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任性
又一次不欢而散后,萧冉深深地反省了一遍,虽然她并不完全认同肖燃的说法,但她无法否认,肖燃说的很多话,都是正确的。
她想,她真的错了。
也想过致电给他说清楚,然每次拿起手机,她总是犹豫不决,最后只会默默地把它搁回桌上。其实她真的想跟他毫无芥蒂地谈一次,但让人汗颜的是,她的口才远远比不上她的文采,她可以在纸上写得妙笔生花,把人反驳得无力回天,可在爱她和她爱的人面前,她所说的话,她所辩的理,要么口拙伤人,要么无理可言。
这座南方城市已在不知不觉间走到六月,夏季也悄然降临,绿油油的枝叶上闪烁着一片片耀眼的金色阳光,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而她和他的爱情,却无声地迈向寂寥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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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燃已经连续两天没有给她电话了,她想,他应该对她很不满吧。
把手机拿起,她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键盘,其实,只要按一下数字1再按一下通话键,她就能拨通他的电话,听到他的声音,甚至触摸到他的灵魂。
然而,跨出这一步,她还缺了点勇气。
“冉冉,”小猪的声音在她跟前响起,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差不多出发啦,准备准备!”
“哦。”她点头,有点发愣。
“怎么了?你这几天精神不大好哟。”小猪关心地问,顺手递给她一把雨伞,她接过,淡淡地笑了笑,装作无事:“没什么,可能休息得不太好。”
“这样啊。”小猪的眉头皱起,有点不放心地说:“要不换个人吧,我看这天气不好,等会会下大暴雨,你不舒服的话,还是别去比较好。”
“没事。”她朝小猪眨眨眼睛,表示自己还很在状态:“小儿科啦!”
“呵呵,那就好。”小猪点头,“不过你打电话跟家里人说说比较好,省得夜归他们担心。也不知道最近这鬼天气发什么神经,白天就大太阳,晚上就大暴雨,变态的。”
萧冉敷衍地笑了笑,先于他走出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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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冉和小猪这次要做的采访是关于城乡交界处治安问题的追踪报道,是对之前好几起城乡交界处治安问题报道的补充。主编常说,在新闻报道工作中,现场是最为重要的因素,所以萧冉和小猪再次奔赴现场——一个偏僻复杂的地方,进行如常的采访。
总体来说,这次办事还是比较顺利的,街道办和派出所比较配合地进行了采访,没有出现之前排挤记者的情况。然后,萧冉抓住几个居民提问,了解事件发生后的变化,算是采访的最后阶段。
意外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倾盘的大雨乍然从乌黑的天降下,急促,量大。好像从天空里攫取了巨大的力量,它们噼里啪啦地落下,打在人的肌肤上,还引出一片疼痛。
萧冉和小猪几乎是逃命般地跑到屋檐下避雨,待找到遮挡的地方避雨后,两人对视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萧冉的长发已经被狠狠打湿,一滴滴水珠沿着发梢缓缓滴下,落在肩膀顺着胸脯滑下濡湿了一大片。若不是她内穿短袖外穿外套,一定会春光乍泄。
反观小猪,他更是凄惨,全身湿漉漉的在滴水,上衣紧紧贴着身体,将身材都勾勒出来,下身因为穿着深黑色的运动裤,才不至于走光,但乍眼看去,像极了从水里捞出的人。
萧冉抹了一把水,再瞧瞧正在骂骂咧咧的小猪,笑道:“小猪,其实现在你蛮像阿rain的。”
小猪恍然问道:“怎么说?”
萧冉嘻嘻一笑:“rain man嘛,哈哈哈。”
小猪气得用手指抵住她的额头戳了几下:“好啊你,笑我是弱智。”
“是天才啦。”萧冉几乎是半吼着说,才不至于被哗啦啦的雨声淹没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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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还在无休止地下,萧冉的眉宇慢慢地透起了沉沉的墨色。
“冉冉,看来我们会很惨…”小猪皱着眉头说,他们已经站到了屋檐下最高的梯台处,距离平地大概一米高,但是,落在地下的积水,也快要和梯台平面持平了。
“看情形,市区应该浸了。”萧冉喃语,心里猛地揪紧,她转头问小猪:“那我们岂不是要待很久才能回家?”
