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二】
【十二】良药苦口
“我娘亲是个可怜人,当初若非皇后逼她,她也不会一夜疯癫,连我都忘记,”知痕侧首,发现平恩的眸上隐约蒙着一层雾,心头跟着一揪,手不由得握紧他的,而平恩仍旧平静的过分,“多年来,我朝思暮想的,就是给她医病,我曾发誓就算是难于上青天,也要找到方法来搭救她。”
若韶华可逆转,宁愿与你不相识,不相识来不疼惜,不疼惜来不灰心。
知痕钩过那人的颈项,缓缓吻上去。
月半弯,倚疏影,影舞月歌,生生随声声。
为何夕,有今夕,今夕何夕,轻轻与卿卿。
琅邪城,城十丈余,巍峨高耸,如巨人一般,顶天立地。知痕远远望去,只觉得目眩,那青灰色的城墙好像随时会倾倒,残酷的压上自己单薄的身。知痕跟在车辇后,扎着脑袋,厚重的盔甲罩实他的脸,冰冷刺骨,饶是四月春风也暖不热。他旁边没有别人,平恩正在最前列紧随前秦大王盛装马上,威风凛凛,簇拥着锦旗飘扬,五彩缤纷。小九跟随其他侍女跟在队伍最末,就是那面目可憎的中军,也不知知痕今天的伪装。
这是最后的机会。若是现在偷偷脱离队伍,找个隐蔽处褪去盔甲,就算不出城,也没人当他是逃兵,更不会追杀。
这是最后的机会。要想不被活生生煮熟做成一碗药汤,就得趁现在,能走多远走多远。
知痕心一动,四下观望,果然没人注意到他。然而,再抬头,却望见那个熟悉的背影,金冠帛领锁子甲,白马一骑黑狍靴。腰间缠玉带,旁挂着宝石佩剑,流光溢彩。知痕轻叹,刚刚那层心动一瞬间灰飞湮灭。假如自己成药,他便可安然做太子吧,知痕心乱如麻,只能这般自我安慰,他琢磨着,好歹我这一条命,也能换来些什么。就算他的娘亲好不了,至少平恩心上负重多年的债,也会还一些罢。
七日,想想盒子里所写的古法,知痕清楚,从今日入宫算起,他只有七日可活。
“还有七日呢,”知痕偷笑,又忍不住眺望,“我还能与他共处七日,妙极。”
这一日过的很快,平恩先是金殿上受赏拜赐,后又匆匆赶去给皇太后、皇后,各位宗亲请安,忙的脚不着地,晚上是庆功宴,犒赏三军他不能缺席,忙来忙去,到了三更天才赶去见知痕。悄然推门入,但见少年和衣而眠,伏在青玉案上,姿容如玉。平恩轻轻去,将他抱上床,盖上锦被。手拉着蟒纹锦被,忽然觉得冷,索性褪了外衣,挨着知痕侧卧,将他微凉的鼻尖揽进肩窝,听着那规律呼吸,心才平和下来:“知痕,我若能通天,定叫明日永不到来。我若不是前秦太子,定随你碧落黄泉,永不后悔。”
知痕眼角光亮滑落,人仍是未醒,也不知梦里梦见什么。
次日天亮,床畔已经不见了盟誓之人。知痕猜他上朝去了,昨天还有太监宫女在说,很快就要封太子了,平恩是不二人选。果然不多时,便来了人搬东西,将原本王子府邸的物什,连同知痕,悉数搬过半个城,挪进太子宫去。知痕得了个后园独间,临着碧潭花海,曲径幽然,倒也惬意。只是隔壁有个极大的房间,引了泉眼,总有冒着白汽的沸水汩汩流出,叫知痕看的直皱眉头。
这便是要自己寿终正寝之地吗?知痕躲进房间,东摸摸西探探,怎么都觉得慌张,无奈推开一卷长长画轴挥毫泼墨。娘亲曾教过他琴棋书画,只是时日久了,忘了大半,现捡起来,很快就力不从心。恰巧大忙人一脚踏进门来,看见半成的画,不顾一切将知痕好一顿亲吻欺负。待知痕从巅峰掉回凡间,追问半晌,才得知他居然当自己在画他。
气的翻个鱼眼给他:“这是什么?!”
“画屏。”
“屏上是什么?”
“花鸟鱼虫。”
“那又是什么?!”
