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十九】
【十九】叱咤风云
“如若不然,你们还有更好的法子吗?”知痕慢悠悠撩起耳边一缕黑发,道,“我来之前,故意叫太子守卫看到我的左耳,想必这时候他已经快马加鞭赶回王宫,向皇帝请赏去了。要知道我可是却邪,是长生不老飞升成仙的灵药,是天下人无不梦寐以求咬上一口的法宝。就算是普通百姓,怕是也会动贪念,何况你们垂垂老矣的父王。他大权在握,生性多疑,连亲生儿子都不肯信赖相托,我虽未见过他,也猜得出这样的人对我有多渴望。”
知痕稍稍顿了顿,见后陈两位皇子一脸敬畏的望着自己,暗自捏拳,他这一招空手套白狼,成功与否全在劝谏,因为除去三寸不烂之舌,他什么都没有:“故而,在下便是你们父王的弱点。人活在世,做不了神仙,只因有了七情六欲,有了七情六欲才有弱点,有弱点才会被他人所用。既然你们父王渴望长生,那么只要你们之中有人将我献上,他自然便会对此人多几分信赖。反之,若有人斗胆中途抢了我去,他自然会怒不可遏,盛怒之下一定会降旨拨兵捉拿该人......”
“那时,皇弟便可名正言顺领到兵权。”太子顺着知痕的话接下去。
“领到兵权捉拿皇兄吗?”二皇子难以置信的紧盯知痕。他还是不太明白。
“呵呵,哪个叫你去抓自家兄弟?”知痕浅笑道,“你只要遵守承诺,将兵权交予我,其余便可无忧。”
“无忧到何种地步?”知痕越是不说,太子翼天拓越是打破沙锅问到底。毕竟此举关乎重大。成,他为王;败,他只能是刀下鬼。
“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知痕仍是吝啬的只言片语来答复,却叫两兄弟的心思豁然开朗——对于富贵荣华统统不缺的皇族之人来说,什么是真正的无拘无束无忧无虑,自是心知肚明,不必说清。只是.......翼天拓望了一眼弟弟,他怀疑知痕的能力,他怕知痕只会纸上谈兵。
然而翼天丹却喜形于色,他从第一眼见到知痕起,便莫名相信这个人。吐口气在掌上,双手一拍,翼天丹眉飞色舞:“说吧,从哪里着手?”
知痕粲然一笑,长指一落:“你。”
“我?”翼天丹愕然。
“今夜月黑风高,正好行事。”
“可......我们并无准备。”睿智如翼天丹也为难不已。
“不要紧,”知痕的眸子闪闪亮亮,“我们无准备,代表对手更无准备。对手无准备,便左右不了结局,无论我们输或者赢,这场仗只取决于我们。”
翼天丹听的一呆,旋即爽朗笑开:“好,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翼天拓则默不做声,心里忿恨:这知痕刚刚说他已把行踪泄露,分明打的就是逼迫他兄弟的主意,哪里容的什么廻旋,这一问问的好没意思。
知痕则抿嘴朝他一笑:“如此,请太子依计行事。”
令翼天拓惊讶的是,这看似临时起意,没有充分准备的计划,进行的竟出奇顺利。可以说是一击即中。和做梦一样,他就披上了龙袍。而皇弟翼天丹名正言顺成了一字并肩王和辅佐大臣。转过头来,翼天拓忽然想到什么:“皇弟,尽快杀了那个知痕。他太危险,钩钩手指就能谋朝篡位,留下无疑隐患无穷。”
翼天丹却置若罔闻:“陛下,你忘了,兵权在知痕手上。”
翼天拓大吃一惊:“怎么?!!你未经我许可就给了他?!!你怎么可以.......”
“我怎么不可以?!!”翼天丹任性的打断他,语气像个孩童,而非文武双全,深谋远虑的大将军,并肩王,“天下都给他又怎么样?他比你我任何一个都适合执掌乾坤!”
这话倒是不错,可翼天拓听出了别的意味:“你,莫非,你也和平恩一样?”
