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痛爱

    十月底,萧冉接到去s市学习的任务。初初听到这个安排时她失神了好久,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刻意注定,冥冥中对她既无情又眷顾,原本以为需要请假才能完成的事情,却借着工作的目的达到了。

    晚上萧冉收拾好东西,趁着空闲拨了通电话回家。这一个月她又没回去,妈妈对她的意见很大,她必须竭力安抚这个伟大的母亲。

    “小云?”拨通电话时听到久违却熟悉的童音让萧冉兴奋了,她十分喜欢她的侄子和侄女,她总觉得自己不会结婚不会生小孩,甚至把朱墨云和萧如霜当自己的小孩看待。

    朱继远和张凝都是大忙人,朱继远父亲和母亲身体都不太好,张凝娘家在外省,所以他们忙的时候就把朱墨云带到萧冉父母家代为照顾。两个老人平时很寂寞,每次朱墨云过来他们都会很高兴,所以萧冉也很喜欢他过来陪她的父母。

    “你过来了?要乖乖的呀,叫舅婆来听。”

    “知道了小表姑。”嫩嫩脆脆的童音,让电话那端的萧冉微微地笑了。没多久,老妈咆哮的声音响起,萧冉立刻忙着开解她。

    .

    第二天早上九点萧冉乘坐汽车赶赴s市,中午时候到达目的地,因为培训时间紧凑,直到抵达后的第二日下午她才得以空闲去做私事。下午离开酒店,去花店买了花,她上了出租车。

    这四年来,她都会在10月29日回到s市,去一个冰冷中透着微暖的地方。

    这四年来,她用近乎自虐的方式工作,只有在这一日,她的身心才会真真正正地得到休息和舒放。

    这四年来,从没有一天像今日这样让她如此光明正大地想他,念他,见他,也不需在亲人面前回避刻骨铭心的思念和爱意。

    出租车在云山墓园停下,萧冉走了下来,捧着挑好的百合花,徐步走进去。这个墓园,对她而言,再也熟悉不过。她很快找到他的墓碑,缓缓走到墓前跪下,拼命忍住战栗才不让全身簌簌发抖。她一手捧着花,另一手却紧紧地环上了石碑,脸贴上墓碑的字,闭了眼睛,感受透骨的冰凉,神色既悲伤又满足。

    “连响,我来看你了。”萧冉喃语,一颗晶莹的泪珠从脸颊滑落,不带一点暖意,仿似从南极冰山中攫取而来。

    .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你会遇到那么一个人。

    他陪你走过最青涩的时光——他陪你对着灰霾的夜空数那寥寥无几的星星,他陪你去偶像的演唱会即使站在山顶位依旧乐此不疲地帮你拍照,他陪你在草长莺飞的时候跑到校园硕大的停车场上放风筝,他陪你去到车站直至看见你上车离开他才独自一人回到那个孤独的校园。

    你和他走过种满鲜花灌木的校园小道时,翻起的风还曾扑向林木上最青嫩的的叶子。叶子的脉络和轮廓记录下你们最单纯最美好、恰似初生婴儿那样清纯的感情。

    萧冉也遇到过这么一个人,他就是连响。

    .

    过了一刻多钟,萧冉总算把眼睛睁开,离开冰凉的石碑。但她瘦长的手指,却一直流连在墓碑上,那刻在石碑上的六个字——“爱子连响之墓”,尤其是中间二字,也似铭刻在她心间篆刻在她心脏上一般,即使经过风尘的吹扑,被模糊了字迹,也抹不掉痕迹。每次触碰到墓碑上的字,那些字就变成了荆棘,十指连心,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揪痛。

    萧冉把花放下,贪婪地盯着墓碑上的照片——那人有一双温柔的眸子,美丽深亮,像极了浩瀚汤汤却包容万物的大海,他还有一对和萧冉一样的小酒窝,每次微笑的时候都会泛起,很久以前,同学总爱笑他们夫妻相。

    可是,还来不及做夫妻,他就离她而去了。

    .

