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点滴
“爸……”颜甘疲惫地揉了揉睡眼，还未来得及套上衬衣便被颜至善一把拖进了书房，“太早了啦。”
“小甘，陪爸爸下棋吧。”理由并不足以让少女从方才的不满中拖开，然语气里的无奈却不得不让颜甘停下嘴里的碎碎念，顺从地在棋盘前坐了下。
“爸，你怎么了？”男人面上的憔悴大约是一夜未眠的后果，沉重的眼袋后带着稍显浮肿的双颊，颜甘抬起头，眸子里掠过些许担忧。
“爸爸是不是真的老了？”忽如起来的提问让颜至善自己都微微有些措手不及，苍劲的语调在湿冷的空气里，竟是莫名显得有些单薄起来。
颜甘自是感觉到些蹊跷，却依旧是应顺着摇摇头，“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爸爸只是觉得，人老了，很多事是不是都做错了。”一路的陈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颜甘看得见，男人深邃的眸子里生硬地把持着难以遏制的泪水。
“爸，谁不会有做错事的时候？小时候，您不都是这样教我们的么？”抬手，却发现棋局已定，颜甘有些发愣地杵在原地，一时不知作何是好。
“呵……”颜至善无奈的笑容顺着少女落盘白棋蔓过嘴角，“我输了。”
“爸……”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见颜至善恍惚离了去，低下头，竟是忽然觉得那个十多年来苍劲壮硕的男人忽然间苍老了许多。
大约是近晌午的时间，颜甘站起身，顺手拉开了书房前的落地帘。
深秋的景致并不好，落叶满地，唯生出些许凄凉。
她低下头，却被面前画面惊得倒退成一个踉跄。
肥胖臃肿的男人倚靠在花园的栅栏前，仿佛是在于叙述着什么，一阵搔首弄姿的模样，让人好不恶心。而男人对面，那处高大挺拔的光影下，颜石俊气的五官清晰地刻进颜甘的目光里。
这是幻觉吧？奋力甩了甩有些僵硬的头，颜甘努力遏制着脑海里不堪入目的猜想，然颜石面上和善甚至带着些敬重的神情，终是崩溃了她的情绪。
“老谢！”带着愤怒惊异的声调，命令式的语气一字一顿，“我要见你。”
“小姐？”大约是听出了些许不妥，因为上了年纪而有些沙哑的声音微微带着些狐疑。
“我要见你，立刻。”
几近咆哮的怒吼，然眸子里，却是颜石接起电话后略显惊慌的神情，一路张望着，终是遇见落地窗后，少女绝望的凝视。
“解释吧。”低下头，不愿再多看颜石的一眼，是带着没落吧，那样有些自欺欺人的语气。
“没什么好解释的，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几近敷衍地回答，颜石面上却是恢复了以往的冷漠。
带着泪水的眸子里男人高耸的挺拔愈加模糊起来，用力吸了口气，语气里的不确定性宛若掩饰着震惊后的凄婉，“一切都是你策划的么……去美国……连泗水……还有……秋末没有了的孩子……”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沉默，不语。
“之所以让老谢跟着我们，是怕万一我做错了什么捅了篓子吧。”面前人早已是泣不成声，字字句句都似是浸透泪水般的伤痛，“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啊……”
“她不爱我。”断句冰冷，落在颜甘企图逃避的那一处，不留一点余地。
“可是你已经得到她了……你已经得到她了……这还不够么……”是自语吧，颜甘挣扎地站起来，拽着男人的衣襟，“这还不够么……哥……”
硬生生地将拽着自己的手挪了开，颜石眼里是再不愿多语的固执僵冷，“小甘，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末的孩子，不是我流的。”
落叶拂帘，颜甘抬起头，红肿的双眼见不到意思信任，“我还能信你么？”
“随你吧。”
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男人的平静地应答着，似若这是一件跟自己毫无关联的事，“别让爸等太久，下楼吃饭吧。”
“别碰我……”使劲全力甩开那双试图拖拽自己的手，木质地板上，少女瘫坐的神情毫无生气，“我想静静，哥。”
“小甘怎么还不下来？”颜至善抄起碗筷，示意身边的菲佣上楼请小姐用餐，却被颜石踢踏的脚步声生生打了断，
“她想休息会。”
“累了？”狐疑地抬起头，话语里颇是猜忌，“刚才就听到楼上一阵打闹，怎么回事？”
拉开椅背，颜石悻悻而坐，却是如方才一般的漠然，
“她看到了，刚才在院口。”
颜至善微微皱起的眉沿间燃起些担忧，动了动嘴，却始终什么也没有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端起面前明晃的酒杯，一饮而尽，“我没有提到你，也没有提到以前的事。”
