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四 **
** 四 ** 初露锋芒
白发女子虽不睁眼,但鹤公子却知她在盯着自己,刀锋一般能割肉的凛冽。
“鹤公子与我幽冥谷有宿怨还是新仇?”
“哼。”鹤公子下颌高扬,并不屑回答。事实上,大家都心知肚明,他鹤梅山庄远在漠北,与西域群山中的幽冥谷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别说仇怨,就是交道也不曾有过。
“公子为何抢我幽冥谷的东西?”白发女子语气已近僵硬。
“哼。”鹤公子这次多瞥了幽冥谷众人一眼,还是鼻子哼一声,高傲的不得了,“幽冥四美美如其名,迷醉众生,迎来送往,可惜金玉其表,败絮其中,除了色相,一无是处。”
“放肆!!”四美之一的竹弃年纪小,火气盛,早看不惯鹤公子一副世人皆矮我独高的嘴脸,一根银针瞬间出袖,径直取的就是狂妄自大徒的性命。鹤公子闪身,几乎是擦着银针躲过,显然有意示威,竹弃登时气结,裙摆一摇,满天撒落银针细雨。谁都明了,那针上远不止一种剧毒,一旦沾身,必会命丧,说不定连尸首都残缺。当年,幽冥谷成名之战便是这一把银针,使得偌大森林中飞禽走兽统统化为血水,膻味腥咸,三日不去,六大门派九大高手守在林外,愣是谁也不敢上前半步。后来,便有传闻,说是当年九大高手自那一战后先后莫名患病,英年早逝,死因至今成谜。
鹤公子听说过这一把银针的威力,迫不得已低下高昂的头,专心致志应付。但见那漫天银针闪烁光芒骇人至极,针针如索命鬼魅,狰狞邪笑,恨不得食人肉,嗑人骨,吸人血,碎人魂。鹤公子傲慢不假,毕竟是人,再大脾气也被这诡谲场景转化成一腔惧意,身不由己便倒退连连,手中一柄长剑也转至面前,挽起剑花。
他想不穿,为何白发女子唇角轻挑,笑的比这漫天银针还要诡异。
他更料不到,自己的婢女无名竟一步上前,出其不意夺去自己手中长剑,空留他掌心一把冷汗。
“你?!!!!!”
“公子莫慌,此为幻术,不值提剑。”无名镇定非常,阳光星星点点自枝叶间落上她的眉梢,竟映的有些动人。不过鹤公子另有诧异:“胡说!你看那针.......”
话音未落,无名以剑为镜对准阳光,剑身映射一道白光,眨眼间,已将那迷幻可怖之漫天银针的场景,粉碎的片瓦不存。竹弃大惊失色,急忙又要撒出真的银针,被白发女子举手喝止:“这位姑娘怎样称呼?哪里人氏?”
无名抱剑而立,不卑不亢:“我是鹤梅山庄侍奉公子一小小婢女,姓名身世实在不值一提。”
白发女子微微一笑,似乎对这带些抗拒的答案并不在意,又似乎早料到无名会这样说:“姑娘你冰雪聪明,我猜鹤梅山庄偏僻俗地,定配不上你的锋芒。”
无名暗叫不好,眼角扫过鹤公子,果然见他变了脸色,这下可要糟糕,公子向来面子薄如纸,容不得别人高过自己半分,何况自己的一个小小婢女,这下子,不定又要闹什么乱子。情急之下,话头一转,无名言道:“早就听闻幽冥谷声名远播,而今一见果然不同寻常,连人家丢的半卷废纸都要争夺。难不成,西域偏僻,已经到了纸笔稀缺的地步?又或者幽冥谷羡上了我中原远近闻名的文房四宝?”
无名那里还没暗讽完,白发女子身后忽然站出一人,目光澄澈:“姑娘,莫非你知晓那半卷残画的典故?”
略一迟疑,无名便否认掉。偏这一迟疑连盲眼的白发女子都瞒不过,她笑了,风习习,抚乱鬓角银丝:“姑娘原来是同道中人,失敬失敬。”
话音未落,鹤公子已经劈掌打来:“无名!你到底是什么人?!”
无名急忙闪身,险之又险躲过这一掌:“公子且慢!当心离间!”
鹤公子已经昏了头,根本听不进无名这一声疾呼,他只顾着发泄心中怒气,只顾着连掌带剑一并击出,只顾着血气方刚将无名一拳打飞,只顾着静赏婢女单薄身躯落叶一般飘落。他竟连四美人何时齐齐尖叫,白发女子何时命令救人,竹老何时起立,叶间血红何时出动都全体错过。他光记得最后一幕,便是无名卧于‘红云’之上,飘然离去。
‘红云’落下,已近日落,橘色的余晖绸缎般裹上西天际,群山轮廓若隐若现,犹如一副浓墨重彩的山水画,只是,没人用的起这样奢华豪放的色彩与格调。
无名稳稳落地,却不肯给救己者片刻喘息机会,劈头就问:“你到底是什么人?!那画究竟什么来历?!”
