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美丽之景

    萧冉带着肖燃上了地铁,这时还不是下班高峰期,地铁的人并不多,两人都在车厢尾部找到了空座位。

    坐下后,萧冉绕有兴致地问肖燃:“你还真信得过我啊,就不怕把你拐走?”

    “不是说去看‘美丽’吗?我信得过你。”肖燃十分淡定地回答,嘴角还荡漾着一丝笑意。萧冉看见他笑,愣了下,郁闷道:“我发觉你还真爱笑,无论上班还是下班都在笑。”

    “是么?”肖燃侧脸,笑颜相对:“因为啊,我叫‘笑燃’,当然得多点笑才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嘛。”

    萧冉的眸光黯淡下来,她垂眉喃语:“可是我也叫‘笑冉’,为什么却笑不出来呢?”

    “什么?”

    她摇头:“没事。”

    .

    “可我有事。”肖燃撇撇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但最终说了出来:“我妈自从见过你之后,就老叫我找你,我都快被她烦死了。”

    “啊?”萧冉吃了一惊,对上肖燃苦恼的脸孔时,不由低笑:“那你别理她不就行了?”

    “那可是我妈!我每个星期都要回去看她,每次都被她叨唠死,我耳茧都有了。”肖燃悻悻地摸自己的耳朵,眉毛拧着,表情十分可怜。萧冉忍不住拍拍他:“别怕,你学我,每次都带东西回家,却不留下来吃饭,这样她有话也跟不了你说了。”

    “萧冉,你真狠心。”

    萧冉淡淡一笑,肖燃继续说:“其实我妈挺喜欢你的,要不要考虑下?”

    听出话里的玩笑成分,萧冉也打趣道:“怎么,是你还是你妈看上我了呀?”

    “呃…”肖燃想不到她竟如此,怔忪一会,终是拱手:“算了,我玩不过你。”

    .

    坐了八个站,两人走出地铁,来到t市花鸟市场。

    “你小心点。”萧冉在前面带路,她时不时回头叮嘱肖燃。花鸟市场以提供花卉盆景鸟儿鱼儿最为出名,这里聚集了好几十家卖花卖鸟的店子,是t市老年人和有钱人最爱来的地方。养花养草养鱼都需要大量的水和养料,所以花鸟市场附近的街道总是积水甚多,有些地方还堆着垃圾,流着黑漆漆的脏水。萧冉就怕这些东西弄脏了肖燃,细心地提醒他。

    肖燃深一步浅一步地跟着萧冉走,萧冉偶尔回过头来跟他交谈几句,有人带路和开导,他也不觉得很难受。只是想到她说要带他去看美丽,可现在这里与美丽哪有丝毫联系,怕只有美丽的反面——肮脏丑陋。

    今日的天色真是份外的好,太阳徐徐下山,四周飘着几许霞光,像是仙女在庭上起舞时扬起的五彩裙角,漂亮极了。肖燃抬头看了看,不禁扯动嘴角笑了。

    正在这时,萧冉又回过头来,对他展眉:“到了!你看!”

    她的脸容很近,近得他把她脸上的毛孔都一览无遗,肖燃的瞳孔突然强烈地收缩,像是领悟到什么,他浅浅地笑了,唇边翘起:“的确美丽。”

    .

    “什么?”萧冉停下,与他并肩而站。她抬起手臂,手指指向前方:“看。”

    肖燃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前面又是一家卖花卖草卖鸟卖鱼的小店,与普通的差别并不大。肖燃敛住心神,仔细看——

    嗯,他发现了,这里的花比较红,草比较绿,鸟儿比较吵,鱼儿?不知道,在水里呢,他看不见。

    这,就是所谓的美丽?

    他朝萧冉投去疑惑不解的目光,萧冉以“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回敬他:“看店铺前面的人!”

    肖燃再看,再看十秒!顿时了然!

    原来,它的美在于——

    站在门面的人比其他店里的多。

    .