如释重负地轻叹一口气，面上的纠缠渐渐松了开，却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猛然回头，女子妖艳的媚眼生生印刻进双眸，
“什么以前的事？”依旧是一袭白纱，却是多了几分媚态，秋末动了动纤长的身子，娇憨的语气多少是会让人产生些不必要的联想。
“我们在说石头小时候的那些事，”颜至善转过脸，面上便是又扬起一阵笑意，“今天起得倒是很晚。”
反身坐下，却扫过颜石略带歉疚的目光，不知为何，秋末竟是微微有些揪心起来，大约是因为莫言的关系吧，她低下头，笑了笑，一把挽住身边男人的臂膀，柔软的肌肤贴近坚实的一处，倒也很是小鸟依人，
“是昨天太累了”嘟起嘴，白皙的面上点点红晕，“人家还有点腰疼呢。”
颜至善被这一逗也是差不多忘了颜甘的事，心情也是逐渐大好，面上虽是笑着，却是暗自感叹着那逐渐粘上身的妮子的功力。
便是一路叽叽喳喳地闹着，也是缓解了些颜氏父子气氛间的尴尬。
饭后不多久秋末便是借口要去看望小禾，随即匆匆出了门，颜至善倒也是不加阻拦，一路顺着她的意。
“我以为你会阻止的。”颜石笑了笑，反手点起烟。
“她也很累了吧，”颜至善的笑意里竟是平添了几分怜悯，“摊上秋国城这样的父亲，很多时候，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小禾的精神比起前些日子着实好了许多，子苏倒也是日日来得守候，倘若是不知情的人，定是会以为这两人有些什么的吧。
这般想着，秋末调节了下笑颜，便是推手进了病房。
“秋末。”床上女子忽然叫出声来，惹得子苏一阵回头，面前是秋末温柔的笑容，似是回到了初见时分，却又少了些什么。
“小禾，身体怎么样了？”关切地问着，一手便是拽住了床沿上略微冰凉的指尖，“觉得冷么？”
小禾摇摇头，笑容里满是阳光，“秋末，是不是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子苏忽然的插话自然是帮秋末好好地挡了一道，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便是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小禾看上去气色不错。”沿着后花园的小道一路走着，秋末悻悻地开了口。
“自从你上次来过之后，她就似乎变了个人似的，吃药什么的事也不再跟我闹别扭。”子苏自然是有些不可置信，然却没有多问，只是平静的叙述。却是惹得秋末一阵坐立难安，面上隐约有些纠结起来，
“大概是好久没见的关系吧，”勉为其难的回答，便是难以招架地快速找着台阶下，直径扯开了话题，“说起来，我从美国回来之后，也是没有在swing blue见到你了。”
“你住院之后多久我就升职了，”子苏笑笑，却是直愣愣盯着远方，“换了个老板，所以有些日程也改了改。”
“是那个为太太预留座位的老板么？”猛然想起了什么，秋末面上泛起笑意。
“嗯。”
忽然转过身，裙摆掠过指尖，“我想去看看。”
一如从前的摆设，而落地玻璃前的座位上依旧是那两杯丝毫未动的frozen caramel latte。
“过了那么久，他还坚持着呢。”音调里的不知是赞许还是妒忌，望着那一处熟悉的景象，秋末竟是不自觉地感慨起来。
“嗯，”子苏轻声应和着，语气里满是似说非说的犹豫，“他大概一直都会这么做。”
“为什么？”目光落在男人微张的唇边，耳语般的零落宛若深秋落叶。
橙色灯光下子苏的轮廓渐渐模糊起来，只有此起彼伏的音调不断回荡在耳边，
“因为她太太永远都不可能爱上他。”
“他们结婚也有些日子了，只是，并不是所谓自由恋爱的结果，”子苏奋力吸了一口面前的咖啡，继续着方才的话题，“他太太并不爱他，说穿了，或许还是有些恨意的。”
秋末点点头，面上是理解的神情。
“开始的时候他大概也是不会相信自己会爱上那个柔弱得几乎一捏就破的女人，毕竟从头到尾，那个女人的出现都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迫不及待地询问，秋末昂起头，轻捋长发，“后来呢？”
“大概是因为她过于倔强，却又无法让他完全忘记她身上承受的痛楚吧，”子苏颇有深意地抬起头，眼神直落入秋末的目光，“他爱上了她。”
“这样难道不好么，毕竟，他们也已经是夫妻了。”
“这样不好，秋末。”坚定地言语一字一句地打破着她的幻想，“那个女人，是那个亲手害死他母亲的人的女儿。”
秋末低下头，便是久久不再言语。
秋风落叶，一切都是似曾相识的熟悉。宛若那个子苏叨念着的故事一般，回荡在脑海里，却如黑白影片般生生换成了颜石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