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十一】

    【十一】君似我心

    知痕躺进平恩怀中,伸手去勾他的领口,被平恩拦住,捉了那双淘气的手窝进怀里:“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噗嗤一声,知痕突然笑出来,侧首望,黑白明亮的眸子,微微翘起的润红唇角,隐约几分魅惑,叫平恩一时忘记眨眼:“你就溺着我吧。”

    平恩顿时赧颜:“哪有?”

    话音未落,两片温热已经侵上面颊,耳畔更添软语:“多谢你,平恩。谢谢你不难为我的朋友。”

    平恩愕然,忽又展颜:“我做的这样明显吗?还是你火眼金睛?”

    知痕眼一瞪,黑漩的眸子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你——说——呢?”他长臂一展,温热缠绕,缠得平恩心头大乱,忙奋力推开——他还有心上铃正等系铃人解,“知痕,你若后悔我随时可护你走,你放心,我怎样都不会为难你朋友。即便他是要来杀我的,我也会放他平安归去。你不必为了旁人曲意逢迎......”

    “什么?”知痕冷冰冰的回问。

    “我说......”平恩却失了全身力气似的再重复不能,他受不了,只是想想知痕可能是为窗外某人来以身体求情,他就要抓狂。

    “平恩啊,你耳聪目明,能知窗外之事,能解天下困扰,你却为何独独不懂我?”知痕轻轻一叹,身体从平恩旁边滑开,“睡吧,太晚了。我今夜不走,那莽汉粗心,下手没轻重,难保不会伤了......人。”好端端的‘你’字,到了口边,又被知痕强咽回去,拐成个‘人’。

    一个温暖怀抱自背后拥来,有人低语,似春风和煦:“知痕,莫对我这样好,我,我怎么值得?”

    知痕挣开,转身回抱:“你自然是不值得,偏偏我认死理,纵然是你挖的无底深渊,我一脚踏进也不知悔改,”双手捂住平恩的口,少年目光灼灼,“你若是当真愧疚,今日就依我一次。”

    “?”

    “依是不依?”

    “依。你说的,别说今日一次,就是以后年年岁岁,十百千万,我都依你。”

    知痕粲然一笑,眉梢都能站上喜鹊:“当真?”

    “当真!”平恩暗暗揪着心口,那里自从下了将知痕做药的决定就一直疼痛,与日俱烈。尤其看到知痕的笑颜,疼的更是无以复加。

    好在知痕并没察觉,他望着帘钩,偷偷收了笑容:“平恩,就算你此刻是骗我的,我也开怀。”

    平恩抱着他,身子一僵,心头疼的像刀割火燎,张口却喊不出半声。

    “我要你七日。七日里你专属于我。”

    “?”平恩有些摸不着头脑。

    “七日就该入宫了,入宫再过七日我这个人便会成药了,再拿不出什么来霸占你了。所以我现在一定要先占上。否则将来我这小心眼在天上看着,看你身边有了别人,会眼热。”

    平恩双臂揽的更紧,再紧还是觉得怀中人会随时随地化一缕青烟,绝尘而去:“我,我应你。只要你一日在世,我平恩便一日归你,绝不变心。”

    唇上忽然一热。

    平恩一怔,向前一扑,二人齐齐转首埋在枕席之间,平恩看不到知痕的脸,只听得见他的□□和着哽咽,还有窗外渐行渐歇的《雨斜行》,歌女唱的悲切:“一丝一缕潇湘曲,枯却岸北桃杨柳。一点一滴相思液,兑尽生平十□□。更鼓敲漏谁家事,地雪天霜雨箜篌。临到彩霞舞晨曦,转回云霾梳白首.......”

