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残酷月光

    圣诞节的信息不知道肖燃有没有收到,不过有一点肯定的就是,萧冉一直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回音,为此她隐隐地觉得有点失落,好像自己一腔情深地对对方倾诉,然而对方的反应却是充耳不闻。她又有点气愤,但却找不到情绪低落的理由,毕竟肖燃只是她的普通朋友,他不是她的谁,没有义务为她排忧解难。

    十二月的天,灰云压空,正如她的心情一般,阴沉沉的。对于萧冉而言,驱赶这次阴霾的最好方法,就是也只能是工作了。

    30号的晚上,萧冉早早入睡,刺耳的铃音却把她从睡梦中叫唤起来。接到主编的电话,说是郊区那边的三建工地出了事,由于安全措施不足,好几十个工人受伤已经送往医院,叫萧冉立刻赶到那边采访。

    和萧冉搭档的文字记者还有一人,除此外还有摄影记者,两人均已出发,萧冉接到通知不作多想穿好衣服拿好工具就奔赴郊区。

    .

    此时已是凌晨,郊区的夜晚黑漆漆一片,人影寂寥,街上的路灯还不连贯,这里有几盏是亮的,那边的却连着几盏都是黑的,唯有天上孤独的月亮一直悬挂着,为世人送上几分清亮。

    萧冉赶到医院时,却见到一大片灯火通明。这时公安局和工程检测中心的人都来了,他们在和工程负责人周旋着,同事小梁正对一个衣衫整洁的人做采访,萧冉估计那该是工程检测中心的人,见此,她蹲下身采访半躺在地上的几个民工,详细地了解事件经过,不想才刚问了几个问题,其中一个手臂还流着血的人哗哗地就哭了起来。

    “你说这咋办好?这都垮了,老板都跑了,我哪里还有钱回家呀。我都三年没回去了…”

    七尺男儿,忽然之间就泪流满面,他身边的几人,因为伤势不是很严重而坐在地上的人,有的年老,已生华发,有的年轻,一脸稚气,见到他哭也跟着哭了起来。

    目睹这样的境况,萧冉的心脏就像被剑刺穿了似的疼。这些场面她不是没见过,然而见得越多,她却越为之觉得难过和无力。

    那一刻,她甚至无比痛恨自己的职业。

    因为记者,她见到了许多人的悲痛。也因为记者,她更看到了自己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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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医院时,已然月上中天。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本是萧冉最喜欢的一首诗,她最喜欢诗句里营造的情景氛围。但这刻在寂静的郊区对着苍穹里皎洁美好的月儿,萧冉却觉得满身寒意。

    月光,美丽的月,残酷的光。

    “梁哥,我现在回去报社把这篇稿写了,赶在印刷前把它发了。小猪,把你相机的cf卡给我。”萧冉打定主意回报社写文,两个同事讶然,斟酌了一阵,不是十分赞成:“冉冉,近年尾了,我们报社附近也不是很平安,前段时间还有抢劫的出现。你一个女孩子,先别回去了,在家写好发给主编就行。”

    “不,梁哥。”萧冉坚决地摇头:“我觉得,我总该做点什么,你就让我去吧。”

    最后是小梁妥协了,三人拦了一部出租车,把萧冉送给到报社,他们两人再回家。

    .

    萧冉第二日早上睡到九点起床,简单吃了点东西就赶往报社。最近报社极缺人手,她不能因为贪恋一刻的安宁而把战友抛到身后。刚到报社就接到爆料电话,说是石落桥那边有人要跳桥,萧冉二话不说拉上昨晚一起工作的小猪就奔赴现场。

    下午是闲了一阵,但前段时间积聚下的任务还没解决,而且不少是专访。萧冉紧急地补充资料,报料电话又来了,萧冉再次拉上还在吃饭的小猪赶了出去。

    等回到报社时已经五点了,萧冉叹了口气,看来今晚,又得加班了。

    叫了外卖继续埋头苦干,手机响了起来。萧冉见是家里的电话,顿时觉得头大。犹豫了一会还是接听了,家人对着话筒轮番对她轰炸了一遍:先是老妈,然后是萧颖,之后是姑姑,最后连还没和好的朱继远都唠叨了她好久,骂着骂着,萧冉才反应过来,今日已是12月31日,过了十二点,又是新一年了。

    新的一年,新的一天,而她却只是不断地重复旧动作。

    在报社呆到11点,萧冉总算拖起包包回家。说是拖的,那是因为她真的好累,好累,这一段路,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在拖着沉重的壳在勉强前行。

    好累。

    没有人问过她心不辛苦,因为她根本不许别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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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报社,萧冉抬头看天。明月当空,清风徐来,林木轻摇,大城市的夜空,出现了少见的空明清净。萧冉似是不能相信一样,昂头凝望了好几秒才垂下头来。

