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四】
【四】甘之若饴
夜空繁星璀璨,地上花灯缤纷,相映成趣,大街小巷,到处灯火辉煌,歌舞升平,锣鼓喧天,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平恩听着知痕的形容,很容易脑海中便有了如此这般的热闹场景,一双眼睛黑黑亮亮:“正月里真有那样热闹?”
本来有些不信他的孤陋,偏转念又想到前几日里,贵为王子的人眼睛睁的大大,满心欢喜的看他手中的麻雀,问了自己整整一天捕雀的法子,第二日便要自己去抓来。知痕不易察觉的轻叹,对面前这华服金冠的井底之蛙多了几分怜悯:“若有机会,我以后带你去看,好不好?”
平恩眼中光彩瞬间消逝:“......若有机会罢。”
知痕生性要强,最看不得身边人黯然神伤,情急,一把抓上了平恩的袖子:“你可要信我!”
平恩举首,望见知痕眼中灼灼,心中一动,反手握住他的:“先师说过,信字最难,除非是忠诚之誓,否则绝不能言信。知痕我知你坦诚,不过你可愿意举誓?”
知痕立时小拳头一攥,高高举起:“皇天在上,我知痕.......”
“等一下,”平恩忽然握回他的拳,有些兴奋道,“咱们两个一起来可好?”
“啊?”
不等知痕明白过来,人已被平恩拉着,一同跪拜在地,只听平恩郑重其事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平恩与知痕情投意合,声气相通,愿此生此世结为金兰,休戚相关,生死与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平恩素来话少,难得说这么多,可知痕在一旁只听清了几个字——“情投意合,声气相通”,心中欢喜,不由笑出声来。他这一乐,平恩不得不停下仪式,扭头来询问:“知痕,你不愿与我结拜为兄弟?”
知痕赶紧收起笑颜,冷言冷语的打击他:“你别当我是山村野夫什么也不懂,再不济,我也知道吉日良辰,斋戒成礼,歃血立盟缺一不可,可你呢?现如今,只当街一跪就要骗我一生一世,我才不要。”
平恩蹙眉,这前面的话确实道理不差,可后一句,什么“只当街一跪就要骗我一生一世”实在听着有些耐人寻味之处,一时又不知如何琢磨,无奈起身,向知痕赔不是:“是我唐突了,知痕别气,等回了京都我再补你大礼如何?”
知痕唇角轻挑:“补?你当我稀罕做你兄弟吗?”话也不肯说完,人忽然蝴蝶一般展翅飞出军帐,不多时又返回,手里攥着两只栩栩如生的纸鹤。平恩见宝似的立马捧在手心,惊喜道:“知痕你手真巧。简直就和先师书里写的神仙一样。”知痕眨眨眼:“什么书里的神仙?神仙不是都住在西边,红日落下的地方吗?”
平恩故作神秘的一笑:“呵呵,总算有你不知道的东西了,来。”他自然而然牵过知痕的双手,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盒子郑重放上他平托的掌心:“这个,是师傅留给我的。他很了不起,朝中大臣们说他是墨子的后人,能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
墨子?知痕记起儿时有听母亲提起过,是什么人又一时想不起,只好先拿起木头盒子细细端详。这一看不要紧,一个稀松平常连木质都快要朽掉的旧盒子,却让知痕越看越奇怪,越奇怪越翻弄,越翻弄越入迷,一不小心就看到了日落月升。直到平恩拍自己的肩头,知痕才恍然觉悟竟一连错过了中饭和晚饭。
啃着尚且温热的馒头,知痕的目光仍旧停留在木头盒子里,丝毫顾不得送饭的小九看怪物一样的审自己。平恩笑笑,招手唤过小九,低声问她那日知痕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吓得她魂飞胆丧。谁知不提还罢,一提这事,小九的脸立刻沉下,委委屈屈的哀求:“公子要知真相,小九自然会说明白,只是,能不能,不要撵小九走,小九没什么亲人,家里的房子也塌了......”
平恩瞄了一眼刻苦冥思的知痕,心中更加好奇,跟小九保证了再保证不会赶她走,才换来小九磨磨蹭蹭的一句:“那日,知痕告诉我,说公子对小九好,将来会娶小九当妃子。”
“?”平恩拧眉,听得出知痕话里有话,可思来想去却又参悟不透,只好继续逼问小九,问她为何会惧怕。按理说,嫁人的事,姑娘家应该高兴才是。
小九如实禀报:“小九本来听见这话是欢喜的,可知痕又说,假若做了妃子,那小九就是后宫三千佳丽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子,纵然荣华富贵加身,也比不得今天做服侍丫头离公子离得近。公子,小九虽然不识字,可是觉得知痕说的很对。所以小九怕,小九宁愿不做妃子,宁可不要荣华富贵,也要陪伴公子左右。”
原来如此。用虚名枉利来试探小九,好知她是否能信能留,知痕你这心思用的,还好我是懂了,不过你为何会有这样心思?平恩拍拍小九的头,安慰了一番才打发走。回过头来,平恩便按住正埋头于木盒中的知痕,使劲揉揉他的双肩,揉到知痕怒目相视:“你干什么?!”
