧极近,对我们非常有利,周浅多次传信希望用药除掉光王,但韩时为保你二人全身而退,还需时日筹谋部署。待安排好后,收到了你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却是——留光王,观相府。”

    木楚静静听着,和砂加一起沿溪岸坐下,砂加继续道:“我在南境与砂落游历习武,待收到伯母消息联系完韩将军,赶到洛国时,却被接应的人告知周浅已死,你入狱后被劫走,满城门都是通缉榜单。”

    木楚心中凄凉,原来与自己一起潜伏的,还有一位姑娘,她却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砂加垂下眼眸,低声说:“周浅是个好姑娘,身为武将之后,自幼习武,心思缜密。你二人本在府中暗藏了□□,按说成事的机会很高……”他稍顿了一下,望向木楚眼睛,意味深长,“她为何失?为何你二人改变刺杀目的——留光王,观相府?那日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希望楚楚你日后能想起来,也好让周家人心中安慰,让周浅死得其所。”

    他将手中一直摆弄的绿叶放入溪水之中,绿叶打着转儿,向下游飘去,战争之中,多少年轻的生命便如这水中叶一样飘走,了无痕迹。

    木楚望着流水绿叶,为周浅惋惜不已,重重点点头,恢复记忆必是不可能了,希望日后能寻到蛛丝马迹,以慰周浅在天之灵。

    砂加用手搅搅溪水,继续回忆。

    “我们四处寻你不到,记起你最后放出的信息,虽是不解,仍放缓对光王的行动,关注相府,希望能再见你。皇天不负,月余后,终在相府门前见到你,后面的事情,你便都知道了。”

    “砂加,我变成那个样子,你在相府怎么还认得出?”木楚疑惑。

    砂加鄙视道:“切,你便是变成绿色的我也认得。你一开口,那声音,那内容,什么六岁起便在家中厨房炒菜,家人和四邻无一不夸赞。隔壁老伯朝思暮想,时时回味,吃不到就分外感伤。拜托,那分明就是照搬我蒸馒头的事迹。”

    砂加说完自豪的甩了甩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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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楚瞪眼,这什么概率,随便胡诌胡做点什么,都正契合砂加和曾经木楚的往事。这青梅竹马就是麻烦啊,在一起时间多了,一起做的事情也多,正契合的概率就更大。

    木楚挠挠头,继续解密之旅,“砂加,我仍有一事不明,那金条珠宝,檀木盒子怎么到我包袱中的,盒中又装的是什么?”

    砂加无奈摇头,对上木楚的眼睛,“你如何得到那些,我并不知情,那也正是我想问你的。我们当时皆不知你已失忆,我自韩将军处得到的命令是短工期满便护送你和你身上的檀木盒回夏晚,在恒江边自有人接应。”

    楚楚皱眉低语,“我亦全然不知包袱中为何多了那些东西,当真奇怪……”

    砂加开怀笑道:“如此阴差阳错我们也能安然完成任务归来,可见我俩人品,那是一等一的好,我虽不知那木盒如何入了你的包袱,却知木盒中的宝贝是什么。”

    木楚睁大眼睛,好奇看向他。

    “木盒中所装为军情要件,直接关系我国与原米国东侧交界处军情重地——易斯关的攻守,自米国被光王击败后,易斯关已被洛国接手,此地十分重要,我已让人急送边境韩将军处,相信不日必传来好消息。如此,楚楚,你便立下大功一件,可在家中扬眉吐气。定水侯明日应能从韩将军处归来,那时,定会好好接你们母女回去,日后,为了伯母和关心你的人,再不要莽撞行事了。”

    她郑重点头,有想起什么,蹙眉追问:“为何李喧要将如此要件交给左丞相呢?我曾听闻光王与左相政见不合,但在相府中几次见到李喧,第一次他一身仆从装扮,对相府地形轻车熟路,相当熟悉。后来在左相书房,两人亦十分熟稔,怕是这两人其中关联,不简单。”

    砂加点头赞许道:“也许这便是你让我们——观相府的原因,只是,留光王,又是为何……”

    突然,砂加抚胸咳嗽起来。

    木楚柔声问道:“砂加,你伤势可全好了吗?”

