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青丝却有一络
徐太医行动不太利索,神态恭谨到给人小心翼翼的地步。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平身。不知徐太医有何指教?”黄芪靠在宝座上,谁也不看,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刚愎之态。
徐太医道:“微臣惶恐,只是听华姑姑说娘娘不愿喝药,秦世子与微臣都忧心凤体违和,所以马上前来请脉,望娘娘保重凤体。”
黄芪冷硬地说:“本宫没病,你下去吧。”
徐太医诚惶诚恐,“求娘娘保重凤体,让微臣诊脉,娘娘不愿喝药,也让微臣施针。”
黄芪这才拿正眼瞧下面,只见徐见山穿着灰蓝色的棉裳,头发也不过用绩巾束起,布腰带未系宫绦,十分朴素,腰弯得几乎贴到地上。
黄芪道:“算了,再去煎一贴药送来。”甭管你们想不想害我,先折腾折腾再说。
徐见山硬着头皮道:“娘娘,微臣已经来了,不如……”
黄芪嫌恶地道:“来了就走啊,难道不能走吗?想赖在本宫宫里?”
徐见山弯着的腰弯得更低,难堪极了,这皇后真是什么都敢说,可他连听都不敢听。
“微臣不敢,微臣告退。”徐见山一溜烟跑掉。
华瑾显得惴惴不安,沉吟道:“娘娘,请恕老奴直言,你这是讳疾忌医呀。”
黄芪对上她时,脸色稍有缓和,淡声道:“没有。”
华瑾神色凝重,“老奴虽没什么见识,可齐桓公与神医扁鹊的故事,也晓得一二,望娘娘三思。娘娘不仅为我大夏皇后,更是定国公府掌上明珠,可谓万千宠爱在一身,更需保重凤体。”
黄芪就知道这个华瑾不简单,言语皆暗有所指,表面看来是走“忠言逆耳”的方式令人起敬,但细细品味后觉得很不舒服。看来华瑾不仅想把小冬带进死胡同,还在打她的主意,不由谦虚请教:“依华姑姑之见,本宫该当如何?”
华瑾谦卑地道:“娘娘言重,老奴哪里有什么见解,只是觉得有病治病,等药到病除,什么都解决了。”
黄芪笑道:“本宫让徐太医号脉开方煎药就对了,是吧?”
华瑾道:“娘娘开窍就好,何苦使小性子和身体过不去。穷苦百姓连看病都看不起呢。”
黄芪敛了笑容,不悦地道:“胡说,我大夏国泰民安,又岂会有百姓看不起病?就算有,也是个别而已。”
“娘娘说的是。”华瑾语毕垂首。
黄芪也就望向扶风,也是问她身体见如何。扶风中的是急毒,毒发时熬过去以后,再辅以药汤调理,很快就能复原。徐见山领皇帝之命保扶风安然,早就已经安排好。
扶风气色比早上离京时好多了,“嫂嫂,我感觉身轻体健,很舒服,不知是否是身在碧水山庄之故。”
黄芪心道:扶风真不会说话,她话里的意思,听上去不就是在碧水山庄感到身心舒畅,在皇城就苦闷难受吗?想想还有外人在,这话要是传到外面,绝对给别人好一顿编排。
可黄芪也不想当着华瑾的面教导扶风,黑眸一亮道:“能抚琴吗?”
扶风很讶异,虽然她听说了昨日下午皇后请慧贵人领众妃嫔弹奏“仙鹤”的事,本以为皇后是活络气氛,如今看来她对乐曲有很浓的兴趣。
“可以,只是无琴在左右。”扶风遗憾地说,若是皇后听了她所奏之乐,肯定会……她竟然想让皇后喜欢自己。有了这个想法后,扶风脸颊飞上两朵红云。
黄芪神气地道:“堂堂行宫岂能无琴,华姑姑,你说对不对?”
