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六 ＊＊
** 六 ** 凝眉望处
城郭外，碧河绕，万里无云清风夏。有姑娘，步兰亭，凝眉远眺送飞魸。
曾听闻，飞魸飞，不为天上为天涯。曾听闻，天上好，不及天涯有个他。
无名微微笑着，路过敲碟而歌的盲伯侧耳倾听片刻，丢下几个铜板，盲伯并不急着去捡，而是忙着转换曲调，滑音陡上，他大概更想要个倾听他的人。
“江南如画江北屏，绿神红英，
花语青峰灵。
只道人间有好景，不负缠绵雨及风。
半山成璧半山镜，云月无痕，
泉意石边影。
别处千般此万般，盛晴何须名与姓？”
沧桑一身的老人用了平生最为轻灵的声音来唱这一首，那婉转就足以令路人止步。无名也不例外，转回去站在老人旁边，不知不觉就是一盏茶的工夫过去。老人听不到她的动静，以为她早已离开，这才收了弦，去摸地上的钱。冷不防无名一声询问吓了一跳：“老伯，这是什么曲？词又是谁所写？”
老人摇摇头，告诉姑娘他也只是听别人唱过，觉得好才学来。
“还有没有别的？”无名忽然瞟见树梢一抹熟悉的红色。耳边便袅袅传来一曲哨笛，直听的盲伯抿嘴一乐：“对了对了，还有那一首。”
远处，枯瘦如柴的老人背着藤椅慢慢踱过：“主人，她们果然都在这里。我们何时将她们一网打尽？”
藤椅上黑袍白发的女子轻摇臻首：“竹老莫急，且看看再说。兰迟她们不是还没到吗？”
盲伯拍了拍怀中的九弦琴，颇有些胸有成竹的意味，再起调，果然也不同了寻常，无名头次听便知这必是老人最熟悉最拿手的曲子，不然哪里来的这般游刃有余，行云流水。
“九天朱霞琥珀叶，千山雪顶灵芝鹤。
嬉笑沧海玉知音，遍观桑田好颜色。
本误入歧忘归途，柳暗花明峰徊车。
偶闻南殿藏青龙，欲取相赠表意怯。
云浓月昏拂灯灭，银脊金锋唾手得。
未及出鞘气焰盛，飞芒落处梅花折......”
飞芒落处梅花折.......无名悄悄打量自己手中宝剑，那是义母所赐，据说也能削铁如泥，不知与那“银脊金锋”比较起来如何。耳听着，眼望着，又瞥去叶丛，意外的不见了那抹殷红。四处查找，她竟早已停了哨笛，立于树下，也和自己一样在细心聆听，唯恐漏掉半个音的小心翼翼。无名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当真如此，那红衣女子黑眸中似乎漾过水光粼粼。
“疾奔驰骋八百里，望之同赏同欢乐。
竟遇十指弹剑曲，风衣雨袖正婀娜。
鸾凤求凰不过耳，高山流水平常歌。
生就多少伤别离，唯有此时幸离别.......”
盲伯的歌还在继续，妙音流水中，隐约缠绵着生离故事，叫人唏嘘，无名侧目，她这次是十二分确定，那神秘女子的确在哭。莫非是她自己的故事？无名猜测着，又投入盲伯切切声中。
“归去茫茫大漠西，十年未忘绕梁歌。
十年顾念一日还，一日已成阴阳隔。
嗟叹生死两难料，今朝为主明日客。
心留挂牵徒牵挂，终是遗恨莫奈何。
敢问何物死相许，敢叫此生逆东斜。
炎凉岂可多留恋，暮烟一缕赴极乐.......”
听着听着，无名心中终是有了眉目，一副当年情形逐步勾勒完整。请盲伯再弹唱一遍，无名趁机踱到红衣跟前，她已脱了本来厉相，瑟瑟抖抖，单单薄薄，完完全全孱弱少女。
狠了狠心，站到她面前，硬着一张面孔，无名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若错过这时，只怕再也无从窥探她的秘密：“你引我来此便是为了听这曲子吗？那老人弹的是你教的？”
半晌过去，红衣仰头，满面清泪。
无名看的心软，不觉俯首，低声近耳：“姑娘究竟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红衣望她，食指放唇，示意不能言，她腕上，无名看的清楚，是一朵诅誓留纹的红花。顿时心思澄澈，更不禁轻叹：“你这又是何必？有什么事非要毒誓缄口，索我来猜？”
女子不语，泪眼婆娑，凄凄楚楚，扯住无名的裙角，似有哀求之意。可怜的叫人无论如何硬不下心。无名叹息，只得随着盲伯的曲子慢慢将自己猜想的点点滴滴理顺道明——
霁月下，彩云当，高屋梁上，贼君子伏。她虽为女儿身，却能飞檐走壁，入室登堂，多少宝贝，都是探囊取物，易如反掌。然，她此时驻足，不是为什么稀世珍宝，而是为这一室奇景：画屏相隔，外有俊朗男子抚琴侧首，凝眉望处，是屏内婆娑舞影，仙人降世。世肃然，亦随然，肃为这一曲罕有谐睦，随从这一室风光旖旎，尘埃也不敢轻易落而骚扰，风更枉论随意穿乘，就是那上天入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盗取了青龙宝剑，打算献宝的女贼也只轮到侧耳倾听的份。插不进，步难入，唯有回眸恋留依依不舍独自离去。
这一去便是十年，待到以为心静，终可得返时，忽然不见，那年那景，那歌那舞。细细究来，原来早是天涯永隔，不见萍踪。试问何物相许，生死不怪。他们走去哪里，如今何处，并没人知晓，但女贼故人却猜测，他们必定是相偕相知相行，胜过极乐九重......
“我猜的对也不对？”无名凝眸望面前女子。
红衣颔首，喜极而泣，泪中绽笑，显然对无名的猜想很是满意。无名却不肯放过她去，咄咄逼问：“你便是那女贼对不对？那故事里的便是离魂扇主人知痕对不对？陪他的知己是哪一个？”
女子凝眉，唇边笑意，似在揶揄。瞧的无名脑中灵光闪现，豁然开朗：“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平恩公子？”
风起云动，盲伯歌尽，红衣女子又淘气攀上树梢，远远等着无名跟随。而无名却陷入沉思，她无端想起李将军府中寻到的半卷残画，一副画屏，古色古香，绣有红花绿草，亭榭一角，栩栩如生......两边裁剪的利索，必然剩下的还有左右两卷。或者该先寻到那两卷，才能知悉当年秘密？
“江南如画江北屏，绿神红英，
花语青峰灵。
只道人间有好景，不负缠绵雨及风。
半山成璧半山镜，云月无痕，
泉意石边影。
别处千般此万般，盛晴何须名与姓？”
盲伯不知何时又唱回最初的一首，无名听着愈发觉得像画上的情景，看来，她望向树梢上的姑娘，自己找对了人，这女子必然知道知痕平恩的下落。不过，她带自己寻访当年的有意是为何原因？她又可曾晓得自己的企图？晓得之后会否出离愤怒？无名摇头，她忽然有些不敢想。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