    “哎,你仔细观察店主一家三口。”萧冉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肖燃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才把眸光都集中在那三个人——一男一女一小孩上面。

    三个人,男人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女人正对着男人,小孩站在女人身侧。小孩大约十来岁,长得十分神气,他和女人说了几句话后也蹲了下来,伸手挽着女人的手臂同时站起。虽然女人是成人,但一看就知道她是靠小孩的力量才站立起来,小孩笑眯眯的,像拔苗一般把她拉直。女人起来后,嘴边的笑意不减,温柔的眼眸一直落在眼前男人的身上。随后孩子扶着女人转身,女人才艰难地移动脚步往店铺门口走去。

    看到这,肖燃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严肃认真。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把女人送进屋里后,小孩又走出来。这次他把男人扶了起来说了几句话,就转过身背向男人,从后把他高举的手托高放在自己稚嫩的肩膀上,迈开脚步,往前走去。身后的男人感受到他的移动,也跟着他的步伐和方向抬腿往前走。

    这三个人,除了肖燃看不到的男人,其他两人在回去的过程中一直在笑。无论是蹲下时,搀扶时,还是行走时,他们仿佛无时无刻都在笑。比山花还要灿烂的笑容凝固在他们的脸上,好像与生俱来一样。

    暖暖的笑容,暖透了人的眼,人的心,让看到这一幕的人,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

    “看出来了吗?”萧冉张口说话,声音清泠,肖燃点头,他是医生。医生可以看到许多人看到的,还可以看到许多人看不到的。

    “三个人,妈妈是小儿麻痹症患者,腿脚不灵便。爸爸是盲人,只能靠儿子引路,好在孩子很正常。”

    “对。”萧冉向他投去赞赏的眼神,却发现肖燃抿着唇,没有丝毫的喜悦。

    “我知道你想表达的东西,但我却开心不起来。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满是讽刺,肉眼看到的美丽,很多却带着假面。然而最真实的美丽,却紧随残酷和残缺而来。”

    萧冉一愣,不能言语。良久,她对肖燃展笑,笑颜娇美却也苍白得如一朵白茉莉:“你也这么认为?”

    肖燃没有扭头,他伫立着身影不动,只有清风吹过拉动他的衣角,轻扬开去。

    过了好一阵他才扭过头来,凝重地对萧冉说:“其实我明白的。”

    .

    “在医院每天面对着生离死别,无力回天,却依然悲凉却热切地期盼,我的付出会有回报,因为我始终相信世上有真善美存在。在死亡和灾难面前我没有扭转宿命的力量,却不能不做浅薄的尝试希冀有所改变。我知道每日都有悲伤袭来,但却不能放弃希望。所以,即使残酷和残缺,我还是要谢谢你。”

    “谢谢你,萧冉,带我看到了一场遗憾的美丽。”

    .

    回去的时候,两人换了交通工具——公车。

    华灯初上,城市的灯光在热烈地绽放着,万家的灯火召唤着游子的归来。萧冉和肖燃并排而坐,两人都若有所思地垂头,默契十足。

    “在想什么?”终是肖燃打破了这安稳的沉静,萧冉抬起头,微微一笑,自讽:“从刚可看出,真正境界高的是你,我还这么狂妄地带你去看美丽。”

    肖燃略微一窒,想了想才张口说话:“不是这么说的,其实你不觉得庆幸么?我们的职业,一种离死亡最近,一种离真实最近,但即使见过最肮脏邋遢的东西,我们仍相信善良和美好。证明啊,虽然社会是一个大染缸,但我们还没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肖燃诚恳地说着,他的眼神带着一束束惊人的光芒,不似锐利的羽箭,却像漫漫长夜的破晓晨光,那么悠长,充满希望和力量。

    “对。”萧冉受到他的鼓动,用力点头,唇边酒窝浅显。肖燃见她释怀了,笑谑问:“那萧记者,我们去哪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