    可是,这月亮多么明亮,这月光多么澄净,也依旧没法抹去世间的黑暗,不仅如此,它还残酷得把所有的悲痛和无助都揭露出来。

    萧冉默然往前走,她抄了近路,这路虽然黑了点,但萧冉仗着平时常走,心里十分淡定。走到一半时,她还停了一会,在这黝黑中仰头观天。

    意外就是这时发生的,当她还沉浸在月光中难以自拔时,一把尖亮的小刀已经贴到了她的后颈,一片寒凉。

    “别吭声!把袋子给我!快!”背后响起低沉的男人声音,传到萧冉耳里,却变成了恐怖电影的背景音乐。见多识广的萧记者霎时就明白发生了何事,她抖了抖,差点站立不定,脑里闪现出一道白光,然而她的镇定却比她的恐惧来得更快,她稳稳心神,尽量把牙齿咬紧:“好,我给你,所有都给你,只要别伤人。”

    萧冉慢慢地把左手搭在跨在右手的挎包带上,缓缓地自肩上除下。

    “快!不然毙了你!”凶恶的声音再次响起,萧冉打了个冷战,突然加快速度。她倏地把袋子拿下,低头迅猛地转身,用尽全力把袋子敲向歹徒的头。

    袋子里有一个她刚从报社那取下的电脑电源,不轻,且是硬物,那是对抗歹徒的唯一武器。歹徒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仰,同时举刀刺向萧冉。尖利的小刀横空而出,有力地刺破了萧冉的衣袖,她手臂上的皮肤立刻遭殃。歹徒退了一步失了先机,萧冉口中的“救命”比他口里的咒骂更快地在空寥寥的小路上响了起来。

    .

    “来人啊!!救命!!有人打劫!!”萧冉不管不顾,她挥出袋子后就尽力摆臂把袋子抱回怀中,然后发足狂奔。她不知道歹徒有没有追过来,但她晓得她必须立即逃离这个危险的现场,她还得立刻找到别人帮忙。

    萧冉跑得很快,她想她中学时候参加一百米比赛也没这刻跑得这么快。冲出巷口就碰到了两个人,萧冉把他们拦住高声喊:“救命!帮忙!有人抢劫!”

    “哪里?!”那是两名男青年,见到萧冉的模样都吓了一跳。萧冉转身,可一眼看去哪还有那歹徒的身影,她终是舒了一口气,却发觉手臂处隐隐作痛,其中一名男青年惊呼:“小姐,你手流血了!”

    萧冉无力地摆动完好的手臂,喘着气说:“能帮我报警吗?还有,可以扶一下我吗?我需要去医院。”

    .

    一名男青年报了警,留在案发现场等警察,另一名男青年陪着她去医院——第三人民医院,离这附近最近的医院。她对这两名青年感激不已,能够得到素未谋面萍水相逢的人如此热心的帮助,她觉得自己还不是倒霉到透的,而这个世界也并非想象中那般冰冷。

    萧冉以这样的架势出现在急诊室时,着实把值班医生吓了一跳,听清楚男青年叙述的情况,医生赶紧让护士帮萧冉包扎伤口,姑娘细心地帮她消毒、包扎,还时不时地询问萧冉案发时的情况,听到萧冉是为了保护袋里的资料才不顾一切地跟歹徒搏斗,姑娘和男青年都狠狠地训斥了她一顿,包括在注射室里吊盐水的人都忍不住说了她几句。

    萧冉又感动又好笑,不知道为何积聚心中多日的抑郁竟因此慢慢地消散开去,心境逐渐清明起来。

    萧冉心里感喟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没多久派出所的人就来了,他们来给萧冉做笔录,简单地询问了几句就作罢,萧冉却想跟着回去做更详细的记录,左右的人都劝她先回去歇着压压惊,看她的样子也够疲惫的了,可萧冉的倔脾气一上来谁都压不下。正当她和派出所里的人僵持不下之时,一人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心口镶了个勇字!哪个姑娘这么猛……萧冉!?”

    来人瞪大双眼,意外地看着她,那眼睛就像是一汪清澈的泉水,清晰地反映了他的心情变化——先是起了波澜似的讶然,然后迷了烟雾的无措,之后翻滚怒号的愤慨,最后竟隐隐地寂静下来,像带了些心疼的静寥。

    萧冉也呆呆地闭了口,眼眸涌动地盯着他。

    他正是肖燃。

    他是萧冉多日未见的肖燃,是萧冉暗暗地怨念了多日的肖燃,是萧冉以为他不再理睬自己的肖燃,是萧冉见到后忽然很想抱住嚎啕大哭的肖燃。

    萧冉的心思瞬息万变,然而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

    “呃,你好啊,肖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