翼天丹坚决摇头:“我和那个人不一样,我心甘情愿拱手让出河山来讨他欢颜,平恩他哪里会这么大方?知痕现在或许不了解,但迟早有一日,他会被我感动......”
“放肆!”翼天拓勃然大怒,“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被一个男子迷住的?!”
翼天丹望着幽深夜空,魁梧身形落寞单影:“就是初见的那一天吧,那天也是这样的月沉星稀,除了知痕的眼,我看不到别的光亮。”
翼天拓拍拍他的肩:“你以为他说的恨平恩是真话吗?他爱极了那个人,又无力帮他,才想到找上咱们。皇弟,不要执迷不悟了,到头来,悔的,痛的,都没人能替你半分。”
翼天丹回他一笑,眉梢眼角,多少哀求:“哥,帮我一回吧,你总有办法。”
翼天拓收回长臂,为多年不闻、那一声软糯的‘哥’兀自叹息:“他,他有什么好?”
翼天丹傻笑连连:“他呀,他哪里都好。哥,你就当真舍得杀他吗?”
这次轮到翼天拓语塞,面红耳赤。
与此同时,一位远道而来的故人找上门来,叫知痕讶异不已:“依然公主?”
女子泪眼婆娑:“我要远嫁到番邦,路过此地,听说知痕你被封元帅,所以过来看看。你,你过的可好?”
知痕一身银麟盔甲,腰别一杆白缨□□,更显的英姿飒爽,风度翩翩:“如你所见。”
女子却哭的更凶:“知痕啊,你不是知痕,你眼里空的什么都没有.......你当真不要皇兄了吗?他过的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好,你知道吗?”
知痕浑身轻颤,很快便恢复常态:“依然公主请自重,我现在是后陈威武元帅。不认识你的尊贵皇兄。”
依然公主一愣,哽咽变作嚎啕:“若连你都不要他,他当真是命该绝的了。知痕.......求你不要这般狠绝,就算皇兄没保护好你,累你受够委屈,伤痕累累,也绝非他的本意。他若能做的了一丁点主,你该明白他会怎样疼爱你。”
“哼,你来做说客的?”知痕冷淡道,“他疼爱我便要我死。我可不敢再奢望他的什么疼啊爱啊。我知痕什么命自己清楚,我还想活的长些,惦念他只会让我短命。你也用不着劝。实话告诉你,公主殿下,我明日便会禀明皇帝,出兵前秦,你今日出嫁是对了,我可不敢保证明日亡国之后,你还会做的成王妃。”
依然公主没被这恐吓吓倒,反而一把抹干了泪,指着知痕的鼻子呵斥:“你不是知痕,你肯定不是。知痕是怎样情深意重的人,就算受再多委屈也绝不会恨我皇兄半分,都不必谁来说,他就晓得皇兄有多难,有多不情愿。他总比皇兄还了解皇兄。你不是他,他绝不会不问皇兄半个字,更不会置皇兄的性命于不顾。”
知痕并不为所动:“这话好生奇怪,你皇兄的命于我何干?我领兵打仗,都是君王许可,阵未开,胜负未定,怎么就敢断言我会取他性命?就算是我恨他入骨,上面还有皇帝和并肩王,堂堂前秦王上的命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小小的庶民来定。”
“你知道什么?!”依然公主忍不住又落泪,“他病了,庞本抓走了全城的郎中,不让他们给皇兄医病,皇兄现在全靠以往的身体底子在抗病,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
知痕俯首,久久不语,待依然公主哭的累了,才笑呵呵道:“如此甚妙。”
“啊?”依然公主完全骇然,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紧盯面前这个陌生的故人。
“皇帝大病,前秦国内必定人心惶惶,外强中干,看来我复仇指日可待。”知痕胸有成竹,高声唤来手下传令兵,“去,我现在就要面见皇帝,前秦之战宜早不宜迟。”
依然公主仍是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知痕转头来,对她颇有深意的一笑:“多谢了,公主殿下。”
东风紧,相思勤。繁华如尘,不堪雨殷。
回首冷,独涔涔。一番浮沉,惨白双唇。
春曾得意曲高寡,谁料霜欺四月花。
转眼蝶飞散,转身空空罢。
伤心魂逝九千年,苍穹万重无以家。
孤灯残星送黄昏,暗倾一曲蝶恋花。
十五峰,险峻非常,易守难攻,兵家必争之地。翼天丹忍不住的千叮万嘱:“你确定要自己去吗?我跟着好不好?谁知道上面是个怎样情形,上去两人也好有个照应。”
知痕嗤笑:“放心,我带了烟花,时机一到自会放出,你只要往山上瞪大眼睛等着就是。”
翼天丹仍是不愿,但却无法劝谏,只得拍拍他的肩:“一切小心。”
知痕回身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吓的翼天丹失魂,连知痕何时离开都浑然未觉。嘴角扬起,翼天丹抱着自己的胳膊欢快的像个无忧无虑的大娃娃:“知痕啊知痕......你终于为我所动。”
他哪里知道十五峰上已有一个瘦骨嶙峋的人在占山为王的盗贼窝里品茗:“怎么样?朕亲自来还不够诚意吗?”
