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忘却
颜甘急促的敲门声惊了秋末沉得有些疼痛地梦,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门口是一张因为焦急而隐约有些泛红的面。
大口喘着的粗气大约是为了证明自己已是等待良久,秋末抬起头,礼貌性的微笑如同雕塑般轻扬在嘴角,
“有事么?”
沉默着,却是侧身挤进不大的卧房,一屁股在床边的沙发上坐下,颜甘的眼里透过金黄,
“秋末,我要走了。”
秋末不喜欢那样明晃的阳光,仿佛嘲弄般的挥之不去,落下那条冗长的身影,诉说着所谓离别的苦恼。颜甘的身影就这样被拉得老长老长,几近是出了视线般,带着些许难以形容的凄婉,
“怎么这么突然……”仿佛是在寻着些什么恰当的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秋末顿了顿,却也依旧是不冷不热地问道。
“太累了。”别过头,目光落在面前人单薄的肩线上,颜甘有些好笑地扬起嘴角,语气里满是嘲讽的音调,“累得已经分不清了。”
“分不清?”
“嗯。”
“分不清什么?”
“究竟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颜甘的故事冗长得几近让人失去了耐性,然只有秋末从伊始便是纹丝不动地危坐着,一字一句,一遍一遍,重复地印刻进脑海里,仿佛整个世界不曾存在过的真实。很多时候,秋末甚至是怀疑究竟这一场是梦还是记忆,着实是再没有什么恨的力气了,关于记忆,肉体,灵魂,或是各种美好的东西,此刻,都与之无关。
在这一场闹剧里,什么才是所谓的意外,秋末也早已不再知晓,连泗水,颜石,杨以陌,子苏,小禾,甚至是称呼了好些年所谓的父亲,一切的一切都如珍珠串线一般环环相扣,而自己,只是衔接上难以抹去的踏板而已。
“连叔很多年前开始就跟着爸了,当时据说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你知道的,年轻人气血方刚,结拜什么的事也很是自然。因为家境不好,爸后来就找了连叔当家里的管家……哥出国念书的时候不知怎么地爸就让连叔一起跟了去,一去就是好几年,几近是了无音讯,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秋伯父的公司状况开始日趋下降,财政也渐渐紧张起来,恰好那一年你到了该结婚的年龄,爸便是让哥回了来,而连叔却如你看到的那样留在了美国……我一直以为是连叔做了对不起家里的事才会这样将他留在那里,想不到……”
“哥刚出生的时候席殊伯母便是因为意外去了世,据说那场事情的元凶是秋伯父……但是哥曾经告诉我那时候秋伯父怕是过于落魄,才会对席殊伯母做出那样的事。只是需要钱,便刚好来了诱饵,就像你情我愿一样,不过是以一种难以让人接受的方式罢了。”
“伯父的破产,你和哥的婚姻,美国的事原来都是爸一手策划的……在洛杉矶你出事之后我就怕老谢去查了事情,本来还想着要报警,毕竟人生地不熟,可是想不到老谢不过几天的功夫就查出了连泗水,连地址也摸得一清二楚……事后,我明明是记得让老谢找人做了他,却是在前些日子又见到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不过都是阴谋……老谢也不过是这场戏中来引诱我上钩的幌子而已……”
“哥说当初没有拦住你去找杨以陌,是以为他可以好好对你。哥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定是连泗水的,却只字未提。而孩子的事……他发誓绝对跟他没有关系……”
“以陌在你怀孕的时候找过我,当时问我孩子是不是哥的……我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恐怕是那个时候他看出了事情的倪端才对你下手……不过……他或许早就变了一个人,即使孩子是他自己的,为了嫁祸给哥,他也会……狠下心的吧……”
“小禾的事情也是爸一手策划出来的……他不愿意你怀上颜家的孩子……从头到尾在他眼里你只是所谓报复的工具罢了……因此才在我们去美国的时候让哥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找小禾喝酒……将计就计着和她发生了关系……”
“本来爸的计划是等小禾生完孩子就遣送她出国,可是……哥看不下去,便是找了子苏帮忙照顾小禾……那天子苏之所以可以成功将小禾带走,并不是因为爸的良心发现,只是因为他是连泗水的儿子,他对颜家有恩……”
“其实哥和子苏的相遇并不是刻意,那次你在swing blue昏倒子苏送你去医院的时候,哥便是认出了他……之所以后来子苏没有再在吧台做服务生是因为哥买下了整间swing blue并且将执照签于子苏名下……哥说知道那个时候你很喜欢frozen caramel latte,便是嘱咐子苏留了窗边你最爱的位置,希望有一天可以夫妻两个人一起去那里对着阳光做些平常夫妻间所谓浪漫的事……”