    她轻轻拍拍他后背,满怀歉意,“对不起,砂加,娘昨天说,我儿时家中没有伙伴,成日与姊妹们不合,只与隔壁的你最亲近。而那时,我却不信你。如果当时我不在江边与你争执,乖乖与你回夏晚,你也不会受……那一掌。”

    木楚咽咽口水,生生吞下到嘴边的名字。

    砂加摇摇头,一本正经,“其实归根结底是落没预料到那日会有那么大的风浪,所以只备了条小船,去找大船的过程中平白浪费了许多时间。此外,追兵的追击速度却是太快,超乎预计,横插出来的宁王,看来也不是吃闲饭的。”

    见木楚听闻宁王二字手略抖了下,砂加转而说道:“当然,如果你老老实实随我向江边走,落的船已快近岸,也许我完全可以不用跟宁王正面过招就直接上船跑路,让那小子追不上干着急。唉,我的伤啊,这一路颠簸受了多少苦啊。我就勉强接受你的道歉吧。” 砂加抚着胸口,表情凄苦地说道。

    “那,你之前打赌欠我的银两便免了吧,日后要我帮忙,只管开口,”木楚转而又凑到砂加身前嘿嘿笑着说,“但是,做馒头的秘方还是得告诉我。”

    …………………………

    两日后,夏晚大将军韩时率部攻克易斯关,阻截了洛国军队攻袭夏晚的东路咽喉。

    洛国,光王府书房外,侍卫一路自大门喊着急报奔至书房门前。

    “进来吧。”与侍卫惊慌的声音相对,屋内传来的声音沉稳冷静。

    光王李喧坐在书案后,看完急报,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似乎一切早已料到,他嘴角微动,只哼一声,却单手将那急件揉做一团,掷到地上。

    “易斯关失守了吧?”

    书案旁雕花梨木椅上,一个男子一袭布衣,品了口茶慢慢开口。

    “有贤侄你帮忙,布兵、城防、暗道图纸尽送于人,失守的是相当顺利彻底。”光王李喧看着椅中人,浅笑着说道。

    自带兵起,光王李喧从未吃过败仗,便是现在东路军非他统领,易斯关驻防亦非他心腹将领,但是他为此关倾注诸多心血,暗道皆为他设计,他仍不喜听到这被动消息的滋味。

    布衣男子自椅中站起,那人虽只着寻常百姓衣服,眉宇间却从容淡定,与气质华贵逼人的光王相比,更多一份内敛之气。

    垂手立到书案前,男子淡淡开口,“小叔叔,侄儿未能得到那人的信任,亦未完成追捕小事,只追回一个空包袱,实属惭愧,但是侄儿有一事不明,您和左相大人说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她落网,为何她能从相府盗走木盒而你们全然不知情,还需侄儿遣人去报,暴露身份一路追击?”

    那男子与光王年纪相若,语气似乎谦恭有礼,却透着:你们还不是和我一样被耍了的画外音。

    “相府之内,必有细作,本王早晚彻查出来。他们将吾等的注意力全数转移至一人身上,瞒天过海……”李喧冷声说道。

    李喧目光沉向地上掷着的那纸团,满是不屑,“易斯关失守又有何惧,本王日后再打回来便是。”

    他又看看案前站立的那位侄子,语气一转,“倒是贤侄你自己要当心了,听闻因那日之事,有爪牙已参了你一本,那人必不会放过这样的千载良机。”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躲也躲不过。”布衣男子说得云淡风轻,转而对光王笑道:“这样也省得只小叔叔你一人唱独角戏,太寂寞了。”

    两人言谈之间,一只小肥鸟扑簌着小翅膀,从雕花木窗中飞入书房,欢快鸣叫着向布衣男子飞去。

    李喧见那一人一鸟煞是亲昵,一撇嘴,“白喂加非那么多吃食,还是与你最亲。”

    布衣男子只笑不语,宠溺摸摸小肥鸟,自它腿部取下仔细包好的特制纸卷,飞快扫一眼便呈给光王。

    “小黑原来是这么个身份,我们原来的预判也算……无误,可惜,被网围住的鱼跑了,渔网还是我们自己弄坏的。”李喧看完纸卷,逗弄着肥鸟道。

    听闻小黑二字,布衣男子面上的表情略一凝滞,转瞬便恢复如常。

    门外,规律的叩门声响起,“进来。”光王逗弄加非正开心,连头也不抬。

    侍卫进内向二人施礼后,布衣男子一看,却是自己身边的亲卫。

    “李岩,你怎么来了?”

    “王爷,宫内已得到消息,明日便会招您进宫。”

    光王望向布衣男子,扬眉笑了起来,“避世的宁王殿下,欢迎你来到这个戏台。”

    宁王李唯扬手放飞指端的加非,见它展翅扑扑而出徜徉空中,眉目舒展,神清气爽,壮志满怀道:“必当与小叔叔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