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两个人的烟火

    肖燃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医院并不是因为他要值夜班,而是刚好和朋友夜游经过医院,顺道回来拿东西。明天元旦,他难得地放一天假,就想把放在办公桌里的档案拿回家斟酌研究一番,不料一到医院门口就见到派出所的警车,进来后就听到值班医生说有位姑娘路遇抢劫勇抗劫匪还受了伤,就好奇地跟来注射室看看。

    没想到,这位心口镶了个勇字的姑娘,竟然是萧冉。

    还没来得及收起吃惊的反应,愤怒和心疼的情绪竟然不期而至,肖燃发觉自己的情感就像即将喷薄的火山,怎么也收不了,尤其听到这位傻姑娘为了让派出所更好地查证立案,竟然要跟回去,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萧冉你这个笨蛋,还去什么派出所,回去歇着!哪来那么多精力!”肖燃气得都想拧她耳朵了,萧冉还执拗不休:“哎呀不行…”

    “冉冉你听话行不行,也不想想今天什么日子,让派出所的同志也休息一会。走!”肖燃拉起她就往门外走,萧冉被他一句“冉冉”吓到了竟任他摆布,注射室内的其他人也愣了愣,特别是那些医生和护士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

    萧冉被运上了车,这时她已经恢复清醒,一脸忧心:“哎呀不行,我觉得还是…”

    “萧冉。”肖燃默默地叹气,他坐在驾驶座里,转过头来认真起说:“你怎么这么拗?你以为就光人怕歹徒啊,歹徒也会怕人的。遇到一个像你这么犟的,你觉得他今晚还敢出来吗?”

    萧冉怔了怔,不语,良久,她扭过头,虽然知道他这是在关心她,可她还是略有些不忿:“你这什么话?什么叫歹徒怕人!难道你还真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我的东西拿走?”

    肖燃不说话,他把车停了下来,萧冉疑惑地注视他,他扭过身,侧对着萧冉,表情柔和得像一块展开来未染的锦布,温润柔软:“冉冉,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就没想过自己的安全,没想过父母的感受?你怎么这么任性,任性得都忘记了所有关心爱护你的人。”

    闻言,萧冉的心脏似被大锤狠狠地捶了一下,疼痛像共振一样弥漫全身。她无言地低下头,不敢直视肖燃。肖燃下意识地伸出手,手掌朝下轻放在她发顶心上蹭了蹭。

    只是轻轻触碰了几下,萧冉就觉浑身一抖,他的手掌离开后,她几乎不敢抬头。过了一阵,她才微微地昂高头看他,他却已扭过身去,双手安在方向盘上。

    她模糊地看见,他的后耳根好像泛了点红晕。

    .

    气氛骤然变得有点尴尬和暧昧,萧冉忍不住率先开口打破这沉寂的氛围:

    “送我回去…”

    “你要去…”

    这下更尴尬了,两人竟同时开口说话。萧冉攥住手指,咬了咬嘴唇:“你送我回宿舍吧。”

    “不行!”肖燃一句话否定,他转过身来,神色不容商量:“我送你回家。”

    “我明天还要上班啊…”

    “请假!”

    “肖燃!”萧冉提高音量,睁大双眼:“你别这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请别干扰我的事情。”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雷劈下来,坚硬的地面也被它磕出一条裂缝,两人被生生地隔离开去。

    肖燃沉默了。

    “我说,”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态太过强硬,萧冉软了软声音,用商量的语气说:“你在这个时候送我回家,这不是让我父母操心么?这大过年的,一开始就这么不吉利,谁还能过得好啊。而且,我明天还得工作。我知道我伤了,我会注意的,我不会再硬抗这么多活,肖燃你就帮帮忙送我回去吧,要不你让我下车自己打车回去?”

    “胡闹!”肖燃沉声呵斥,他凝视着前方的路面:“坐好!”说完他就转头开车,萧冉愣了下,还想讲点什么,最后还是眯了眯眼,半合着凝神养气。

    .