华瑾忙道:“回娘娘、殿下,有琴,且等老奴去取。”
黄芪道:“速去速回。”
洪姑姑却不同意,黄芪疑惑地瞅着她。
“娘娘,不妨用了晚膳再到花园游玩,殿下月夜抚琴,娘娘亦可即兴赋诗,另宗人府派来的侍女,皆精通舞艺,可为娘娘与殿下载歌载舞助兴。”
黄芪当然同意,他们去花园,秦梓柏必定会拜访,聊几句试探下对方也不坏,赞赏道:“姑姑所言甚是,但不妨碍华姑姑先去取琴。”
华瑾由是告退,不再提重请徐见山来号脉的事。
黄芪盘腿而坐,想到自己从来没有到过洛阳白云山,绝对不能错过游山玩水的机会,不然鬼知道系统大人会困她在此到何年何月,最坏的打算便是青丝变白发。
今晚肯定不敢到行宫外头去,以免暴露她身体已癒之事,后日要安排文珂假死,明日就得开始布局……不对,今晚就得开始布局才是,想要不令人起疑,那么细节得尽善尽美,让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何不趁今夜开始。
扶风有好多话想对黄芪道,话到嘴边见她若有所思,又全部咽回去。
须臾后,黄芪已经打定主意,本来想对扶风细说,但马上否定,扶风虽然性子冷淡且善良,遇事却不够灵活,还是直接和文珂对话比较稳妥,便唤她过来。
黄芪把自己的计划与文珂逐项细说,“听懂了吗?”
文珂的心怦怦直跳,怵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外面门侍通报说华瑾求见,才慌忙道:“娘娘大才,文珂定不负娘娘厚爱。”
扶风并不笨,也想到皇后大概是安排文珂出逃之事,既兴奋又紧张,但也很警惕,没有出言询问。
黄芪泰然自若,示意文珂回到扶风身边侍候。
未几,华瑾姑姑抱着一个琴盒进来,双手高举呈上:“娘娘,老奴取了先帝曾经亲手抚过的七弦琴过来,此琴名惊虹,望殿下仔细弹奏。”
黄芪让洪姑姑拿过来。
琴盒乃黄梨木所制,有封条,平雕“仕女赏十八学士”图案,花畔有隶书——娇客不娇,因卿所致。落款南客。
黄芪差点想捉脑袋,南客是谁?心中一万只草泥马飘过。
系统大人,既然惊虹能在她眼前出现,起码先交待“南客”为何人吧。
“父皇。”
黄芪恼羞之际,忽闻扶风惊讶之声,心思玲珑的她,马上推测南客乃先帝笔名,更印证了先帝无论是在人设还是系统大人做内容的书中世界,真爱唯甄妃不变。
黄芪感叹:“好一副美人赏花图,笔工细腻,柔情缱绻。”
扶风闻言有些呆愣,皇后大概不知,但她是知道的,母妃常说父皇爱甄妃,甄妃英年早逝后,父皇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比以前更少亲近她们几个,夜里时常独居。而琴盒所雕,正是出自父皇之手,那画中女子正是甄妃娘娘。远远望去,即使是一个背影,都能看到作画者与雕刻家对女子的喜爱之情,可谓深入骨髓。
但她忍住不说,不想影响皇后的计划。
华瑾也是微微笑着,没有过多介绍此琴,好似不知出处。
黄芪慎重地打开琴盖,未想里面却无惊虹,青丝却有一络,用红线系住。
“怎么回事?”黄芪严声质问。
华瑾连忙抬头望去,看到盒中只有青丝一束,不禁大吃一惊,慌忙跪下道:“娘娘,先帝殡天后宗人府曾来人核查行宫中的一切物事,所有物品皆记录在册,当时里面确实有琴,封条亦未曾撕动,老奴也不知怎么回事。”
黄芪叫扶风过来,“你认真查看,可发现什么端倪?”她无法辨别琴盒是否先帝真迹,但扶风肯定可以。
扶风捧起琴盒仔细检查,很快道:“嫂嫂,南客是父皇别号,我可以确定是父皇真迹。”
黄芪已经冷静下来,她发现发束底下还有很深的位置,应该是宗人府官员奉先帝遗命,将……估计是甄妃的发丝放到盒中来。
黄芪为表尊重,站起来朝西方拜了拜,才亲手将盛装发束的紫色缎绒拿起平放到几上,再把下面的木板揭起,果然看到名为惊虹的七弦琴。
“惊虹既在,本宫心安。现在尔等的见证下,重新把琴盒封上。”黄芪虔诚又慎重,端肃地把木板盖上,再把发束放回,将缎绒拉平整,然后把盒盖盖上,最后就是把封上重新封好。
洪姑姑已经取来专门的蜡条,帮黄芪蜡封,但在这之前黄芪命小冬取来笔墨,在封条写上一行字,年月日因何事拆封,发现不妥后再封存,落款周氏朝歌。
华瑾目视整个过程,最后看到黄花对着琴盒恭敬地鞠躬时,眼神闪了闪,平凡的眼睛在此刻好像藏了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却转瞬即逝。
洪姑姑露出自豪的神情。
扶风也跟着黄芪一起行礼,之后亲热地挽着黄芪手臂道:“嫂嫂,我睹物思人,对父皇甚是思念,能不能把琴给我,明日再送回库房?”
