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九】

    【九】忆入惆怅

    群狼并无恶意,知痕从乍一眼望去便笃定,只是不期然,抱着头狼的手臂被谁啃了一口。俯首细看,昏洞洞,手臂垂下,摸索去,果然一团毛绒光滑。还是凌步青挑亮油灯,助知痕看明——眼前居然是一只和雪狼毛色完全相左的黑狼,个子小小,雏牙未退,一双黑亮的眼,瞪着知痕,毫无惧色。

    知痕打量自己,发现另一只手还挂在肆命颈上,拿下之后,果然见小黑狼少了戒备,忽然顿悟:“你可有名?小家伙。”

    凌步青在一旁斜睨:“问它最多呜呜两声,你不妨大大方方问我。”

    知痕瞥也不瞥他,只看小狼崽:“唤你小肆好不好?”少年眼若夜星,光彩熠熠,令旁边虬髯客不禁心狂跳,妒忌起他面前的小家伙来。

    而小黑狼并不觉的他怎样,它歪着脑袋琢磨知痕刚垂下的手臂,寻思着该不该再咬上一口,好叫这生人彻底畏惧,远离头狼。

    它并不知,自己闪着光泽的柔顺黑毛,让那凝视的人一不留神,心思就飞到远方。忽然心中一动,知痕想起了什么,把手冲凌步青一张:“大侠,多谢你几日来帮我保管,今日可否还我了?”

    凌步青愣了会,脑袋一扎,老大不情愿:“我光顾着照看你,东西还没来及仔细瞅......”

    知痕眉毛一挑:“那木盒来历不俗,你就是无事可做,凝神看上它几天几夜,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凌步青瞪圆了眼,知痕眼里分明写着不信你试试的警告。懊恼,凌步青想不明白究竟哪里漏了破绽,怎么会被这小家伙一眼就看透,的确自己几日来没黑没白的熬着,为的就是那玄秘之所。虽然不解其中真谛,但凌步青单凭直觉就断定木盒绝不简单。

    把嘴一撇,堂堂虬髯客像个孩童般耍赖:“你急什么?我又不是不还。”知痕不语,抱肘斜睨他,满脸写着‘我倒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样’。

    凌步青被他瞅的心里发毛,暗叹欠债赖账可是个费心力的苦差事:“这样好了,借我几日,算做你报我救命之恩的酬劳。”凌步青拿出唯一一样有胜算的把柄,见知痕沉默,知他犹豫,便乘胜追击,“我保证不损一边一角,你若不信,我可立誓!”说着,当真举拳发起毒誓。

    知痕听罢他五雷轰顶不得好死的诅咒之后,不咸不淡的添了一句:“若违此誓,你就的被肆命咬死,不得超生。”

    凌步青嘴角立时朝下,露出齐白的牙:“你、你、你太狠了吧?”

    知痕放声大笑。

    待三日后,凌步青方才悟到知痕那一笑的含义。

    气势汹汹还洞去,虬髯客的脸长了又长:“你早知道的!知、痕,你早知道我解不出木盒的谜底,故而嘲笑我!”

    知痕正逗弄小黑狼,他刚觉得以前的名字不好,给它取了个新的,而小黑家伙一听新名就开怀,还主动凑上来,舔他的掌心:“小青。”知痕低声轻唤。凌步青一只大脚生生刹在半空,因为这一声没有踢过去。

    “小青。”知痕宠溺的给小黑狼顺毛,一声比一声唤的亲热。听的凌步青心里头痒了又痒。

    “喂,这是我小名......”过了好一会,凌步青才想起咕哝埋怨。被知痕毫不客气的瞪了一眼,气势更蔫,“我也就是说说......”