    车终是往t市日报报社的方向驶去,萧冉睁开眼后暗暗地舒了口气。她小范围地抬眉瞥了眼肖燃,发觉他眉头皱得死死的,嘴唇紧抿得像一条线,见状,她心里竟慌了慌。

    “咳咳!”萧冉清清嗓子,柔声问:“我圣诞那夜打电话给你你关机,过了几天再打还是关机,你手机坏了吗?”

    如一壶春水灌溉冰面,车厢内的凝固着的怪异空气因这句话缓缓地流动起来。

    “圣诞?”肖燃蹙眉想想,忽而恍然大悟:“那日我表外甥的幼儿园搞家庭乐活动,表姐表姐夫没空,我就请假陪他去。做好人却没好报,玩那破游戏时我的手机掉进了幼儿园的水塘,报废了,弄得我这几天都快烦死了。”

    “这么倒霉!?”萧冉失笑,有点幸灾乐祸的成分,更多的是,舒了一口气。

    原来他并没看到她的信息,原来他没故意忽视她。

    “是啊,害得我昨日买了新手机。更离谱的是,sim卡里的通讯录全丢失了!一个不剩!只有911屹立不倒!你别说,今天中午我还打电话去你报社那问人要号码,没想到你们报社的人守口如瓶,根本不肯说,气死人。”肖燃狠狠地说,一脸的不忿和怨恨。

    “你笨啊!”萧冉赏了个白眼给他:“你不会问饶晓越拿?以前有人打到报社要电话骚扰过我,我再也没让他们告诉别人了。”

    “啊!”肖燃抬手拍额头,一副后悔不迭的样子:“我真是傻糊涂了。”

    “就是!”萧冉扬眉笑。

    把手重新安放于方向盘上,他悄悄地用余光扫视萧冉,见她好像很欢乐的样子,他的郁闷也纾解了不少。侧头,他自嘲般地低笑:“没办法,好像一到了你面前,我就是特别笨。”

    .

    由于离得近,车很快就到达萧冉宿舍楼下。车刚停下,肖燃就急冲冲地打开车门:“你先别下,我过去给你开门。小心点啊,别撕扯到伤口了。”

    “没那么严重吧!”萧冉有点不习惯他的细心周到,双眼迷茫地跟随着他的身影移动。肖燃来到门前一把拉开,弯身询问:“自己能出来吗?”

    夜光下,他的脸孔就像十五时的玉盘一样皎洁美好,浸着微微的玉白色,似未雕刻的璞玉透着灵气。两颗眼珠在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滚动了几回,如同摆在玉盘上的上好黑葡萄。萧冉顿生一种奇怪的心绪:不知道啃一口会怎么样。

    “萧冉?”他的呼叫打断了萧冉的失神,她迅速从呆滞中抽身,似是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轻轻地摇头。

    “你怎么了?”搀扶着她的肖燃密切地留意着她的举动,看见她蹙着眉就以为她伤口撕裂了,不安地问道。

    “没事没事。”她淡淡地笑笑。

    .

    走上二楼,到达门口。萧冉不自然地制止肖燃的下一步行动:“行了行了,谢谢你,就到这吧。”

    “跟我还这么客气。”肖燃好笑地说:“好啦,我不进去,但你得先把钥匙给我帮你开门吧。”

    萧冉双颊泛红,她焦急地解释:“我不是不让你进去,是…”为难地挠头,她的脸上一片羞赧,好像熊熊烈火在燃烧。

    肖燃见到她吃瘪的模样,忍不住扭头偷笑。

    “笑笑笑!!笑什么笑!!”萧冉又羞又气,真想一脚把他踹到楼下。

    “轰!!!”恰恰在此时,二楼窗外的天空一角闪现了灿烂的花火。

    .

