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十二 **

    ** 十二 **  塞城痹巷

    凌步青肆虐放声,笑声苦涩:“你以为是谁?你当我会杀知痕还是会杀知痕的平恩?你以为我会因失意杀了恩爱的哪一个?你当我果真是嗜血之徒吗?”

    无名冷眼望他,她身后冰碑雪墓下躺着一个刚刚逝去的鲜活生命,她的身上还有大大小小几十处伤痕。

    虬髯客却都不以为然,笑的乏了,大手一挥,懒洋洋道:“走吧,今日说的太多都没意思了。”

    无名起身,去拔雪中自己的剑,拔了几次竟都无功,不得已缠了周佩瑶的银丝去拽,待硬拔出,剑只剩了半截,剑锋锐利的一端早被酷寒生生冻掉,留在雪中。再往虬髯客那里看去,白骨剑完整无损。无名无法,自己没了利器,想替周佩瑶砍上这人几刀也没了胜算,徒留再无益。只得收了银丝,忍着周身疼痛,一脚深一脚浅姗姗离去。

    临近谷口,忽听身后有人低吼:“喂!或许你该去问问漠北鹤梅山庄,或者一个叫李扇鹰的将军,他们都知当年之事。”

    无名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李扇鹰死了,鹤梅山庄没了。”

    凌步青明显一顿:“......那你去前秦国的旧都寻找,要么就去幽冥谷......”语音未落,狼嚎又起,无名已经拐出谷口,最后也未再回首。

    虬髯客直到望不见她背影,才举手止了群狼,仍回去冰床上闭上眼,这一述,道尽半把平生,实在辛苦。

    无名不敢懈怠,在山下小镇匆匆收拾了一身干净衣服,伤也顾不得养,随便敷了几贴药,便启程,马不停蹄直奔前秦国旧都,那里,还留有塞城痹巷的传说。

    到底是遍体鳞伤,加之从雪山来,冷暖交替,一个不小心受了风寒,进了路边客栈,不到半天整个人就烫起来,火烧火燎的。不得已施给小二银两,叫他招呼个郎中,又顺带帮自己拿了药,煮了,喝下,熬了两天两夜才把烧退了。无名生怕耽搁了事情,身子刚好一点,便硬撑着下地,继续赶路。她已无它法可想,她实在不愿在夜深人静半梦半醒时,又独对上红衣女子忧伤双眸。

    细想起来,已经许多日没梦见老夫人了。无名也不知是好是坏,她心里自幼年就装着寻觅却邪给老夫人做起死回生药的念头,至今仍在;另一方面,周佩瑶以命相托,求她查找隐情之事,也是推托不得。仰头望月,无名叹息,千算万算,算不到今日最左右为难的竟是身处事外的自己。

    琅邪城,二十年前前秦京都,也曾歌舞升平,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繁华胜景。现如今,经几次大战易主之后,只剩下一片颓败废墟,人迹罕至。无名走了三个月才找到此地,却不想,见此种场面。方圆百里,不是无人,而是逢此断垣残壁就绕行。不是无花,开的星星点点,花花绿绿,都是无人问津无人打理的野花草。无名盯着那怒放风中的花朵,有些怔忪,想不透为何越是无人照管,它们越能开的惊心动魄。

    想的久了,再起身竟眼前一黑,差点晕厥,无名伸手探额,果然又烧起来。无可奈何朝最近的一处村落去,一脚踏进医馆便再没力气出来。老郎中是个好人,收留了无名,还妙手回春,治了她一身的伤。无名感激,留下所有银两正要告辞,不料老郎中又送上珍藏的红参一枚,无论如何都要无名收下,因此物可补气,能助无名不留病根。无名推托不掉,正要收,忽听匆匆脚步声踏入,一个年幼的女娃,梳着两个髻,手举着银两要买红参。

    老郎中为难了,无名手上那一株是最后的,再无存货。

    女娃呜哇一声哭的昏天黑地,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紧盯那只红参。

    无名会意,立刻将红参赠予她,多问了一句给谁抓药。

    正是这一句无心之问,女娃答了许多话,也正是这一番啰嗦,招的无名无论如何都要跟她回家看看。

    病榻中,有位老者气喘吁吁,唇舌紫黑,无名一看便知,这人正是将女娃买回家中当闺女的好心‘姑爹’。想当年自己也有同样孤苦伶仃的经历,故而对于这样善意收留者,无名多少都存些报恩心。

    欠身上前,无名越看越觉得心惊,这人虽然白发苍苍,但面庞白净,没有胡须,皱纹也少,眉梢眼角更是藏着顺从奴态:“你姑爹是宫里出来的?”

