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十三】

    【十三】深宫似海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尖细的太监嗓响亮在金殿之上。百官前列,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捧玉芴站出队来:“启禀我主万岁,北蛮夷国使节前日到京,臣已命礼部将其安排下榻在御使馆中,不知陛下何时召见。”

    平恩这时已坐上龙椅,俯视殿下:“按太傅的意思办便好。”

    太傅直了腰,有些得意,不是自夸,当年为太子谋划将来之时,他曾立下汗马功劳。明的,暗的,相信平恩知道的一清二楚:“先皇在位时曾力战北蛮夷国三年不胜,而今陛下继位,他们便千里迢迢来示好。可见陛下龙威震撼,天下折服,此乃万民之福。”一大群官员赶紧跪地附和着高喊万岁云云,平恩微微皱了眉头,他素来处世淡然,不爱这些阿谀奉承。如今,登上这个位置,这些变成了家常便饭,由不得他拒绝回避。

    唯有强颜欢笑,摆出一副享受模样,伸开手臂,叫众卿平身。

    太傅更加忘形,拱手作揖,出了个自以为能两国和好,造福百姓的主意:“陛下,北蛮夷国千里而来,还带了礼物无数,我前秦大朝绝不可输给他人。”

    平恩点头:“太傅有何主意?”

    太傅略一沉思,觉得时机已然成熟,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又教过当今圣上,有恃无恐:“陛下,蛮夷们听说我国有宝,倾国倾城都难换得,他们想要亲眼一睹。若能得陛下圣恩将宝贝带回,他们必定感恩戴德,日后决不再兴兵来犯,两国从此修好,礼尚往来。那时我前秦大朝便可集中兵力,力攻南面后陈,从而一统中原,成就百年之愿......”

    平恩眼色已经冷了,可惜太傅专注于侃侃而谈,没有察觉:“臣以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乃天助我前秦也,陛下不可再过犹豫拖延。”

    “我怎么不知我国有如此稀罕之宝贝?”平恩连个伪笑也懒得摆了,面无表情盯着太傅,其余人发觉气势不对,急忙后撤,远离老太傅,有好心者拽拽老太傅的衣袖,提醒他不要再说。可老太傅正在兴头上,怎么能说停就停?再说,他又不是旁人,他是一手将平恩推上龙椅的功臣。

    “启禀陛下,北蛮夷国能有什么眼光,他们要的不过是陛下捡回的那个知痕而已......”话还没落地,平恩已经勃然大怒,拍着龙椅站起身来:“你再说一遍。”

    老太傅呆住,他印象中从未见过平恩如此阴厉的眼神,即便隔着九层白玉台阶,数丈距离,还是能感觉到寒意。禁不住战栗,骄傲却不肯俯首,老太傅混僵僵中做了决定,他要赌上一赌,看自己和那个知痕,到底谁于陛下心中更重:“陛下,此乃万全之策。若不成此事,只怕北蛮夷会怒,因此更加祸害边关百姓。百罹患难,国将永无宁日。故而臣斗胆,请陛下三思再三思......”

    出人意料的,平恩竟没有再发雷霆之威,而是缓缓坐回原位,挥手赐给老太傅一个座位,客气的请他坐,没等老太傅坐稳,平恩便道:“太傅今年七十有一了吧?”

    老太傅谢过陛下惦念,心里却打起鼓来,猜不透平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听圣上又道:“听说太傅大人家在南疆小镇,山青水秀,风景甲天下?”

    老太傅再起身谢惦念时,后背渗出汗来,他能多少预料到平恩接下来要说什么。果然,平恩手指一扬,将那处小镇连带周围方圆几十里的地方统统封给老太傅,最后撂下一句:“太傅这把年纪也该是享享清福的时候了。”

    老太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退朝了也不敢起,他身边仍放着那把冷冰冰的椅子。

    其实没等到退朝时分,已经有人传口信给曹妃娘娘,这位娘娘,自先皇和王皇后被不明大火烧死在皇后寝宫长兴殿后,她便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太后,统领后宫,说一不二。不过平恩未娶妻妾,后宫像个空壳,只有她一人高高在上,号令那些婢女侍从,久了难免乏味。所以不知何时起,皇太后迷上了政事,最喜欢太监宫女的,将金殿之事一一详述给她听。听了难免不指手画脚,亲儿平恩又一再忍让,久而久之,这位皇太后心高到了极致——她想执掌江山,不能做女主,会惹众怒,于是她想,垂帘幕后也是不赖。

    乍听有人回禀说,平恩为了个知痕竟冷辞了老太傅,皇太后还不太相信,她见过知痕,那个泡在热水里奄奄一息的男子,的确美的惊心动魄,可也不觉有蛊惑之魅。怎么能将好端端的平恩迷的七荤八素,分不清敌友?

    下人一个一个,争先恐后的来回禀同样消息,一时间皇太后宫前门庭若市。一怒之下,皇太后将所有人撵了出去,没等坐稳,又有宫女冒死来禀,说依然公主求见。皇太后一愣:“怎么她也来了?”