“亭台阁榭,还有古琴一张。”
“你又躲在哪里?怎的连我都不知道?”知痕几乎要被气笑了,这个家伙,平日看的也是聪明的很呢,怎么如今大白天里扯虚无,没来由的胡说八道。
平恩不语,拿起笔好像随手几下勾勒,惊的知痕眼睛瞪到最大。没看清他怎样做的,只看见狼毫飞舞,画屏之后即出现一个挥袖而舞,舞姿婆娑的,古琴上更是添了几根纤长手指。
“你......”
“你看,屏后是你,抚琴是我,我们都在。”平恩一笑,温润似泉。
竟把个倾国倾城,观腻凡尘的知痕看的醉了。
当晚,知痕自己爬进了泉眼,滚烫的热,疼的他死去活来,唇舌咬烂,才没有昏过去。平恩在大房间门外偷偷聆听,听不见里面人痛呼或哀号,心反倒更疼,像被万针穿过,剩不下一块好肉。
若我不是前秦公子,对你无企图之意,请许我对你一心一意。平恩自言自语,转而又黯然自嘲,人能自主,岂不成了神?
月明星稀,像极泪滴,忽明忽暗,晶莹处更是伤心地。平恩仰面,伤心人伤心地,从来不止他一个。如今屋内就有另一人,身陷炼狱,倍受煎熬,为的是素不相识之旁人。
“知痕,你逃吧。”细似蚊哼,平恩却知道,里面的人必定能够听见。他更盼望,下一刻,知痕就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笑吟吟的说走就走。他更清楚,那是奢望,知痕既已答应自己,就绝不会半途而废。
腰间抽出宝剑,锋尖插地,双手抱住,指间拨弄,顾不得血流横溅,旧伤新痕,平恩只觉得该唱这一曲,就算无知痕合音,他也要朗朗高歌,一调过晨曦,穿透晚春寒——
“君心似我心,我心类君心,心心一始见,相携踏飞尘。
君心近我心,我心靠君心,心心一曲共,羡煞风中云。
君心远我心,我心薄君心,心心隔千山,咫尺平生恨。
君心绝我心,我心愁君心,心心如破袈,缝补乏金针。
我心错君心,君心误我心,心心于异地,相思一方寸。
我心避君心,君心叹我心,心心路万里,回眸一笑泯。
我心知君心,君心念我心,心心过沧桑,关越难阻分。
我心源君心,君心系我心,心心本一心,何处觅别音?”
知痕在水中听着,周身疼痛不见减轻,反而加重,几乎入了心脉,刻进骨髓。还好,水汽过剩,反复薰干他脸上水滴,也不必细分,那究竟是汗还是泪。
第二日,从早到晚,平恩没有来,只是到了后半夜,小九眼肿的像水蜜桃似的来送饭。知痕吃不下别的,只能喝些米汤,小九就拿了一根三尺长把的木头调羹,隔着水,把米汤一勺一勺喂进他口中。好容易攒了些力气,知痕赶紧问小九,那人去向。小九的泪立刻又开了闸:“殿下他,他昨日冻病了,今天又吃了皇太后端来的毒枣,现在还叫不醒,家里已经乱套......”
知痕心惊,早猜到宫闱深邃,明争暗斗,想不到来的竟如此快,如此防不胜防:“皇太后为何害殿下?”
小九摇摇头:“那谁知道,反正这宫里除了殿下,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可怜殿下,刚被封了太子就遭毒手......”
一见小九又要嚎啕,知痕赶快道:“小九想不想救殿下?”
小九生生刹住了哭声,竖起耳朵听知痕指挥,取来一只葫芦,一把银匕首,丢给池中央的人,下一刻就见殷红泛滥,随波逐流:“知痕!你做什么?!”
知痕惨白了脸色,拼尽内力,将葫芦碗四平八稳掷上岸来:“去,给殿下服。我体质奇特,又受了千年热泉浸泡,血已有祛毒良效......给公子服下,若今日不醒,你再来取我的血便是。”
小九听的呆了,隔了好一会,才一扭身跑了。
沉沉昏睡的平恩很快醒了,一醒来便觉得口中滋味迥异,便招来小九问:“你给我喝的什么苦口良药?为何不苦不涩,无滋无味?”
婢女当即跪倒,抽噎不止:“小九斗胆,请殿下摆驾后园。”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