    “阿响,你好吗?我很挂念你。”萧冉在他墓前坐好,对着他的墓碑和照片自言自语,满腔的情伤难抑,语调悲得如孤鸦啼鸣。

    “阿响,十年生死两茫茫。可是阿响,你才离开我四年呀,为什么却那么漫长,漫长得时间好像都不会走了。”萧冉垂下眼,她口中的一字一句好像从冰缝里挤出来,透着寒彻人心的冷意。

    “阿响,我不走了好不好?我就在这里陪你好不好?”萧冉摸着石碑,眼神锁在连响的遗照上,眼睛一眨不眨。

    良久,她又悲叹一声,即使是墓碑的坚韧冰冷也比不过语调的刻骨苍凉:“可是阿响,你不会来。只有我一个,我会怕。”

    “阿响,我很久没回s大了,也很久没去潜心湖。我不敢去,那里好像全是你的影子。我只要看一眼,就会想哭。”

    “阿响,”她又忍不住用手去触摸连响的照片,她摸到他的嘴角,笑得悲怆:“阿响,我笑了,你还看得见我的酒窝吗?《梨涡浅笑》,你还会唱吗?要不,我唱给你听?”

    萧冉微微张口,低声哼唱:“梨涡浅笑,可知否奥妙,寂寞深锁暗动摇,魂消魄荡身飘渺,被困扰怎得共渡蓝桥…”

    .

    梨涡浅笑,可知否奥妙,寂寞深锁暗动摇,魂消魄荡身飘渺,被困扰怎得共渡蓝桥。

    梨涡轻照,映出花月,但望相看慰寂寥,时刻与共享分秒,愿折腰今生效同林鸟。

    梨涡浅笑,似把君邀,绮梦轻泛浪潮。春宵犹未觉晓,梨涡虽俏悲欢竟逆料。

    乐极痴恋变恨苗,情丝寸断一朝了,梦已消花依旧玉人渺。

    还记得以前,连响总爱轻轻地捏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清唱这首歌。那时她懒,怎么也不肯去学,只会逼着他唱。连响的声音很清亮,音准也好,这首歌在他口中吐出来,就像莺啼那么动听。

    他会说:“傻冉冉啊,你的不是梨涡,是酒窝。酒窝,知道不。”用力按按她的嘴角,惹来她的怒目相视。

    现在,她知道了,她不会再瞪着他了,她也终于学会唱这首歌了,但他却如歌词所唱的那样离开了。

    梦已消,花依旧,玉人渺。

    .

    “阿响,阿响,阿响,阿响…”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在喊他的名字。每喊一次,心里的满足感就增加一分,但眼里的泪珠也多了几颗。“阿响,我平日根本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喊你,连偷偷想你都不敢。我知道他们担心,可我更怕自己会崩溃。”

    “阿响,这是百合花,你一定喜欢的。”

    “我都送了你四年了,你会不喜欢吗?你说我也不管!”萧冉忽然狠狠道,眼光里多了一点明亮。可没过多久,她的眼色又暗了下来。她苦笑:“阿响,如果你肯出来跟我说,我愿意换花的。”

    “阿响,为什么去的那个人不是我?”

    “阿响,家里人开始逼我相亲了,我该怎么办?”

    “阿响,阿响,阿响,阿响…”她又开始单一且重复地叫他的名字,手指触摸着他的名字,一阵阵悸动于指尖传来。“阿响,我不嫁了,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照片上的连响只在笑,也只能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连响,答应了人家要信守承诺,这是你跟我说的。”

    .

    随后萧冉默默地在连响墓前坐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只是沉默地看,静寂地看,贪婪地看。无言的力量,几乎要把眼前的石碑看出一个洞,把照片里的人呼唤出来。然而精神的力道永远无法抗衡物质的转变,就像这个世界上离开了我们的人,只会化成一捧捧骨灰,不可能再以血肉之躯重现。

    除非,在那美好却又遥远的梦中。

    “阿响,我要走了。明年我再来看你,嗯没错,还是百合花。谁叫你不跟我说,我就当你最爱百合咯。”过了大半个小时候,萧冉决定离开,她淡淡地笑笑,脸上的悲伤减了几许,但心里的沉重却久久不能散去。

    她要走了,再次离开了,下次悲伤只能留在明年今日。

    人总需要勇敢生存,我还是重新许愿。例如学会,承受失去。

    她只能在这时这里容许自己任性。

    萧冉低着头站起来,依依不舍地转身。就在她提起头的瞬间,她看到了一双湛亮的皮鞋,然后随着角度的增阔,她见到了一副熟悉的面容。

    美丽且深亮的眼睛,像大海一样延绵万里。他微微地笑着,嘴角轻轻翘起,只是,没有那人的酒窝。

    她对视着他,他动了动嘴唇,声音清亮:

    “冉冉,我就知道你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