    半晌牵魂。

    半晌疼噎。可这偏偏又是知痕盼望的,他盼望这疼,能成为自己后悔的理由,因为,除此以外,他根本不知该拿什么理由离平恩远去。他也看的真切,感受的明白,平恩眼中的火,手上的劲道。然而,等待来的是失望,即便到了后来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的紧要关头,他仍未等来传说中刻骨铭心的痛,他就像顽冰,彻底融化在平恩的汩汩春水里,抵死欢乐。

    六日很快过去,再不愿,韶华也无半点留情,潮汐一般将知痕推到第七日夜。月拢纱,春寒俏,还有窗外时隐时现的悠扬之《雨斜行》,这次无人吟唱,仅仅那箫声孤独。知痕这里亦是无聊,平恩被陈国大王唤走,也不晓得说什么,夜深也不见回转。知痕百无聊赖,推门来到后园池边,扔石子,打水漂。月光朦胧,随涟漪远,光亮却不减,温柔依旧,像极平恩的眼。

    知痕望着,沉思,偷笑,冷不防被身后一人抱住。心下一惊,知痕感觉到,这人并非平恩,急忙以内力震开,转身探去,果然见那个当初被自己挖了根苗的中军恶狠狠的瞪眼:“想不到,公子竟教了你武功,也好,这样更有趣。”

    “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看不出吗?你这样冰雪聪明居然看不出我是歹人吗?哈哈哈哈,”中军狞笑着,“我是来搭救你的。”

    知痕不语,听他兀自说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你偷听大王与公子说话,你胆大包天。”

    恶中军不屑一顾:“那算什么?我若今日带你走了,才真是胆大妄为,可以留名青史了。”

    “妄想!”

    “哼,知痕,你可不要聪明一时,糊涂一世,现在不走,待明日回了京都,入了宫廷,你的身被做了药,到时你还能凭借什么来吼我!?”中军似乎笃定他会乖乖听话,伸手就要拖拽。知痕轻巧躲开,反送了一脚给他。

    “扑通。”待到中军狼狈的从水池中爬出,岸上哪里还看的见知痕的影?!

    少年此刻早飞奔回了房间,一进门便气势汹汹质问屋内饮茶之人:“你故意的是不是?!故意叫那中军知道真相是不是?!你居然叫这么个龌龊之人来施恩给我?!”

    平恩放下杯盏,轻叹:“这人亏欠你,他救你你也不会欠他恩德。若是别人,我怕,你会因此负心债,终生难偿。”

    少年怒不可遏,一掌拍碎了茶杯,吓得隔壁小九几步赶来:“公子,出什么事......”看到知痕在此,小九后悔了,她再不解风情,也懂得一点,那便是知痕绝不会伤害公子半分毫。

    平恩挥挥手,将尴尬小九打发走了:“父王逼我,要我进京后便动你,我思来想去,实在下不去手。就算我可以假手他人,我也不愿你就此亡命。”

    “那你娘亲呢?我听小九说了,曹妃娘娘因为疯癫,幽居深宫多年,我是她痊愈唯一希望,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你怎能这时候倒退回去?平恩啊平恩,你今后还要做太子,做皇帝,做天下人可靠之主,你连一个我都舍不得,还如何叫世人指望?”知痕红了眼圈,他岂会不懂平恩的苦心,可是命该如此,怨不得谁。

    平恩静静的望着他,眸深如海:“若非要选,你与天下众人间,我宁愿只舍不得你一个。”

    知痕平视他,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那夜,小九不敢睡,生怕公子与知痕真吵起来。她也因此第二次见了那一幕人间极景——她望见,平恩抱了剑席地而坐,十指搔弹剑身,诱出无数妙音。妙音纷纷,邀约天地,明月在上,亦难按捺。她望见知痕欢畅,双手探出,衣袖翩然,随风生曲。美乐在耳,袖幅扇动,带风语不断,渐渐,竟成剑音之和声。和声如青山秀水,引人入胜,招的公子性情放开,引吭高歌。

    一时间,月光泻,庭院深,弹剑而歌,舞袖和音。

    袖风潇潇,白衣婆娑,剑鸣铮铮,幅袖轻扬。世间遥遥,天地退后,明月静息,星辰巴望。只剩这人这影这天籁。

    平恩在唱:

    “曾经一粟沧海弃,

    千秋万代漠别离;

    清风舞袖和生死,

    我与君魄共知己。”

    知痕在和:

    “回眸一笑百年弃,

    万紫千红总不及;

    弹剑而歌风月远,

    灵犀一点谢知己。”

    这一刻沧海桑田,归于真心。

    小九远远站着,听着,浑然不觉,泪流满腮。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