    小狼崽子机灵的很,见好大一块的虬髯客在白白净净瘦瘦弱弱的少年面前,畏缩的像条虫,立时更靠近知痕,小脑袋蹭的起劲。

    知痕笑笑,招手唤凌步青坐在一边,扯家常似的就说起平恩:“那人可从来不宠我。”

    凌步青不吭声,长着耳朵专心听。

    “他只会气着我,”知痕不自觉牵起嘴角,笑的像个想起爸妈的孤童,“他只会头一回见我就替我拍背,好像我连水也不会喝。他只会不顾父亲反对陪我挨打,好像能替我疼似的。他只会说知痕你别做这活,不是身子刚好吗;他总忘,明明我都好了很多日子。他嫌我欺负小九,想着法子拿话气我;又惦记着我是为他寻能信之人,所以不气死我;他只会在我中毒弥留之际,攥疼我的手,不肯撒手让我去找爹娘......”

    那段本以为已迷失在茫茫白雪中的往事,一点一滴,一丝一缕,又活生生从心底抽出,三分疼痛,七分酸甜。如雾霾,轻蒙知痕眼。

    凌步青只觉心沉如石坠大海:“知痕......”他太明白,少年此刻此话的用意,“我当真比他好多了,你不妨......”

    知痕转头看来:“布店之中,金帛绸缎样样都有,最艳最贵的是那装裹衣服,给你你要不要?”

    凌步青登时语塞,重低下头:“......你说的也太绝了......万一,万一他待你不是真心实意......”

    ‘莫后悔’几个字被凌步青含在口中,始终没有吐出。知痕却笑,手指勾住小黑狼的一撮长毛,细细把玩,许久才又说道:“凌大侠,你想不想知道木盒的奥秘?”

    凌步青点了点头,知痕刻意提及平恩的目的已然达到,他此时确实如知痕所愿,已经对这段情缘灰心,他清楚,知痕再好,心里装的都只是平恩,谁叫人家先入为主:“你有何条件?”

    少年粲然一笑:“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凌步青有些糊涂:“好端端的你居然要学武?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怎么替你解的毒呢?”

    知痕好看的眉毛挑起:“问那些最无用,你这里一无草药,二无毫针艾绒,能怎么救人?我看,你最多用雪水化了几碗水罢。”

    凌步青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你、你、你明明当时昏睡不醒.......”

    “唉——”知痕忽然轻叹一声,苦笑堆面,“把木盒拿来你就知晓了。”

    凌步青狐疑的递上木盒,知痕披着被子,手指抖的厉害,好容易指正盒壁上某处:“你来念这一段。”

    凌步青拨亮油灯,聚精会神的念道:“世有稀,却邪人,体特别,可入药,能驱毒,治疯癫。”

    咣当——木盒重重摔在地上,凌步青整个人木僵住:“原来,传说是真?!!”

    知痕沉默,仰面朝天,灯光映亮他的侧脸,上有清流痕。

    凌步青蓦地扑来,一把抓住知痕光滑的手臂,捏红了他:“你的那个人,他知不知道却邪的传说?知不知道这盒子?”

    知痕语调平淡,淡若静湖:“这木盒就是他给我的。”

    “啊?!!”凌步青大惊失色,松开手里抓的,盯着他像看鬼。

    “他递给我木盒,就是暗示给我,他对我再怎么好,都是有因由的。”知痕面无表情。

    “这样......那你还.......”凌步青陷入困惑深渊,这少年已经知道人家对他有所图,居然还口口声声念着那个人的好。

    知痕扭头对他又是一笑,眼角星星点点的水光:“我?我入了魔了。”

    凌步青不敢看他的眼,努力垂下头去,到最后是恨不得把脸整个埋进臂弯去,他敢问,却不敢听知痕的答案:“......你要学武,又为的什么?除暴安良,保家卫国?”

    知痕似乎在轻笑:“文韬武略又如何?太平盛世又怎样?非我所需,与我无关。”

    凌步青头更低更低,他要命的好奇,他要命的惧怕,怕听知痕最后给自己残酷宣判:“那......强身健体,保护自己?”

    知痕又笑,这次声音愈发凄凉:“学过十年,可挡得住平恩父王的那把铡刀?”

    凌步青彻底绝望,再不敢问。偏偏知痕自己倒出因由:“我学武,单为一件事,那便是留在他身边,除了做药人,还有别的用途。”

    魁梧男子掩面痛哭。

    (待续)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