红衣少女盈盈而笑,虽立于昏暗阴影,没有半片霞云罩身,更不见光晕环绕,却素面黑发赤色妖媚,别有风采,憾人心悸。无名第一次离她三尺之内,看那红唇若血,贝齿莹白分外清晰。
“......你不会讲话?”脑中灵光一闪,无名脱口而出,但紧接着她又被另一个念头拖下深渊,“......不会还是不能?”
红衣女子依旧笑着,眼中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无名看着,许久许久。西边,一轮红日仿佛不给人间半点留恋,毫无迟疑迫不及待的,就纵身跳下群山怀抱,那里有谁在等,有谁在盼,无人知晓,人们只知千百年来每逢去见他,夕阳总是最美丽又急切的新娘,根本不顾那一跳是否悲剧一场,结局扼腕。
红衣女子笑容不改,夕阳完全落下留的昏暗已快要遮住她的美颜,她在等,无名笃定,她在等自己,可是真真猜不透,她等自己做什么呢?红衣似乎清楚无名所思,笑容更甜,面色也更苍白,纤指一扬,是出人意料一个响指。响指声落,风声起,踏风而来是一阵清脆的马蹄音。
一匹棕,一匹褐,纯色一身没有半点杂毛。两匹高头大马神兽般立在无名面前,无鞍,无缰,只有长长鬃毛风中潇洒。无名明白自己别无选择。
看红衣少女骑马实在是种享受,她与麾下棕色,仿佛琴与瑟奏出一段妙乐的两层,相协相伴,飘逸挥洒,如鱼得水,如鸟在天。可惜无名没什么心思欣赏,她可没有红衣女子的绝顶轻功,不多时已经汗流浃背,忐忑不安,即便是聚精会神的对付,依然手足无措,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快也不是,慢也不是。最后不得不伸出手臂环抱住马匹的脖子,竭尽全力,不使自己跌落。
而这马似乎通了灵性,根本不必听她号令就知方向,偶尔还会超了红衣女子的马匹冲到前面,眼看悬崖在即也不肯转弯,直直的一次又一次撒蹄飞过鸿沟绝壁,一口气竟狂奔出十余里。绕是无名大胆,非但没有吓到魂飞魄丧,还渐渐适应了马匹的疯狂莽撞。
待到双脚能再安然踏上厚实土地时,无名只觉得目眩腿麻,试着跨出一步,竟差点跌倒。红衣女旁观,并不肯伸手搀扶,脸上不知几时已褪尽了笑意。无名还未从云山雾罩中清醒过来,发现红衣女冷着脸,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姑娘......敢问贵姓。”
红衣女毫无表情的脸更显惨白。月明星稀,乱坟岗中,鬼火粼粼,偶有鸦声,嘶哑力竭,仿佛呼唤已千年。女子正站在这当中,举头望月,血色如烟,素颜昧眸,几分倾诉,几分凄凉。无名不由添了更多小心:“姑娘,带我来这里,可是有话要说?”红衣女终于又是一笑,轻轻甩开裙摆,风咽月哽,翩然而舞。
暮沉夜静,唯一能赖,是冰冷墓碑上,几只黑毛绿眼的鸦,几声哀哀尖叫。除此,便是无限寂寥,无边蔼蔼。令无名心惊的是,即便如此,红衣女依然可以舞的陶醉,游刃有余,仿佛奏乐之人近在咫尺,指间曼妙不歇;仿佛赏舞之人时刻观看,掌声雷动。而她,确实跳的美极,无名心中赞叹,她自小与青灯古佛长伴,以为静谧便是佳境,从不曾想过还有别样之美,灵动如雀,轻盈如蝶,一样占尽人间风光。叫她不由自主沉溺其中,连何时耀眼火光包围坟场都没觉察到。
红衣女子还未舞完,无名已经分不清赤冶如花的是她的面容还是周围火焰。她只记得,险些被一股青烟呛到干咳。她只记得,红衣女子最后抛来的一个小小香囊,然后便鬼魅一般遁形在火光深处。她只记得,是那匹疯了的褐色骏马驮自己出了火海。
那之后的几日,乱坟岗一场莫名大火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热议,因为,有人说火光中有人腾云驾雾而去,神乎其神。
再之后,又一件事发生,轻易便取代了它的地位,因为这件事犹如惊雷轰隆,使听者无不心惊,谈者无不变色——人们万万想不到的,鹤梅山庄竟一夜之间天塌地陷,家破人亡,前往去救的人们在废墟中竟翻到了一柄早不该存世的扇子,有阅历者认出,那应该是传闻中邪气化身白若冰雪的离魂扇,知痕之物!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