    轰轰轰!!!烟火继续,一朵接一朵,这朵红那朵青下一朵黄,似是在宁静夜空中破茧而出的孤寂花儿,谈不上五彩缤纷,更枉论精彩纷呈,跟大年初一中心洲上盛放的璀璨花火相去甚远。

    然而,在以窗沿为框架,以黑夜为背景,以林木为陪衬的角度中,孤寂寥落的烟火却成了以四周为舞台的当之无愧的主角。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孤月无影,暗夜无星,片片烟火在空中上演着只有它的独角戏。它燃尽一生的光彩,照亮了苍穹,映亮了林木,也为窗内两个男女的脸颊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彩粉。

    就像是住在童话城堡里的王子与公主,并肩而立齐对苍穹,静静地感受来自人间的美好。

    .

    烟花盛放了好十几发后,萧冉猛然回神。

    窗外的烟火还未落幕,她却已把头拉了回来,眼睛对上肖燃——他扭着脖子,侧着俊脸,依然保持观看的姿势,透过他额前垂落的头发缝隙,她依稀可见他那向上翘着的浓密睫毛,它们就像一片片到了夜晚却不愿意合拢的含羞草叶子,俏皮又可爱。

    “呵呵…蛮漂亮的。”肖燃笑着转头,迎上萧冉迷离的目光,怔了怔:“你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我…我找钥匙!”萧冉不好意思说自己因为觊觎他的美色而忘了观看烟火,只好装作心急火燎地找钥匙。

    “我来吧。”肖燃熟络地提过她的袋子,往里层掏了掏,很快就把钥匙拿了出来并开了门。

    “那个,我进去咯。”萧冉推开门,迟疑地问,好像觉得自己就这么走进房间有点对不起肖燃,肖燃朝她点头浅笑,轻语:“好。”

    “今晚谢谢你。还有,新年快乐!”她走到室内,再次道谢加祝福。肖燃微笑着回答:“你也是,新年快乐。我走了,再见。”他说完就转过身去,徐步走向楼梯,萧冉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哆嗦着,用微不可见的声音说:

    “拜拜。”

    .

    然而,走到楼下,进了车内,肖燃只静静地坐着,不曾启动油门,开动小车。

    是这夜色太撩人,还是月光太迷人,抑或是烟火太诱人?他总觉得,这晚,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

    心里像住进了一个小精灵,每时每刻都在闹腾。它在他的脑里、眼前和心间折返来回,每次带来的,都是她的脸,每次带走的,也都是她的脸。

    他所见过的,在医院里她花痴般窃窃自喜的表情。

    他所见过的,在酒店里她欲语还休的眼神。

    他所见过的,在病房里她额上随风摇摆的发丝。

    他所见过的,在小店里她听完故事后难以自控的哭泣。

    他所见过的每一个她,都无比清晰都在他能感受到的器官里来来去去。

    好像那风,也似那雨,陪他风雨同路;若如日光,堪比月色,和他日月同辉。

    他的脑里,眼前,心间已经彻底成了复印机,印出的每一张纸,都是她的脸,也只是她的脸。

    .

    想到今晚见到她受伤时的失态,他更是郁闷气愤。

    想他肖燃,三医里最英俊潇洒临危不惧的肖医生,竟有这么丢脸的一天!想到注射室里同事们吃惊得合不上嘴的反应,他就恨不得撞头去!

    他当时是疯了吗?

    还是脑子有毛病?

    揪了揪领口,烦躁的肖燃打开车里的遥感收音机,冀望借助听广播节目排解心中的苦闷。但刚摁了播放键,里面就传出了歌曲的声音。

    它在唱:

    “我对你有一点动心,却如此害怕看你的眼睛。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一点点迟疑,不敢相信我的情不自禁……”

    瞬间,肖燃如被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他抬高头,盯着二楼那间点了灯的房间,眸光闪动,如掠过湖面的亮光,嘴角缓缓地翘起来。

    “不只是,一点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