匪首还没答话,门外已经有个悦耳清脆的隐约有笑意深藏的声音替他答复:“我们果然想到了一处。”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手执白缨枪,玉树临风的男子自然而立,那鹰首金冠,绝美容颜,若琉璃般的澄澈黑眸,清冽冰冷。羽睫如扇,扑动之中,巧妙掩住暗潮汹涌。唇红齿白,一笑间,竟邪魅纵生。旁人呆滞中,唯有平恩目不转睛,他几时又长高了。
“想不到,你我竟在这里重逢。”
“想不到?我的心思你怎会猜不透,你的又怎么不是我的?”白缨枪别回腰间,男子唇角一落,蓦地收了笑容,“平恩,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不妨各凭本事光明正大斗上一斗,输赢天定,败者为寇,不得异议,你看如何?”
众匪吓一跳,交头接耳:“这是何人?竟敢直呼前秦王的名讳。”
平恩微微笑起,毫不犹豫脱口便答:“自然!这也正是我心之所愿。”
男子随他笑起,话里有话道:“......很是奇怪吧,你我竟又想到一处......”
“二位贵客,这哑谜能否先停一停,到后舍品杯粗茶如何?”匪首看不下去了,大手一扬,招呼身后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子,“丫头,还愣着干什么,快请二位贵客入席。”
女孩子根本没听见匪首说什么,目光还粘在温文尔雅的平恩公子和那位比女子还要倾城的人物身上,失魂落魄。匪首无奈,只得招手叫手下带走了二人,女娃这才回神,撅起小嘴:“父亲,留下他俩好不好?”
“兰儿,”匪首爱怜的摸摸她的头,“你知道他们是谁?”
“谁?不能留下的人吗?”
匪首低腰,在女孩耳畔低语:“兰儿你记住,若论天下归命,非知痕莫属,若论天下归心,非平恩莫属。这二人音容笑貌你且牢牢记住,日后不要共事,就是路上偶遇其中一位,也要马上逃命。你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兰儿一脸困惑:“父亲.......”
当晚接风宴,匪首喝的酩酊大醉,连平恩和知痕几时离席都不去理,别人要去,也被他拦住。唯独兰儿身形娇小,不引人注意,成功的潜进后院,看到两道纠缠的密不可分的人影,目瞪口呆。
“你、你病好了?”一个喘息不定的压低了声音问。
“嗯,多亏一位天竺高僧。”另一个声音也低哑的不成样子。
“刚好就来拼命,你活的不耐了是不是?”
“......我想你会来。”
原本焦急万分的责怪被寥寥几个字化为一声叹息:“.......真拿你没办法。”
“知痕,我们.......”
“嘘——隔墙有耳,屋里说。”两道修长人影悄然离去,留下个瞠目结舌的傻掉的兰儿,后院门口,呆站到天色大亮,才被匪首推醒。
“兰儿,你怎么在这里?”
兰儿支支吾吾,她生怕被人知道昨晚自己来偷窥。
“这小丫头,是来偷看的,”有人邪邪的一笑,吓的兰儿冷汗涔涔,眼看就要枉死掉,又被下一句救回人世,“她来偷看我的雪狼。”
呼——兰儿又憎又谢的望了那人一眼,对上那双星辰般炯烁的黑眸,险些又掉了魂。急忙红着脸低下头。咦?似乎没见到另一个呢?
