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坏心眼!”一女声犹如出谷黄莺、甜美百灵,偏又是咬牙切齿的语气:“哼,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哦?你若是当真这么想,那还总来找我做什么。”一男声搭腔,笑道:“再说当好人有什么意思?我才不稀罕。”
“哎哟!”女声突然喘了两口,又低低叫道:“你这没心没肺的,谁知道你说得是人话还是鬼话。”
男子声线粗沉了几分:“人话如何?鬼话又如何?”
女子薄嗔:“你若再敢造次,信不信我杀了你?”
“我信啊。”男子低笑一阵,跟着帐内便传出异样的声音来,此起彼伏,此消彼长,似是一张无形的烙红的铁网,从天而降,令人窒息。
我站在原地,仿佛石化,只余一颗心怦怦直跳,五脏六腑犹如翻江倒海。
女子蓦地一声惊呼,叫他的名字。
“明夜!你这个没心没肺的!”
“好啊,骂我?”男子闻言反笑:“你倒是继续骂呀,怎么不骂了?”
女子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恼羞成怒道:“你个杀千刀的!”
男子却放声大笑。
帐篷开始颤动,渐渐越颤越烈,最后震得湖面朵朵白花拍向石桥,喧嚣不断,在这原本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
我只觉双腿一软,跪倒在石栏边,脑海一片空白。
然后,‘咔嚓’一声,帐篷破了。
皎洁月光洒落下来,映射出女子的窈窕、男子的健硕。
他们两个,交卧船头,未着寸缕。
凤玲珑。
慕容夜。
刹那,我只觉全身血液倒流,喉头一股腥甜,张嘴便吐出一口鲜血。
他‘霍’地转头,看见了我。
是因为今夜星辰太过明亮么?他的脸色,竟惨白如雪。
“呀,宋小姐怎么来了。”玲珑掩唇,仿佛如梦初醒:“这。。。这该如何是好。。。小夜!”
“你在这儿干吗?”眨眼的功夫,他又云淡风轻了:“怎得连门也不敲就进来了?”
“小夜,怎么说话的?!”玲珑娇叱道:“还不快去瞧瞧宋小姐,她好像不太舒服呢。”
他闻言扯一扯嘴角,纹丝不动:“我要一走,谁来给你遮羞?衣服刚才可都已掉进湖里去了。”
“哎呀你!”玲珑满面羞红,粉拳拼命捶他肩头:“这下子可没脸见人了啦!”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有我在,怕什么呢。”接着瞟我一眼,闲闲道:“云初,劳烦你到内房替我们取几件衣裳来。”
我呆呆地、不敢置信地、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脑海里闪现的却是同样一个宁静的初春的夜晚,有人对我说:
“山无棱,天地合,风云决,情方了。”
那时的温柔密意,历历在目;那人的丰神笑颜,分毫未变;只除却,那诉尽衷肠的字句已变成:
“顺便再催一下厨房,我们饿了。”
蓦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眼前爆裂,定睛一瞧,却是碎了一地的自尊。
雪白双足飘落面前:
“宋小姐。”风玲珑全身只裹了一层船布,体态无限动人:“你没事儿吧?”
我木然抬首,看到她眸中难掩的胜利光芒。
“哟,怎么哭了?”她抬手贴上我的脸,忽然低不可闻地笑道:“这一出活chun宫,比之你与夏上轩那出,如何?”
我瞪着她,不敢置信。
“你抢走我爱的人,我便抢走你爱的人,这样才叫公平。”她的表情依然含羞带嗔,腮若烟霞,蓦地提高声线:“求求你了宋小姐,千万莫将今晚的事说出去,好不?”说罢斜睨一眼船头,又轻轻道:“他从不曾像待我这般待过你,是么?”
我站起来,犹如游魂一般,走出门去。
漫无目的。
原来,京城那么大,道路那么多,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似乎永远看不见尽头。
除了黑暗,没有尽头。
要去哪里?
我茫然,已不知东西南北,一味拖着酸胀的双腿往前挪动,直至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下巴磕到一块青苔板,流血了。
暗夜里,再一次独自流泪。
为什么?
我已经认输,已经抛弃了所有的骄傲。。。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一定要如此逼我伤我?倘若这便是我的命运,那又是谁,令命运之轮转动,迫使人照着走?
是佛?是神?
曾经无数个不眠夜,我祈求上苍给我一次机会,只求一次,让我与他重逢,让我与他比翼双飞,为此,我愿意割舍一切。
但是,当我终于割舍了一切,割舍了最宠溺我的爷爷、最爱护我的娘亲、最荣耀的宋家大小姐的光环。。。我得到了什么?
背叛。
羞辱。
绝望。。。
我不甘心!
不——甘——心!
这不是我应得的!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凭什么!
恨,自胸口那处已被剜得一片不剩的空洞里,缓缓蔓延出来。
我突然笑了。
既然上苍从不相信眼泪,那么自此往后,我不会再哭了,绝不再哭!我要笑,我要笑给你们所有的人看!
“小美人?怎得独个儿在这里乐乎?”背后有人打嗝:“让爷陪陪你吧。”一只毛茸茸的脏手伸来,捏住了我的下巴:“哎哟,还真是个小美人呢,瞧这脸蛋儿水嫩的。。。”
一股恶心酒臭冲上鼻头。我摔开那只脏手,斥道:“滚开!”
“哈,脾气不小嘛,告诉你爷就中意你这样的!”
天旋地转,一只粗壮的臂膀扛起我,往暗黑的巷子里走去。
“放我下来!”我渐渐清醒,拼命挣扎:“你是谁?”
“哈哈哈,我是谁?我是你相公!”我被摔到一堆草墩上,借着月色看清了他的模样,满脸油光,四肢膘肉,上身只穿一件无袖短褂。
那两只浑浊昏黄的眼,正肆无忌惮地打量我的襟口。
我一阵恶心想吐。
“小美人,看你长得顶不错,往后就跟着爷,只要你把爷伺候好了,爷包你一辈子吃香喝辣。”
“呸!”我厉声道:“你若敢动我一分一毫,我保你活不过下一个时辰。”
“嗨哟,跟爷横哪,你凭啥?”
“凭我。”
一条影子掠过,杵在跟前的肥硕身躯忽然无声无息得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