面对神色忧郁的萧冉,小猪没由来地觉得紧张:“你…你该不会是没跟家人说吧?我上次和梁哥出去办事,几乎半夜才到家,那次下雨还没这次这么厉害,你…我不是要你说一声了么。”
“没。”萧冉简短地回答,小猪的嘴角抽了下,他梗住,无可奈何地说:“冉冉,你不是吧…现在都六点了,你打电话说一声。”
萧冉淡淡地笑了笑,说:“你忘记了?我是在宿舍住的,家里人不知道我在干啥。”
小猪却奇怪地盯住她:“可是,你不是有男朋友么?你们都不联系的?”
闻言,萧冉的手指缩了缩,心里,像被什么打击似的,倏地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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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足足下了一个多小时,才有减缓的趋势,这时,萧冉和小猪面前的一大块空地,已经变成了池塘,黄色的水面上还漂浮着胶袋、树叶、树枝和垃圾等等东西。
“冉冉,我们要突围而出!”小猪说着,挽起裤脚,一手扶着墙壁,另一手握住相机,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在“水塘”里,引着萧冉走出去。
萧冉有样学样地从后跟上,宝贵的资料都被她用绳子拴好,挂在脖子上,现在他们的样子,真是说多狼狈,有多狼狈。
好不容易爬行了将近二十多分钟,他俩才走到公车站。公车站侧的马路也被水淹了,但因为排水设施尚算可以且水流较快,路面的水浸得并不深,大约是三十厘米高。但当公车在侧停住时,被溅起的水花向四周散去,小猪和萧冉,还是十分幸运地再遭殃一次。
爬上公车,车上也是湿漉漉的,萧冉放眼看去,基本上,每一个坐在车上的人,都是阿rain。
萧冉笑着摇摇头,恰好这时,安静已久的手机刺啦啦地响了起来,萧冉一怔,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手机,顿时愣住了。
是肖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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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冉正犹豫着听不听,小猪已经从旁发话指引:“还不听?全车人都看着你了。”
萧冉回过神,怏怏地摁了接听键,瞬间,肖燃清亮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冉冉,你在哪里?”
萧冉的心跳骤然加快,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待肖燃再问一遍,她才呐呐地回应:“在…在公车。”
“公车?”肖燃疑惑不已:“怎么在公车?刚才下雨你在外面?”
萧冉怔住,再傻傻地“嗯”了一声。
气氛陡然变得沉重,彷佛透过手机,萧冉也能感受到那边的肖燃慢慢酝酿起来的怒气。
“你在哪里?在哪个区?”
萧冉老实地回答,霎时,肖燃的声音更加低沉,沉得如一湖失去生命的死水:“你不知道那里很危险吗?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下雨的时候,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萧冉无言以对。
“现在回家了是吧?”他的声音软了一点,萧冉才敢吭声回应:“嗯。”
“小心点。”他说完,就干脆地挂掉了电话,片刻,萧冉对着嘟嘟地响着的手机,几乎想跳楼去。
她,是不是又惹怒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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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重重障碍,萧冉终于在晚上十点多回到宿舍楼下。义气的小猪把她送到目的地,挥挥手坐着出租车爽快地离开,萧冉见状立刻转身冲上自己的房间。
可是,当抵达门口时,她彻底傻住了,因为,出现在她面前的,不仅是一道门,还有脸上蕴着沉沉怒气的肖燃。
“肖燃?你怎么来了?”她胆战心惊地开口,被他一瞪,几乎站立不稳。
他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视线从头至脚扫了她一遍——头发全湿,脸色发白,衣服贴着身体,差不多融为一体,下身的裤子湿透了,估计一拧就可以拧出一堆水,最离谱的是鞋子,白色帆布鞋已经被浸染成土黄色,像刚从泥里出土似的。
他咬了咬嘴唇,勉强控制住翻腾的情绪,低声道:“先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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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冉如获大赦地开门,然后一蹦一跳地走进去,扔下一句“我换衣服”就冲进卧室,肖燃瞟了眼她的背影,默不作声地走向厨房,给她煲姜汤去。
