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十六】
【十六】风云突变
平恩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完全失了至尊威仪,甚至连头冠何时丢在沿路都没觉察。龙袍早被扯的凌乱,玉带也斜了,龙靴更是妨碍走路,早踢到脑后,慌了一干侍从宫女,连小九在内,个个不敢怠慢,亦步亦趋的紧跟着。
可皇上连一瞥都没给身后这群人,他的心思早绕到住在别苑被重兵围困的知痕身上。早朝刚上,就见小九惨白着脸色,哆哆嗦嗦在殿门外站着,平恩当时就预感不祥,急忙叫她来问这才知道原来是禁军头领范增难和侍卫总管李扇鹰,带了圣旨,率领几百个士卒直奔别苑去了。
平恩立时就甩了百官,急匆匆下殿,连庞宰相都因挡路被他推搡了一把。
虽然早料到皇太后会有对知痕不利,可没想过竟来的这样快,大婚刚过第三日就动手,还兴师动众,还搬了他的名讳,什么圣旨,纯粹就是要取他性命同时掐碎他的心?!平恩不敢往下想,他急着找到知痕,确信他安然无恙,不,现在恐怕已经迟了,求不来无恙,平恩暗暗乞求上苍,他只要知痕活着,活着就足矣,只要还有时日,他就能得知痕重新信赖倚靠。他不敢乞求太多,纵是九五至尊,也怕上苍怪责他贪图,从而连知痕性命一并带去。他更不敢忘记有得有失的道理,于是在心里,只有上苍能听见的地方,平恩许了千金一诺——以我社稷,换子平安。
他哪里知道,知痕用了掣心剑,早已带着一身的伤,杀出千军万马,翻过院墙,逃出生天,临去,正许的心愿便是——以我性命,换他江山。
小九远远的跟在后面哭哭啼啼,她也心知晚了,自己站在殿前看着满朝文武就是一步不敢跨前,足足在外面耽搁了一个时辰不止。若是知痕真因她而去了,她情愿就此哭死,黄泉路上陪他一程,多远也不叫知痕怕。
小九兀自想着,早把陛下置于脑后,她不知道自己比皇帝好了多少倍。她尚有寻死的念头,而前面走的仓促的万岁早是脑海中一片空白,傻子似的,把多年所学文韬武略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别苑里,有那么一个人。
天地之大,人如微尘,或者天地外更有天地,尘便是名副其实的尘,与人世间卑微尊贵无半点干系。平恩与知痕都是聪明人,深知这点,却仍是不甘,仍是不肯认,说什么命由我不由天,说什么沧海桑田弹指间,说的好像真能只手遮天,翻手为云,说的连自己都信了,无论如何踏实不了,做不得安安生生那颗微尘。
知痕说过,他若以尘之身毁了天地,那不会是因别人。
平恩说,他若以尘之名守护江山,那不会是因第二人。
“知痕......”平恩撕心裂肺,哑了喉咙,喊不出来。他面前是难以置信的狼藉与血腥。侍卫大约死了三十几个,一人身上一把银光寒烈的剑。还有几个伤的,正在血泊中攀爬。范增难和李扇鹰早已是不见踪影,连其余大部分的侍卫也遁了痕迹。
“知痕......”平恩几近疯狂的揪起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人来,咬牙切齿的逼问魂萦梦牵之人的下落。哪怕一个字,一个字他就上天入地,陪着死去活来。
那人却出乎意料的,支支吾吾吐出两个字来:“跑了。”
跑了?平恩暗喜,这消息实在是好。急忙将身后太监唤去,将口谕飞传到四处城门守卫军中,琅邪城今日起城门不闭。百姓想进想出,全凭自愿,任何人不得阻拦。
太监张皇跑了,下一刻便有内线将话带到了太后耳朵里。太后勃然大怒,立即传召皇帝前来。谁知,平恩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去告诉母后,若她还记得谁是当朝皇帝,就老老实实给朕呆在寝宫里安分守己的。知痕一日找不到,我便一日不再踏入后宫之内。任她是谁,都得记住,现在的前秦国只有一个皇帝,那只能是朕!若真会有第二个,便是朕的知痕,而非其他妄想之徒!!”
太监屁滚尿流的爬回太后寝宫,结结巴巴把话一传,太后顿时呆住,嚣张气焰一灭到底:“快,快传庞宰相进宫来。就说哀家有事急诏,关乎存亡,十万火急!叫他务必......”
皇太后话音未落,刚刚被万岁圣旨从刑部借调过来的一批人马就将后宫团团围住,客客气气,将太后、皇后,连同二人侍从婢女等等一群人,一起挪进了当初曹妃娘娘幽居的宜翠阁里。皇后哭闹,太后骂咧咧,都被那带兵的矮个子将领喝止:“你们看,那是谁?”
侍卫端过一个装潢精美的盒子来,皇后好奇的拿手一掀,“咿呀!”立刻尖叫着跌坐在地上。太后也变了脸色,喉间一阵恶心,拼命憋着没有吐出来。
那矮个子将领面色如常:“这颗人头原在我们中军脖子上,我记得他三年前曾得罪过知痕,不过屁大的事,连他自己恐怕现在都忘的差不多了。可如今知痕丢了,陛下又想起他来了......”
皇后终于“啊”的一声晕厥过去。
太后则呆若木鸡,她怎么也想不通,亲生的儿子为何忽然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男宠吗,犯得着这样众叛亲离,心狠手辣吗?
