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你肯送我回来,我很感谢你。”我抽回手,垂眼:“只要你不再勉强我,我们仍旧是朋友。。。我最多做到这里,对不起。”
他沉默半晌,缓缓道:“我可以等。”
我一怔。
“我可以等到你能够彻底忘掉他的那一天。”他微笑:“如果没有慕容夜,你会爱上我的。”
如今听到这个名字,心不再流血,因为心,早已麻木。
“我相信我能够彻底忘掉他。”我淡淡开口:“我也相信即使我一个人,一样能过得很好。”
“哦,是么?”他看住我好一会儿:“倘若如此,那么他与玲珑的婚事,应该也不会叫你太伤心了。”
“什么?”我瞪大眼,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丫头,你睡了两天。”,他轻轻叹口气:“这两天里,可发生了不少事呢。”
据凤渊所说,我们离开木屋之后,太后的懿旨便到了夏家,赐婚夏上轩与玲珑公主,夏上轩以与我有婚约在先为由抗旨不遵,太后一怒之下就要办了夏上轩,哪知玲珑公主动作更快,连夜拖了慕容夜进宫求见,言明非卿不嫁。
皇上圣旨,昭告天下,婚期定于五月初八。
三天内,消息传遍整个京城,上至朝野权贵下至市井小民,无不热衷谈论大凤朝第一美人玲珑公主与京城第一富豪公子慕容山庄少主慕容夜的婚事。
此桩良缘,任何人所见,都乃佳偶天成、珠联璧合。
听秋姨述来更是绘声绘色:“皇上下诏第二天,慕容少主偕同玲珑公主乘坐御赐轿銮游览秋风梦玉园——哦宋小姐你知道秋风梦玉园吧,那是先皇登基时兴建的百花岭,原只供皇亲贵族赏玩,先皇西去后当今皇上大赦天下,开放诸多御林,百花岭呢就被赐名为秋风梦玉园啦,还是皇上亲笔提的金匾哟。如今京城本家男女都流行去那儿郊游——托两位金主的福,园子里昨儿人山人海,大伙儿都挤破头一睹天下第一美人的风采!”
我取了不常用的银线,两条编成一条,穿过针孔,绣上枕套。
“玲珑公主真美呀,瞧那模样瞧那身段,简直就是仙女下凡!”秋姨一边形容一边比划:“她穿的衣裳在太阳底下金光闪闪,听说是慕容少主从蓬莱运回的雪蚕制成的纨溪纱,五十金一两!”
我绣得本是一对飞燕,然细密的针脚却渐渐形成了一双鸳鸯。
“现在城里的屋宅可紧俏哇,什么酒肆啦、客栈啦、茶楼啦几乎所有的厢房都被预定一空,就连咱们那个小饭馆儿也给人包下喽——全是前来观礼的四方客,呵呵,听说慕容山庄自打接到圣旨便大开庄门,日日布施粥粮,但凡能为公主诵经祈福者,加赠元宝一锭喏。”
我放下枕套又拿起一条绸裙,裙摆上已缀了几片荷叶,便再添上三两朵荷花,改腰带为流苏链,末梢打个同心结。
“隔壁王大妈的女儿在‘兰绣坊’做绣工我跟你提过吧?如今都忙得不着家啦!”秋姨意犹未尽地接着道:“慕容山庄的少主重礼聘下‘兰绣坊’所有最资历的绣娘负责新房布置,只给得两个月期限呢!绣坊不得不推了其他生意,关起门来日夜加班加点,勒令绣工半月才能回家一次——听王大妈的女儿说啊,慕容山庄不准绣娘用平日的丝线,非得用慕容山庄送来的金丝银线,还有布匹、绣具、珠坠、羽饰。。。全部舶来货,无一不是上等极品。”
我一面淡淡地听、淡淡得笑,一面挂起绸裙,收了晒干的衣物,又开始绣昨晚绣了一半的锦帕。
“至于那位慕容少爷呀。。。”
“请问屋里有人吗?”敲门声响起,终于打断了秋姨的滔滔不绝。
我抬眼,只见廊下站着一位妙龄女子,紫衣紫袄。
“听说此处卖绣品?”不等我答,她已迈入屋内,随手一挑我方才挂好的绸裙:“唔,质地虽普通,手工倒不错。”她转过身来冲我一笑:“我要了。还有那只枕套和你手上的绣帕,都要了。”
我一怔。这儿附近都是寻常住家,如此爽快大方的顾客并不多见。
“帕子尚未完工。。。”我略迟疑:“何况绸裙和枕套已有客人订下。”
“哟真不巧,但我既已看上了,还请姑娘帮帮忙。”紫衣女子摞下两锭白银:“定金十两,若姑娘今晚能送货上门,另付十两。”
秋姨低呼一声。我也怔住了。这里所有的绣品加起来,最多不出五两。
“其他客人的单子就劳烦姑娘另外再做吧。”紫衣女子不等我回答又道:“我家主人歇息得早,还请姑娘于戊时前送到。城南西子胡同二十三号。”说完扬长离去。
“哎。。。这位姑娘!”我忙捧着银子追出,然而左右羊肠小径空空荡荡,哪还有她的踪影?
秋姨在背后啧啧称奇:“小姐,我看您是遇上伯乐了,如此看中您的手艺。”
我心里咯噔一记,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秋姨见我恹恹得老不搭话,便识趣告辞了。我捧着帕子愣愣出神,脑海中翻来覆去尽是秋姨的描绘,渐渐形成一幕幕纷扰影像,挥之难去,待得天色晦暗,方才惊觉已呆坐半日,忙将剩下的半边帕子赶完,取油纸包好绸裙枕套一并装入竹篮,思忖着这三件东西收人十两实在过意不去,便又翻出前月里编的一只同心结,塞进枕套里。秋姨午间送来的饭菜仍有多余,我随意扒两口便提着篮子上路了。
西子胡同坐落于城南断桥边,岸堤两旁种满杨柳,映着夕阳晚霞随风摇摆,景致宜人。
二十三号的门牌上没有姓氏,只得一行小字:
‘碧海情天夜夜心’。
我轻叩铁环,乌漆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请问。。。”刚欲开口,却发现门后根本没有人。
四方庭院,落英缤纷,缕缕花香,迎面扑来。
我犹豫一刻,轻轻推门而入,果然,角落里种着一树梨花,枝桠高出墙外,花苞饱满,争相盛放。
树底摆了两张坐席,一张贵妃榻,一张檀木椅,贵妃榻上搁了一件长裙。
水红色,云绶纱。
我怔住。
宋家后院最美的梨花;母亲最爱的小憩之处;那裙子,我曾最心爱的裙子——
怎会在此?
恍惚间,微风吹来一阵开怀朗笑,以及碗筷叮咚脆响:
“绮罗丝,碧玉簪,金缕环。。。”
刹那,我浑身一震,疑是错觉。
“香腮雪肤,玉骨花容,如梦如幻。。。”那嗓音,低沉而明亮,浑厚而磁性,娓娓吟诵,优雅从容,惹人聆听:“素手仙子,郎心自醉,珠玉合璧,痴心盘桓。”
我的脚步忽如千斤重,钉在地上如何也抬不起来,但那声音仿佛具有魔力一般,不断召唤我前行。
“只愿今宵,只盼今宵,只求今宵。”
门帘后,长廊九曲蜿蜒,灯盏高悬檐角,一只屋船倚在石桥边,帐篷上投射出两条相依相偎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