可才过了一分多钟,一声尖叫突然从她卧室里传出,他不用思量就冲过去推门而入,只见她坐在床上,双手抓着脚踝,一脸苦恼地磨牙。
“呀,你怎么来了?”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赧然地用手掌遮掩住自己的脚踝,他却沉默地走过来,低头拨开看了看,脸色顿时沉得像黑云压城的天空——
她的脚踝,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伤了,划出一道大大的口子,本来血已经止住并干了,但可能经过刚刚的撕扯,现在又裂开一点,渗出一点血丝。
“哎呀,没事啦。”她嬉皮笑脸地说,试图缓缓气氛,没想到他却居高临下地半蹲下来,抬起手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用被伤透的眼神紧紧地锁着她,语调冷冽——
“萧冉,你真当我是透明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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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冉怔住,警铃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不安涌上,瞬即淹没了她的心窝,她正要开口辩驳,他却黑着脸率先说话:“萧冉,我等了你两天,等不到你的一个电话,一条短信。我以为你在忙,没想到,的确,你真是在忙。”
“忙得不分日夜,忙得不顾生死,还忙得——”
他不怒反笑,可笑意里浸满了如霜般的寒冷,让人几乎抵受不住。
“将我弃如敝履。”
“你说,是不是?”他低低地笑了笑,笑里是嘲讽,是失望,是悲伤,是压抑,是隐藏了多天,却终究破门而出的愤怒。
“肖燃,不是这样的,不是…”萧冉慌张地跳起来,慌不择路地紧紧抱住他,对上他茫然的眼神,嘴唇哆嗦着解释道:“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有想过你,我只是没勇气打电话…”
肖燃无力地呼了口气,他张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笑意退减,声音微凉:“对啊,你没有勇气,因为,我给不了你。”
他说完,萧冉愣住,他缓缓地、用力地把她圈在他腰上的手拿下,目光悲戚,语气淡漠:“冉冉,是不是你觉得不需要我你也能活得很好?是不是我的出现对你而言只是多余?是不是,我对你来说,是烦恼多于快乐?”
“不是的。”萧冉抬高头,紧张地解释,她从没试过像这刻一般憎恨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她的心里百转千回,可口头上,却不能在他盛怒的时刻,向他表达出最诚实的声音,让他消去怒气。
“冉冉,我真的拿你没办法。是要我像个无赖一样缠着你,才会让你想起我,想起我这个人的存在?问你你回避,逼你你逃避,我还该怎么样?”肖燃垂下眼睑,自嘲地说,其实他可以选择用更尖锐的语气逼问她,用更恶劣的手段威胁她,可是他做不到。他希冀用耐心化解她的不安,但终究,在面对她的时候,是他先失去耐心。
“你说,我该怎么做?”肖燃勉强压制住怒气说,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言一句,带着他的情感,狠狠地刺痛了萧冉。萧冉发愣地盯着他,却无法辩驳或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冉冉,姜汤还在熬着,我先走了。”肖燃搁下这话,脚步匆匆地离开。
而萧冉看着他远离的背影,无力地坐下,知错难返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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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他所有的怒气,都冲向她,那个懦弱的她,那个逃避的她,那个永远只会躲在角落里独自舔着伤口默默疗伤的她。
他,本不该如此。
他是肖燃。
他是英俊的脸上永远洋溢着清浅的笑容,笑时温暖如冬日初升骄阳恬淡似夏夜皎洁月光的肖燃。
在万千人面前,他会对万千人笑。
他会对白发苍苍的老人笑,他会对身挑重担的成人笑,他会对青葱疏朗的少年笑,他会对伢伢学语的幼儿笑。
面对富贵,美丽,洁净的人们,他笑;面对贫寒,丑陋,肮脏的人们,他也笑。
在她眼所能见目所能及的世界里,她看到的他,总是挂着笑。
即使是血淋淋的病人,震慌得全身发抖的家属,棘手的突发的难以控制的状况,他仍然选择以笑相对。
然而,会对万千人微笑,浅笑,大笑的他,偏偏今日在她面前,像火山爆发一般,向她喷发出前所未有的怒气。
他果然是生气了啊。
然而,萧冉知道许多,却不知道——
他会对万千人笑,因为那万千人都只是万千人。
他会对万千人中的她笑,因为她也是那万千人中之一。
他唯独会对万千人中的她怒,因为她是那万千人中的,他的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