她哪里知道,平恩此刻已经孤身闯进宰相府,就握着知痕留下的最后一部分的掣心剑:“庞大人,别来无恙啊。”
庞本还当眼前这个是过去温文尔雅,谦谦有礼的傀儡万岁,自己的乖乖女婿。于是没家丁守在身边也不以为然:“皇上啊,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遇事别总这么毛毛躁躁,说吧,特地从宫里跑来是要向我讨教什么呢?”
平恩不动声色的靠近:“庞大人知道知痕失踪的事吧?有人闯进朕的宫中,趁朕早朝要杀他......”
“欸,”庞本不客气的打断他,“不就是那个男宠吗?我早觉得陛下该处置他了,这朝廷内外多少张悠悠之口,全都在谈论他与陛下如何如何。从大婚前说到大婚后,难听之极,简直不堪入耳。陛下能容忍到今时今日,我觉得也算是对那个男宠仁至义尽了。陛下就借机忘了他也好。”
“这么说,你知道。”平恩距离庞本仅有一步之遥,眯了眼,危险如蛰伏之兽。
庞本终于察觉到异样,猛然抬起头来,对上日日曾见的一张陌生面孔:“皇上你.......”
颈上一凉,庞本一介文人出身,难免跟着一个激灵,缓了些工夫才回过味来:“陛下要杀臣?”
平恩毫不客气:“你今日死定了!”
庞本冷笑,他是何许人也,堂堂前秦国两朝宰相,大风大浪多少年什么不曾经历,早就过了惧怕的年纪:“陛下似乎忘了,臣好歹是个相国。”
平恩怒不可遏,之前的逼婚,之后的干政,他早已忍无可忍:“朕素来不缺什么相国。”
庞本也不恼,仍是笑着:“陛下,您似乎又忘了,臣还有两个儿子,都在京郊训练兵卒,就算是远方将士对陛下忠心耿耿,只怕有事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话说的极淡,却四两拨千斤,叫平恩拳头紧了又紧:“你女儿,在朕手中。”
“哼,民间有句俗话,不知陛下听过否,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陛下要执行夫纲,管制后宫,是您的家事,与旁人无干的。”平恩听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知痕曾说,六亲不认,无懈可击,这样的人才配得起完美二字。
感觉他终于将利刃搁下,庞本才慢吞吞回过头来:“陛下,臣还是那句话,一个男宠,出身卑微,连亲生父母姓什名谁都不晓得,这样的人,就算是生的绝世,也不值得陛下倾国倾城的要。况且陛下手上握的,是江山社稷,是黎民百姓,是铁桶前秦国,是决没有半点地方给单独一人的。陛下也任性了太久,也是时候收手,专心做您的陛下了。至于其他......”老奸巨猾的庞本将平恩血色尽失的面容尽收眼底,暗自笑道,凭你?毛头小子一个,仅凭一腔热血也敢与我斗?
大发慈悲似的将话落稳在地,这一句算是还念平恩的皇帝尊严:“陛下心里有他一席之地,是谁也管不着的,就算是老天爷,也干涉不能。”
平恩无力瘫倒在椅子里,隔了许久才艰难又开口:“朕......”欠他诸多,无论生离还是死别,今生怕是都难归还。
“嗯?”庞本兴致盎然的等着,他喜欢弱肉强食的游戏,尤其是看着老鼠临死前被玩弄的奄奄一息苦苦求饶的趣味。
“朕,知道你要什么,”或许因念及知痕,平恩不知从哪里积攒了气力,蓦地重新站起身来,勇士一般视死如归的盯着老宰相,一日里第二次惊到后者,“朕早就知道你,你结党营私,贪恋权贵,你将女儿强嫁给朕,要的无非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你要的绝不止这些,你早就是位极人臣,权倾天下,两朝元老,谁能奈何于你?如果这些能满足你,你也不至于连朕的母后都算计在内,装疯一招是你想出来的吧,母后前几日还夸赞,若非庞相你指点迷津,她怕是也不能忍辱负重许多年,守得云开见月明。”
庞本这才真正感到惊讶,他没想到看似懦弱温和的平恩居然能说出这些针锋相对的话来,略一思忖,把舌头尖的一些粗言秽语强压回去,不急,先摸清平恩的底再说。
平恩自然是忍不住的,知痕现在还不知去向,生死未卜,迟一步说不定会出什么事。心急如焚的平恩没工夫,更没耐性和这个老匹夫再来往日的弯弯绕绕,勾心斗角,笑里藏刀,他胸口有一样东西早插了双翼,飞出相府之外,四处飘摇:“朕,给你江山。”
一字千金,砸的城府深如庞本都讶异的连连倒退。
“陛下,您......”庞本疑心自己刚刚是听错了,古往今来,哪有一界帝王为个男宠将天下拱手送与他人?
“朕说,朕给你江山,但你要还朕好好的知痕!”掷地有声,听不出平恩半点决绝之意,庞本不禁疑惑他是不是早有打算,要将前秦大国交付出去。
“陛下,君无戏言。”再试探一次,庞本勉强压抑了心头欢悦,小心翼翼的又问。
“对!君无戏言!!到底知痕在哪里?!!”平恩已是眦裂发指,完全脱了俊美本相。
“是是是,”庞本窃喜,生怕平恩反悔似的急急说道,“陛下莫急,范增难与李扇鹰的确是不知去向,不过,禁卫军刚刚传报,说是他们在宫外抓到了一个在逃之人,此刻怕是已关进天牢......”
不等他说完,早不见了平恩的身影。
庞相也不急着追,悠悠端起桌上茶杯,抿了一口,狞笑三分:“啧啧,火候不够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