黄芪当然应承,有些不习惯被人抱着,毕竟她孤僻死宅,也没个亲密友人,也没男朋友……但见扶风满脸希冀,目光又充满对自己的喜爱与依赖,只好任她抱着,命文珂先把琴送去降香院,“如你所愿。”
扶风笑道:“谢嫂嫂。”
她比朝歌皇后大一岁,现在反倒成了小妹妹般。
文珂抱琴退下。
华瑾惶恐地道:“老奴有罪,望娘娘责罚。”
黄芪示意洪姑姑扶华瑾起来,等她站好才道:“你不必自责,本宫猜测宗人府官员也是悄悄为之,你亦不知情。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件可用的乐器,不然本宫上哪里听曲子?”
扶风能拿瓷器当乐器,但她没有马上说出来。
华瑾听闻皇后好动,喜欢热闹,看来今个儿听不到曲子听不到歌舞誓不罢休,琴不能抚,还有笛子可用,不做文章而已,问道:“不知笛子可否?”
黄芪都不等扶风答应,自己就应下来,还让华瑾顺道传膳。
说要听曲子是准备演,可肚子咕咕叫却是实实在在饿了。
黄芪苦谁都不苦自己的肚子,吃了再说。
晚膳传来时,黄芪放眼望去,全是药膳,莲子玉竹百合汤,杞子蒸鸡,清炒山药……
有点反感,但看上去清新可口,自然胃口大开。
待小冬与洪姑姑、文珂也吃过后,黄芪领着大家跟着华瑾去了后花园。
黄芪站在如诗如画般的花园中,直叹道:“桥下水声长、一枝和月香。丁星复明灭,展尽金芙蓉。”两个文豪的佳作被她借来揉在一段,实是惊奇与兴奋所致。
富贵人家后花园标配,假山、花、桥、水,眼前亦然,但此花园奇在道路蜿蜒,布局幽深绵长,每走一步如同经历一事,每听一道水声如闻一曲,每观一花如见一匠,每过一山如历奇景,每抬眸观月,月色皎皎星辰闪烁,碧叶芙蓉尽杂明艳可爱之色。
黄芪走进亭子,坐在软垫上,再请扶风落座,故意支开小冬后,才把玉笛递给扶风:“随你想奏何曲,本宫都惬意。”再往前面空地望去,五名侍女已经换好舞衣,站成二一二的阵型。
扶风显得很慎重,因为想好好表现,希望增加好感,斟酌道:“嫂嫂,不知可曾听过秋浦歌?”
黄芪当然听过了,还背过,谪仙太白写的嘛。
“光听曲名就知是旷世之作,本宫洗耳恭听,有劳扶风演奏。”黄芪明白扶风指的是曲,而她背的是诗,不尽相同,因朝歌皇后不喜文学之故,还称不识。
扶风站起来,对着青天一拜,然后起调。
笛声起时,高亢悠长;未几,调转忧愁。
黄芪的心颤了颤,再屏神静气细听,居然能在曲调中对上秋浦歌的词,再看侍女翩翩起舞,一副画卷不由在眼前缓缓展开。
写我志难酬,写我不能罢……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哎!”黄芪正正出神之际,手突然给烫了,脾气突然极火爆,拿起杯子就朝旁边砸去。
接着很低沉的一声闷哼,又听到文珂急道:“娘娘,文珂该死,不小心烫着娘娘。”
扶风受惊停下,把笛子随手交给旁边的侍女,走到黄芪身旁关心地问:“嫂嫂,烫着哪里了?幸好夜凉,您穿得多,应该不会烫伤,药拿来了吗?来人。”
文珂忙道:“洪姑姑刚急忙走了,该是拿药。”
扶风这才注意到文珂,只见她额头鼓起一个包,皮肤还微微泛红,惊讶又心疼,对黄芪道:“嫂嫂,文珂决不会故意烫伤您,就是吃痛,您也不必拿杯子砸她呀,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