平恩笑笑:“欺负你呀,看不出吗?我得代小九讨回公道。”
知痕怔了怔,火气更盛:“去去去,我正忙没看见吗?!你去找你的小九耍!”
平恩一点也不气,更过分的缠上他的胳膊:“小九哪有你的七窍玲珑心?哪有你好玩?”
知痕什么也干不成了,索性放下盒子,指着平恩鼻尖,一顿泼骂:“好玩?你当我是你家乖乖的活玩意吗?!告诉你,小爷我是有脾气的,别惹急了我,否则我可不管你是谁,对我什么恩德,一样照打不误!听清楚了?”
平恩老实的点点头:“嗯。”
“那还不放开我?!!!”
“......”
“放开!!!!!!!!”
“......”
知痕到底被磨没了性子,认命的叹气:“......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平恩的头已经垂到他耳边,热息轻吐在知痕脸颊:“别总记挂什么恩德,你什么也不欠我,知痕,你肯留下多一天就是我莫大的荣幸。是我该谢谢你,你不知道,若没有遇见你......”
少年僵住了手脚,完全不知所措,年幼的他预料不到平恩接下来会说什么做什么,也不晓得自己该不该做回应,又该做什么不做什么。脑海一片空白,他只能由着自己心头那只蠢蠢欲动的小鸟叽叽喳喳的欢畅,还来不及想它为什么雀跃至此,平恩下面的话已经送进耳内:“若没有遇见你......就太无聊了。”
“滚!”居然还是把他当玩意,气冲牛斗的知痕一把将平恩推出了帐篷。小九闻声赶来,见自家公子衣着单薄冻在帐外傻笑,急忙将他往帐里推,平恩察觉是她,侧首展颜:“小九啊,我替你出气了。”
小九懵懂的正要点头装懂,帘子忽然掀开,有人身手利落的丢出披风一件。平恩不披,只是抱着,好像这样就够温暖,小九困惑不解,又不敢问,公子行事她一向不敢插话,偏公子根本没打算放过她:“小九,你会打喷嚏吗?打几个来听听。”
小九听话,憋足劲吸了两口冷气,很顺利的就打出一个响的。帐帘立马被掀开,小九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奇景——同样衣着单薄的知痕手忙脚乱的跑出来,二话不说,一边拖着平恩就往帐里钻,一边恶狠狠的骂:“冻着了吧?你这就叫死了不该,活该......”而公子被他生硬的拖拽着,一言不发,脸上却明显的写着开怀。
那晚,小九在帐外站了很久,很久也没想明白,她这时见到的公子到底是不是原来的公子。“公子你是不是......对他太好了?”小九撅着小嘴有些吃味,她心里还当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公子侍者。她不知,被知痕拖拽着进屋的人脸上正飘过一丝哀愁:“我终是欠你.......”
次日晨,忽然下起大雪,知痕顽皮,门口揉了个雪团,悄悄塞进平恩的暖被窝,凉的那人一蹦三尺高,他在一旁笑的直不起腰。这还不算,雪团化在被褥里,湿了一大片,任谁看了都误会。小九还体贴的问公子,昨夜是不是喝水太多。平恩语钝,抓过一旁贼笑的知痕使劲摇,非要他还自己一个清白。知痕笑的更凶:“清白?我可不敢占了公子的清白,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平恩气结,转念又想起一样:“知痕,你想不想知道木盒里那些你看不懂的画符是什么意思。”
知痕顿时敛起笑容,老老实实跟小九承认了罪过,招的小九一顿棒槌追杀。平恩在旁学着知痕笑:“其实吧......我也不知道。”
知痕涨红的脸喷火的眼,活像饿虎下山就要吃人的架势,左边耳垂更是血滴一般:“........平——恩!!!”
那日,小九以亲眼所见学了一个词,叫做“咬牙切齿”......那人咬牙时活像只老虎,凶神恶煞的,眼里却只有嗔怪;那人欣赏老虎时水一样的眼神,连自己都没觉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