    这依然公主,本是死去的皇后唯一骨肉,算起来,是平恩同父异母的姐姐。虽然是女儿身,颇有些男儿飒爽风姿,尤不爱宫中陈规陋习,一直主张将其废除。结果得罪先皇,差点被废黜为民。幸好先皇后力保,才只被收了府邸,和先皇后住在一处。当年就是因她偷溜出宫,被曹妃娘娘得到消息,拐了弯捅给先皇。先皇一怒之下来找先皇后理论,这才中了诡计,被活活烧死在长兴殿里。

    懒懒挥手,现如今的曹妃娘娘可不想见这样的故人。却不料,还没等侍从官还礼告退,一个女声已经钻进宫来:“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太后知道躲不过,这才让人放她进来,摆上一张笑脸:“赐座。”

    “不必了,”依然公主快人快语,“我来只为求皇太后一件事。”

    皇太后一挑眉:难道她不是质疑亲母死因来的?

    “何事非得公主来求我?”

    “依然刚刚听说,陛下为了知痕辞了太傅?”

    皇太后更奇,暗道此事与你何干?悠悠然端起茶盏:“我素来不问朝政,公主问我怕是问错了。”

    “请太后饶了知痕!”依然公主竟不惜金枝玉叶之躯,当庭跪拜,连连叩首。

    “我也不曾罚他,何来饶恕之说?”皇太后故意问道。

    公主再抬头,眼角竟含了泪光:“平恩因为知痕辞了太傅,此事必定震惊朝野,百官指责也必定上达太后您这里。到时,太后若要消众怒,平恩怨,怕就不单是对知痕惩罚而已......”

    话未竟,意已明,皇太后笑笑,心道好个知痕,何时与公主也有了苟且?

    “依然公主还是请起吧,一个知痕,犯不着你用如此大礼。本宫就是困惑,你素来不喜住在宫中,几时与知痕结为知己的?”

    “这......”依然公主低下头,双颊绯红,半晌才下定决心,“太后不要责罚知痕,他其实与依然并不相识。”

    “哦?”皇太后拖长音,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跟着丢过来,若依然公主不说实话,她罚的可就不单是知痕一人了。

    “太后久居深宫,有所不知,知痕他,”依然公主吞吞吐吐,这时候才有了女儿娇态,“知痕他自从进京以来,便名声在外,城里早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也是一时好奇,他到的当日便尾随陛下进了太子宫。”

    依然公主忽然神采飞扬起来:“那时,小桥流水旁,有一人绝世而独立。陛下唤他,他转首一笑,依然便......”

    “便怎样?”

    “终身难忘。”四个字叫依然公主面如红霞,娇艳动人。冷不防,皇太后一巴掌拍在凤椅上,惊醒沉醉的女子:“放肆!你还有没有廉耻,知不知礼仪?居然尾随陛下进太子宫?还偷视男子?!你知不知道你是千金之体,金枝玉叶,你如此行为,叫皇家颜面何存?!”

    依然公主脸色刷白,扑通扑通只顾着磕头,念念不忘的恳请太后饶过知痕,对于自己只字不提,大有认罪之嫌。

    “难道你以为我罚了你就会放过那个知痕吗?”皇太后一针见血,叫依然公主颓然倒地,再无力气求情。皇太后玉手一挥:“依然公主不守妇德,违背宫规,即刻逐出宫去,有生之年,不得再返。”

    “太后!太后,请您发发慈悲,饶过知痕,饶过知痕!”依然公主声嘶力竭的喊声留在后宫之中,久久盘桓不去。皇太后僵了颜色,摔了茶盏,又掌掴了几个无辜宫女,这才平息了些怒气。冷眼瞧着哆哆嗦嗦跪在地上收拾残局的侍从,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皇太后跟着笑将起来,笑的人们不寒而栗。

    “去,把庞宰相请进宫来,说哀家有要事相商。”

    很快,庞本到了,一撩衣襟刚要跪,就被太后免了:“以后咱们便是亲家了,这点礼节,外人面前做做样子就好了。”

    庞本一愣:“娘娘的意思是?”亲事不知提过多少遍了,可是平恩始终不肯点头,敷衍之下还是一如既往的把知痕留在自己的玄霄宫中,别说女子,就是第二个男子也不曾亲近。庞本是做梦都想攀上这门亲事,可就是跨不过平恩这道门槛。也曾派人旁敲侧击,威逼利诱那个知痕,结果被一句‘物非我属’统统挡在宫门之外。

    庞本是气的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如今听皇太后说了这样的话,心里忽然又起了希望。果然皇后娘娘笑眯眯言道:“我已将今日朝堂之事夸大其词,散成流言,想必此时也该传到玄霄宫那位耳中了。”

    庞本一双鼠眼滴溜溜转了几圈:“臣愚昧,还是不明白。请娘娘明示。”

    皇太后招手唤他近前,附耳低语:“你可知,那知痕最宝贝的是什么?是我的亲儿,当今的圣上。就为了他的一点孝心,那知痕甚至连命都可以舍。”

    “此事,臣曾有所耳闻。”

    “那你猜,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危及平恩辛辛苦苦得来的大好江山,你说他又会怎样?”皇太后诡笑着。

    庞本忽然顿悟:“对啊!他一定会离开的。平恩不可能丢了前秦朝,他该比任何人都明白!”赶紧讨好似的上前,自袖中掏出一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赠给皇太后,顺带上溜须拍马,“娘娘真是奇女子,有大智慧,前秦朝有您在,必定国运昌隆,天下太平。”

    皇太后听着这话十分受用,笑的愈发得意,花枝乱颤。全然忘了,自己的儿子心中最宝贝的又是什么。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