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十六 **

    ** 十六 **  明镜台上

    “轰隆——”篱笆墙居然自己坍塌,立显出一张狰狞扭曲如无常的脸。

    “公子......”无名暗叫不好,这下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小人!”果然,竹弃气盛,忍不住上前就是一巴掌,把正发呆的无名扇翻在地,“亏的周姑娘以死相谏,亏的主人三番五次饶你性命,亏的主上刚刚苦口婆心劝说,亏的我等白白信过你一场!你居然暗地里通风报信,引的这畜生来......”

    刚刚现身的鹤一行立时被激怒:“贱人!你说的谁?!”

    一直缄默的梅凌忽然发力,将竹弃拉到身后,抛了淑媚形象似的喝斥:“说的就是你!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你娘要你害九百九十九人,你就当真去害!难道别人不是娘生父母养?难道只有你一个是有血有肉的该活的,别人都是该死的?!凭什么?你是天王老子还是阎罗判官?!你凭什么定别人生死!?”

    菊市也凑上来:“枉害无辜,却是为了延续己命,你的娘就已经是蛇蝎心肠了,你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居然不辨是非曲直,照办不误。旁人无关,你害;杀人僧是你至亲的爹,你也一样害,你到底还是不是人?!我看说”

    嘶——鹤一行气急败坏,一柄短剑蓦地划破长空,直奔菊市,菊市忙躲,谁料,剑芒如风,剑气如潮,势如破竹,锐不可挡。瞬间划去菊市的青丝数根,裙角一方,随风而落。一时间万籁俱寂,众人都盯住了他手中那柄形状古怪的利器。

    像剑又非剑,非剑又是剑。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兰迟忽然回神,拜于雪沉面前,言辞恳切道:“主人,形势危矣,请启天目。”

    雪沉‘咦’了一声,又聆听片刻,奇怪反问:“我怎未听见?”

    “主人......”不待兰迟说第二遍,上山途中已经无声无息站了几十个黑衣蒙面人,个个身姿矫健,身手利落。无名大骇,寒意自脚底升起——她在鹤梅山庄多年,竟从不知有这样一群影子似的厉害人物存在。究竟是自己身份卑微不配知晓,还是老夫人和公子根本就没想让自己知晓?无名不敢多想,屏息静气,同时握紧手中宝剑和周佩瑶留下的锦囊。莫名的,无名觉得锦囊可以令自己生出力气,至少能妥当站立,面对即将到来的未卜的夜。

    碎步上前,竟也没一点响动,黑衣人转眼就将一群人包围在中央。鹤一行已然收了笑容,恢复千年寒冰的面目,他在怒,怒无名竟握剑而站,却不知踱回他身边。

    “无名!你还呆站着干什么,陪他们死有什么意思?”鹤一行言辞凿凿,手中短剑一挥,仿佛判官笔,笔画之间论定他人性命,“过来!”

    无名只是望着他,如看陌生人。那眼神漠然的叫鹤一行心头一慌:“快回来!”伸出手去,得天独厚,恃宠而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鹤公子头一次慌了神,他忽然有种即将失去的紧张。

    无名仍是望着他,足踏磐石,纹丝不动。

    鹤一行被看的更慌,一咬牙,手中短剑横握:“回来!我最后说一次,否则,掣心剑一出,刀剑无眼,你必死无疑!”

    无名仍未搭腔。倒是雪沉忽然睁开一双杏眼,水眸盈盈,盯紧了那鹤一行手中之物:“真的,真的是掣心剑!我跟主上所提过的掣心剑!!”

    她急急忙忙就去扯墨砚子的衣袖,喜极而泣,后者和颜悦色的由着她拽:“是,我也认出来了。”

    “真的,真的是......”冷傲雪沉,今时今日竟哭的像个受尽委屈终于看见了爹娘的小孩子,不顾一切啜泣起来,谁劝也不灵。无名看了都心酸,她猜那剑是知痕平恩所有。只是,一把剑而已,怎的就令人欢喜癫狂,迷失本性?

    雪沉果然失了本性,居然哀哀切切,手脚并用,匍匐攀爬,过了坍塌的篱笆,到了鹤公子脚边:“求你,求求你,让我再看看那把剑,我已经二十年没见过它了。那夜,知痕用它,以一敌十,负伤逃脱,鲜血沾染的除了离魂扇,就是这把掣心剑.....我原以为再见不能,谁料,今天公子竟带了来.....”

    鹤公子厌恶的退后几大步,远远的躲开雪沉沾着泥土的柔荑,在他看来,那声声喊着知痕的女子,好像三头六臂的怪物一般,直恨不得踩上两脚泄愤。斜眼一瞥雪沉身后呆立的四美人,思及她们卖笑的身份,鹤一行便收了踩踏雪沉的念头——这个女子肮脏的不配!

    然而,雪沉仍锲而不舍的朝他爬去,泪眼婆娑,打湿尘土,说不出的凄美:“公子,求你,你让我干什么都好,求你......让我再看看那把剑......它是我的本命。”

    鹤一行原本还想躲,在听见她说‘干什么都好’的时候忽然更改主意,俯首问道:“让你带我去找却邪之人也好吗?”