    女娃点点头,极小声的答复:“嗯,姑爹是前秦宫里的太监总管。”

    “这样......”无名转身拍了拍女娃的头,吩咐她去煮红参来,自己则坐到床边陪老人聊天说话,“老人家,你得的什么病?”

    老者抬头,双目无神,穿过无名望着门外女娃忙碌的身影,好大一会才想起什么:“你问我什么?”

    无名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见老人还是发呆,对自己视而不见,只好硬下心肠,冷言冷语敲醒老人:“总管大人,您不认识我了?我可记得您呢。”

    老头病的混僵僵,果然上当,惶恐瞪大眼:“你,你是谁?”

    “我?我是知痕......”

    “嗖!”无名话未说完,老人已经捡起枕头砸向无名。

    无名拨开枕头,一把箍紧他骨瘦如柴的手臂,恶狠狠道:“我是从阴曹地府索命来的,你乖乖跟我走吧。”

    老头惊慌失措,大张着嘴,汗流浃背,一个啊字也喊不出。蓦地,手腕又被松开,迎上无名深不可测的目光:“若你说出当年真相,或者我会放了你。”

    老头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有舌,还在自己口中,虽僵硬,尚能活动:“那个,那个......”无名顺着他的手指,捡起他丢出的抱枕,小心翼翼挑开缝线,露出一卷古旧黄白的布帛,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实在不好意思再吓唬无辜老人,无名收了布帛,趁女娃未进屋,自己跳窗离去。

    到客栈,寻了个僻静房间,锁上门窗,无名这才摊开厚厚布帛,细细打量。这竟是两道密旨。

    “兹闻有名知痕者,有动人色,蓝颜倾城,蛊惑太子,再三误国,特命太监司夜施杖刑三百,以示告诫。”

    落款:长兴殿。

    长兴殿为东宫,这点无名还是知道的,也就是说,这是当年的皇后,也就是平恩的娘下旨杀知痕。

    往下翻看,第二道圣旨与第一道内容类似,只是落款迥异,是宜翠阁。无名疑窦顿生,宜翠阁是什么地方?住的又是哪位主子,何故也要杀知痕?

    左思右想,不得方法,无名无奈,只好返回女娃家,再访那位老总管。

    老总管已喝了药,脸上回了几分潮红,神志也比白天时清楚了不少,不再将无名当作什么神鬼,反而看着无名还笑了笑:“我方才还在想你一定会回来。”

    “为何?”

    老头故意卖了关子,话头转向别处:“宜翠阁是曹妃娘娘久居之所,而曹妃娘娘才是太子的生母。”

    无名默不做声,等着他打开话匣,果然老者一语已经收不住,将当年之事一股脑统统道出:“原本皇后娘娘是有个太子的,比平恩公子大上两岁。虽不伶俐,但也是个老实孩子。可刚过了十一岁,人就得了天花,没了。皇后娘娘心恸之下还大病了一场。后来皇后娘娘想再要生个太子,可哪里那么容易,她到底上了年纪,身子也虚,不得已就想到了过继。碰巧这时曹妃娘娘得了失心疯,还冲撞了圣驾,被关进了宜翠阁。皇后娘娘便将平恩公子,这公子称号还是皇上封的,她便将平恩公子要过来留在身边当亲儿。皇后的亲儿,那除了当太子还能做什么。就在平恩公子伴随圣驾征战三年归来后,不几日便被封了太子。”老头体虚,说这么多话颇费气力,但无名和女娃都听的入神,早忘了他还是个病入膏肓的人。

    老头难得说起当年,见听者入迷,言谈中更显神采奕奕:“知痕,你们可知道,就是当年塞城痹巷的那一个......”

    女娃摇摇头:“姑爹,什么叫塞城痹巷?”

    老头伸出一根枯指亲昵的点点女娃的鼻尖,颇有些骄傲道:“当年平恩公子送知痕走时,消息走漏,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人们奔走相告,纷纷上街去争睹知痕模样,我记得还有许多邻国人也来凑热闹。一时间琅邪城内所有街道全都被围得水泄不通,连皇亲国戚的车马都进不来城......”

    “知痕到底长的有多好看?”女娃托着腮,陷入幻象,依稀仿佛见到一位风度翩翩,容颜秀美的男子,正向自己走来。

    “不必想了,”老管家摸摸女娃的头,“你想的再好,也不会及他万一。”

    女娃撅起小嘴:“你怎么知道人家想的什么样?”

    “因为姑爹我也曾和你一样,”老头不自觉又望向窗外,神思飘远,“我与一宫的宫女侍卫在见到真人前曾一并猜测,都觉得自己想的已是完美,谁知见了知痕本人才知道错了......世上若有神仙,见他一面怕是也要躲起来。”

    无名却在想另一个问题:“曹妃娘娘为什么得的失心疯?为何得的时机那样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