“……哥总是说他难以遏制地爱上了你,却是连我现在都分不清究竟在他嘴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是我也没有想到你竟然会从刘家跑回来,还是……成了爸的情妇……”
颜甘抬起头,确实是过于繁复了吧,大约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久,从进颜家到现在,从见到秋末到现在,又是天翻地覆了多少时间。唯有不变的,是瞳眸里恒久的金黄,带着支离破碎的美好,重温晨曦初见。
“我知道孩子不是颜石打的……”秋末忽然笑起来,干涸的声线让人心疼地沙哑,“昨天本是因为小禾的事想去找以陌,却不小心得到了些不该知道的消息。”
颜甘愣了愣,确实继续听着旁人的言语。
“我在刘家过得并不好,刘瑞山把我当妓*女一样地蹂*躏,他的那些所谓合作伙伴的老男人,一个又一个践*踏过我的身体,我以为以陌是不知道,于是我也装,可是他却一次次将责任推到颜石身上……一个自欺欺人的男人,妄图纠正着自己内心的阴霾,并且以拙劣的方式试图着所谓的报复。”
“秋末……”
“我也以为都是颜石的错,一切一切,从开始到现在,所以我才想要回来,回到颜家,到颜至善身边,设计弄死他,然后夺走你们的财产,”秋末回过头,冲过面颊,乌黑的眸子直愣愣地望着颜甘早已有些发杵的脸,“我曾经想过,颜石家破人亡的那一天就是我秋末向世人宣布成就的那一天……”泪水不留情地盖住目光,模糊了视线,“可是这样有什么意思……一步一步,我走过的,不过是不停伤害自己的路罢了。每每看着镜中那张早已没了任何触觉的脸,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比行尸走肉更为可怕一些。我总以为可以靠着别人活下去,却是从来没有想过……既然本已是不公,为什么还要顺着污浊地痕迹继续自己的堕*落……”
“小甘,”秋末嘴角的笑容渐渐没了下去,空洞的眸子里颜甘望见自己的倒影,“我没有力气再去恨了,我也累了。”
菩提树影,不见尘埃。落花满地,归来是何处。
颜甘走得那天刚巧是工作日,中午的飞机,颜石因此并没有来送行。便是只有颜至善和秋末伴随着左右,三人稀稀拉拉的身影映在候机厅明晃的大理石地板上,拖出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
“爸,秋末,”回过身,广播里的登机提醒早已反复念了许多遍,微微还是有些不舍的吧,颜甘笑,转而落下一处孩子气般的笑容,“我走了。”
“照顾好自己,有事就给老谢打电话。”颜至善略是温柔地答应着,眼里却明明是难以割舍的些许疼痛,这让秋末偶尔会想起故事里的那个女人,在她离开的时候,面前这个苍劲的那人,是否也因此而撕心裂肺过。
“嗯……秋末,”面前人却是忽然回过头,淡淡地冲自己来了一句,“好好过下去。”
宛若是叮咛,却又宛若不安,颜甘的笑容久久映在脑海里,是难以形容的涟漪。
“秋末,”男人略显疲惫的音调缓缓叫着自己的名,秋末回过头,颜至善的嘴角却是分明挂着泪珠,“小甘都跟你说了吧。”
“嗯。”她点点头,目光里却是明湖般的淡静。
“小甘跟我说了杨以陌的事……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后视镜里,女子低头垂发,一声不响地样子多少是让人心疼地,颜至善调了方向,语调如从前,“石头,小甘,都问过我,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是哽咽了吧,不然为何频率如颤抖,“我没有想过席殊的感受,没有想过石头,小甘,更是没有想过你……一心只想着如何报复,如何让秋国城苦不堪言……倒头来却是伤害了自己最心爱的人。”
依旧是沉默,或许说,秋末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应该说些什么。
“石头是对你动了心的,或许从第一眼就是了。你多少是惹人喜欢的孩子,就像当初我见到席殊的第一眼那样,是纯净的。”语气里竟是透过几分向往,秋末不自觉地抬头,她知道,墨镜后颜至善的面上,早已是老泪纵横,“我侮*辱了你,也侮*辱了席殊在我心底的那份纯净……多少还是希望你能和颜石在一起,但是事到如今怕是你也早已想离开颜家……离开这座城了吧……”颜至善的无奈毫无掩饰地暴露在初冬凛冽的里,顺着漫天飘雪散漫出无助的点滴,“秋末……是伯父对不起你……”
对不起?
秋末挑起眉尖,这是第几次听到这样的话语了,一句对不起,一句一句的对不起,在飞速行走的时间里,写下那些不堪的回忆。
“伯父,”一如从前的温和,少了浓妆艳抹的冷漠,秋末抬起眼,一字一顿,“我,不想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