    雪沉完全脱了理智,忙不迭的点头答应。鹤一行见状,心情顿好,瞥一眼雪沉身后一干人等面如土色,更觉喜悦,心里盘算着戏弄一下也无妨,反正亮一眼就收回,料她天大的本事能奈我何。于是蹲了身子,把宝剑凑近雪沉的脸:“好,给你看个够!”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鹤一行的手刚刚低下的同时,雪沉忽然双掌一撑,平地跃起,整个人仿佛一张铺开的渔网,朝鹤公子直扑过去。后者急忙闪躲,指甲嵌入剑身某处,猛然一推,短剑立即化一道白影闪电,刚好刺进雪沉胸口,除了剑柄,余下都齐齐没入,血流如注,触目惊心。四美人齐声惊呼,乱了方寸。雪沉没立时倒地,反而狂笑,嘲讽鹤一行恶人白瞎了好剑。说着,手自胸口挖出剑身,竭力一拍,顿时剑声嗡鸣,风声簌簌,随心而裂,化做无数锋芒割人头颅。银光落处,正是鹤一行身后。剑花婉转,所到极处,红黑陆离,赤雾茫茫,血雨腥风,人头如叶,凋落纷纷,人身仍屹立,只是已残缺。

    鹤一行忽觉颈上一凉,原来最后一柄锋利还握在雪沉之手!

    “主人!”梅凌一声惊呼中,那抹娇柔颓然倒地,再无气力,更没声息,她的胸口早无血可流。

    鹤一行狠狠夺过雪沉手中利刃,又不放心,便将她一脚踢远,剑指旁人:“卑鄙至极,无耻至极,居然用哀兵之计,说!却邪在哪?!不说的话,明年今日就是尔等的祭日!!”

    无名面无表情的看着穷凶极恶的公子,心头五味陈杂。想当初,自己也曾因离魂扇猜到周佩瑶与却邪关系,不惜欺瞒利用,卑鄙阴损丝毫不亚于今日害人性命的公子,昔日安排一切的老夫人。

    自怀中取出离魂扇,依稀又见周佩瑶临终唇边笑意,无名暗暗苦笑,她,还有,过去替老夫人处理过的几十条花一样的性命,都是自己亲自断送。

    都说人非草木,能移山填海,改天换地。可人比草木又强到哪里去,同样经不起天意捉弄,命里阴晴。说不准,灾祸面前,还不及草木忍耐之强。可人偏要不信,偏要说后羿射日,女娲补天,都是人能胜天的典范。

    血雨腥风中,无名竟盯着地上的野草发呆,冥思千里远行。她在想,若是草木能开口,它们会不会根本不屑和自不量力的人相提并论?它们会不会替自相残杀的人羞耻?它们会不会反过来教导诸人别再以神自居?甚至,它们会不会因为懒得与人说话而宁愿继续闭口?!

    人活在世,莫非注定鳏寡孤独?纵使是帝王将相,一样不能幸免。

    人死之后,无人复返,莫非另有极乐,可以不再凄凉寂寞?

    那么,周佩瑶,你又是见到了谁,乐不思蜀呢?

    那么,雪沉姑娘,你又是邂逅了谁,乐而不返呢?

    那么,那些经我手折短寿的女孩子们,你们又是为何不来找我索命复仇呢?

    冥思被鹤一行忽然飞窜上前夺过手中物什完全打断——雪白的身,血红脉络,清晰的字,句句灼心——

    “繁华烟景转头去,十年无君只风雨。

    风雨洗剑缺合璧,红烛滴尽化白皙。

    临月孤星花照水,盈盈脉脉苦相思。

    若非卿卿梦中人,云月沉沉无痕迹。”

    周佩瑶以死托付的离魂扇!

    “不要!”无名脱口而出,却还是迟了,鹤一行手中剩余的利刃,眨眼间,将扇子正中劈开,登时鲜红漫溢,淌过他衣袖,刺痛所有人的眼。连身为僧侣本该抛弃七情六欲的墨砚子都咬破了唇舌,大骂鹤一行是无良畜生!

    兰迟则将手一挥,正义凛然:“幽冥谷众人听令!立杀无赦!”

    她看中的是鹤一行带来的黑衣人在与刚刚雪沉抵挡掣心剑时,死伤颇多,正是全歼敌众的最好时机。可是无名却不这样想,她一直在担忧,担忧鹤一行还有她所不知的后手,黑衣人不过其中一例而已。

    果然,鹤一行冷笑三声后,又有脚步声清晰传来。这次足足来了上百人。

    其中有一人无名还曾见过——正是当日在小茶铺里将周佩瑶毁掉鹤梅山庄当故事说的黑老二。

    只听这人远远的就喊:“鹤公子,你说请我们吃却邪的人肉就能长命百岁,到底是不是真的?”

    无名魂都要惊飞了,怎么公子用知痕做了肉字招牌?!这上百人来,难道是要一人一口,活活咬死他吗?!!

    那一瞬间,无名宁愿自己昏死过去,或者知痕早已魂飞魄散,最好尸骨无存,彻底灭了这些贪婪之辈的狼子野心。

    偏偏鹤一行还在猖狂大笑:“各位英雄,别来无恙,我还当你们不来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