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五】

    【五】醉醉公子

    冰雪洁白,一夜之间银装素裹,巧妙遮掩了腐尸凝血,满目狼藉,仿佛这里并非沙场死地,而是一片世外净土。净土中,天地一色,浑然一片,朔风紧,雪微舞,淡黄一盏,点缀其间。雪衣少年,提灯远眺,迎风而立,黑发飘扬,黑眸分明,仿佛是纯然北国风光中穿插的一段江南秀色,千娇百媚,不及一分,万紫千红,不如一成。连小九都看呆,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知痕......你真美,比昨日大王亲自迎来的那个会唱歌的女子还要美......”

    知痕却没听见这由衷赞美,他全心系的远方:“小九,你说公子是第一次上阵?”

    小九点点头,却见知痕并不转头看自己,只好又开口说肯定:“知痕,你问了我第十遍了。”

    知痕怀里还抱着平恩的一件金黄色的披风,此时不知不觉抱的更紧:“公子到底会不会武功?平时只见他练过那么几招,到底行不行?”

    小九撅着小嘴:“这话也是第十遍说了。”

    对于小九的嗔怪,知痕浑然不觉,还在喃喃低语,仿佛是自说自话,偏偏还要挂上小九的名:“公子随军都走了一夜了,小九,你说他走到哪里了?”

    小九彻底没了脾气:“这么大的雪......怕是刚刚走到敌人城门下面吧。”

    “城门下......小九你说公子没有披风冷不冷?我听说城门下风旋,跟刀子似的。”

    小九心道,还不是你让公子穿一身雪白,说是乱箭中不易被发现么:“知痕啊,我们回去吧,公子一时半时回不来的。咱们这大本营离阵前还有老远呢......”

    知痕忽然一个机灵,挺直了腰板四下观望,眼里有些企盼有些担忧:“小九,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好像,有人朝这边来了!”

    小九赶紧竖起耳朵,什么也没听见:“知痕,你会不会是太紧张.......”

    “嘘!公子,我觉得应该是公......”

    他话音未落,远处便跑来一人,知痕认得这是大王的贴身护卫之一萧大人。他为何会来?莫非是大王出了什么事?那么公子呢?知痕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脱口便问,他实在忧心极了。晃神的工夫,萧大人已匆匆近前,比了个手势,示意小九和知痕都进帐子去,不要说话。知痕踌躇,他还是想问,不知为何看到如此谨小慎微的萧大人,叫他心里添了许多惶恐,好像无底洞,眼看就要把整个的自己都吸入幽暗深渊中去。不过萧大人和小九都没给他机会,二人见他呆滞,一拽一推,强行将知痕拖回营帐。

    随后进来的一群士兵,合力抬着一个人,知痕不必上前,单看他们小心翼翼的模样就猜得出他们抬的是哪个。不由分说,拨开人群径直扑上前去,小九紧随其后,尖叫声声:“公子!公子!!”

    此时的平恩面色青紫,奄奄一息,右肩上一片巴掌大小的殷红煞是刺眼。知痕看的一阵眩晕,险些栽倒,若不是怕压坏了平恩,勉强用肘臂撑住身体,只怕比小九还不如。小九则吓的哭哭啼啼,哆哆嗦嗦,比知痕惨的是跪也跪不住,一滩泥似的软在众人脚边。他们明白,他们都太明白,这代表的什么,一路逃亡途中,也亲眼见不少同样情景,那被蘸了毒液的暗箭如何折磨人到头,直至夺命。那噬肉笞骨,百爪挠心,生不如死。当真还不如刀山油锅来的干脆痛快!

    “到底怎么回事啊?萧大人啊......”小九哭哑了嗓子才想起去问。萧大人蹙紧眉头,隐忍怒火道了一句:“暗箭。”

    “郎中呢?”小九张望四周,并未见到那位熟悉的和蔼的老人。萧大人眉头皱的更实,盯准遍体鳞伤的平恩一言不发,小九慌张的捂住嘴巴:“莫非......先生......啊!!!”小九来不及想郎中怎样了,地上的一景已经够她触目惊心!

    平恩的衣衫不知何时被敞开,知痕的唇正贴的紧紧,一口一口的仔仔细细的吸出污血。虽然吸一口吐一口,但黑色的液体仍满溢,顺着知痕的口角不断流延。小九看的都觉窒息,她说不出,她心里喊——知痕啊知痕,你何苦何苦?为了报恩你非得要搭上自己性命吗?饶是与知痕相处有段时日,小九还是怎么也看不穿更看不懂知痕眼中那份坚毅。为恩人死,不是没想过,只是逼到了跟前,就难上加难,根本做不来。而知痕,非但没犹豫半分,反倒做的那样顺畅流利,没丝毫拖泥带水。小九轻轻叹息,事到如今,她也唯有祝福,愿天开眼,好人好报。

    次日平恩醒来时,小九还坐在一旁低低啜泣,问什么也不答。平恩环顾左右,一群官兵,唯独不见了那光彩蔽日的人儿,心中顿时猜到几分:“小九,知痕去了哪里?”

    小九压抑整夜,听见这话再忍不住泪如雨下:“公子,公子,他.......他,他不好了.......”

    平恩只觉眼前一黑,险些又晕回混沌世去,待挣扎着要去看,偏偏萧大人尽忠职守,说什么也不愿:“公子,他不过是个小厮。”

    平恩更是不肯妥协,不顾病体,一贯温煦的人愣是强硬着口气一再逼萧大人立即将人带床一并抬来,就放在自己帐内近在咫尺的地方。萧大人无法,只得遵从。待抬来,一脸蜡黄,不见进气,只见出气的知痕果然又让平恩如萧大人所料,方寸更乱,一再要求将两床挨近,最后干脆并成一体。

    颤巍巍抚上他的腕,中毒后似有似无的脉息叫平恩的心提到喉间,呼未呼,肝先淤,唤未唤,肠欲断。好你个知痕,你怎么可以如此待我?平恩攥过那冰冷手骨,放在胸口暖着:“活过来,你先活过来好不好?起码给我机会补偿,让你少恨我一些。”小九哭的朦胧,听的越发迷糊,公子在说什么,他别是病糊涂了吧。就算知痕因此事死了,只怕也是心甘情愿,不会怪到公子头上。

    小九单是想,并没有说,而平恩也无暇听,他正靠在床头,指挥士卒分头行动,将最近村落的郎中都请了来。萧大人却摇了头:“公子,雪深路坎,根本无法行人,恐怕最近的郎中请到这里也要十天。”

    十天?平恩的手攥的更紧:“你们放心去寻,此地无忧,知痕......定能挺过十天去。”

    “公子......”萧大人欲言又止,分散人手去寻医,恐怕到时无法护的公子周全,他实在不觉的救一个小厮有冒如此大风险的必要。

    “去!!”斩钉截铁,此刻的平恩连自己都觉有些陌生。他只是明白的很,知痕绝不可以死,就算不为了娘亲,他也不可以现在因为自己而就此远去!绝不可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