只听这漂亮人物说道:“前秦皇帝技不如人,赌输了,我的狼归了他,这十五峰归了我。所以,小姑娘,你要看雪狼,恐怕要晚些,等到我拿到前秦江山之时再说了。”
兰儿听的糊涂,什么归什么的,她完全不懂,她只依稀记得昨晚一对亲密的人,那一声声温柔关切。
匪首笑呵呵:“大元帅,你怎么拿我的十五峰来赌?这里又不是你的。”
知痕同样笑回去:“大头领,十五峰易守难攻不假,可山下村落要夺取来实在易如反掌。我记得你有位白发苍苍的娘亲年老体衰,上不得山来,所以上山前特地嘱咐了手下人好生照顾,还望大头领不要见外。”
匪首恨的牙痒:“你?!”
知痕仍是一笑,杀人于无形:“百事孝为先。大头领何时跟我回去?”
十五峰失守,后陈国长驱直入,攻城掠地,很快兵临琅邪城下。后陈国一片欢腾之声,有人写诗赞叹知痕:
“久战沙场大将军,
江河为脉血水浑。
风神洒落容汪洋,
铁骨铮铮峙昆仑。 ”
而前秦自然对他是骂声不迭。许多人都扼腕说,平恩多年心血,竟养了一只禽兽不如的东西。宰相庞本更是变本加厉,一再奏请皇帝颁诏,诛知痕的九族。
平恩摆手:“他孤身一人,哪里来的九族?”
庞本恶狠狠道:“有。臣的牢中还锁着一个他的狐朋狗友。还有护送陛下回来的那头狼!”
平恩眼色一凛:“不准你动那头狼的主意!”
庞本哈哈冷笑:“迟了,陛下,迟了,臣已经自作主张,将狼头悬上城门口了。至于那人,臣的家丁已经在处置,相信很快.......”
平恩勃然大怒:“庞本!”雪狼死,凌步青再出事,只怕知痕毕生都会记恨自己。
庞本不惧反欺身逼近:“陛下,这一仗若胜了,您也该退位让贤给太子了吧。”
“太子?”平恩一愣,他不记得除了知痕的别院还进过旁人的殿。
“皇后有喜了,”庞本得意洋洋,根本也不在乎这孩子的来历,他只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斩草除根取而代之的机会。他等了这么久,断不会再白白错过。战胜了,他可以藉由这个孩子一步登天,战败了,他还有后招。意想不到的后招。
扔下攥紧拳头蹙眉深深的平恩,宰相大摇大摆就回了府邸,倒上一杯佳酿,他等着被激怒的知痕领兵杀入,他等着平恩身败名裂,兵荒马乱中被自己人‘误杀’掉,他早就与后陈新皇帝书信来往,商议妥当,只要他能杀掉平恩,前秦亡国后,他便能有就地而封,做亲王诸侯。
哈哈,庞本不自觉笑出声来,他就快要美梦成真,一步登天,由臣变主了。
“哈哈,最厌忘恩负信徒,犹胜穿肠毒。仁义道德丢尽,不忠不孝歧路。锦绣河山岂容污,烬成灰,剑为白骨。”一个陌生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啊!”庞本手中的酒杯掉落地上,摔的粉碎,“你是何人?!!!你要干什么?!!!”
那人一身血渍,囚衣褴褛,嘶哑着喉咙低笑:“我乃替天行道之人,今日来送你登极乐!”
刀光闪烁,血红飞溅,溅上囚衣人的脸,恨的他一刀划下:“呸,恶贼的血岂能污我的脸,我宁可毁了,也不叫他沾我一丝一毫。小青,我替你报仇了!”
窗外夜深,袅袅传来,谁家歌声凄凄凉凉:“休将深情冷对秋,秋去冬来只寒流,流水东行怕回头,投身入海便罢休。”
月色朦胧,道不清人间。几番伤心零落,何必尽是相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