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毁
王皓的大脑就像被人拿着鼓槌不停地敲击一般，嗡嗡作响。他想着，林岚会不会早就知道了二十多年前的事，也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方文清，而不是冯瑶？！这也就解释了林岚为什么见到冯瑶时始终怀揣着恨意，而非一般子女见到母亲时那种亲切热情。
倘若如此，那么林岚就有了杀冯瑶和林珂的动机，不光如此，她还具备作案时间，因为王皓受致幻药物影响，意识模糊的那段时间，王皓并不知道林岚在哪里，又做了什么。显然，王皓之前的猜测并没有错，能给他下药的只有林岚，而且肯定是林岚。或许林岚所用的致幻药就是当年方文清遗留下来的。
乱了，乱了，王皓的世界一片混乱。他发疯似的寻找，他不清楚自己究竟要找什么，因为该找的他都找过了，而且能找到的也都已经被警方带走，如若还有什么罪证，也必定被林岚藏起来了，抑或销毁了。
可他还是不愿放弃，他要寻找林岚的犯罪证据，他要找到真相，他要找到一个又一个疑团的答案。
老宅的每个角落，王皓都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终于，他在卧房的床底下找到了一包东西，它被透明胶粘在床板上，如果不刻意去找，根本发现不了。
旗袍、致幻剂、麻醉药、林珂的手机……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证实一件事，林岚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王皓失落地坐在床上，抽过床头那本尚未看完的林岚的新书。他觉得很奇怪，此刻不知为何会那么想要继续读那本书，仿若今天之后就再无机会阅读了一般，所以一定要趁此把它读完。
他合上书，又看着从床底拆出来的那堆东西，终究做了决定。
他掏出了手机，正要拨号，门外却响起一个娇弱无力的声音，飘渺而低沉。
她沙哑地说道：“你是要报警吗？”
王皓惊住了，因为他没有想过林岚会从医院提前回来。
林岚细碎轻缓的脚步，艰难地迈进卧房。
他们的目光再一次交错，却没有了从前的柔绵情意，仿若两个素昧平生的人，虽然近在咫尺，但却有着隔世般的距离。他们曾那么深爱着对方，曾被彼此的魅力深深吸引，而今却四目相对、默而不言，找不出一丝曾相爱过的痕迹。
“人都是你杀的吧？”王皓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双眸直视林岚，语气生硬，冷若千尺寒冰，让她喘不过气。她脸色憔悴，下巴低垂，无力反驳。因着这句话，她对王皓抱有的最后一丝微茫的希望，也彻底被打散。
她木讷地站在原地，像个接受审判的罪犯，她知道，当王皓拿出手机想要报警时，他已经判了她死罪。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绝望的了。她愣愣地苦笑，带着寒凉之意。她说：“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别装了，是你杀的，对吧？林珂、冯瑶、刘涛……都是你杀的吧？”
林岚的心在滴血，隐隐地疼。她的咽喉似有千万根尖锐的针，生生地刺进血肉，让她疼得不愿再多说任何话，甚至不愿为自己辩解。因为她知道，再多的解释都已是多余。即便王皓说的都是事实，可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会让她那么不舒服，那么难以接受。
王皓语气平静地陈述道：“刘涛是你杀的吧？你趁我去给你倒水的空当，出了病房，杀了刘涛，所以我端水回去时门才会虚掩着，我记得很清楚，门原本是开着的，是你杀了刘涛之后赶回病房，不经意间带上了门，对吧？而且当时你满头大汗，我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来倒是十分合理……因为你刚杀了人，又来回跑，自然会出汗。”
说着，王皓将身旁的那本《阁楼里的女尸》拿了起来，冷冷道：“这本书我终于看完了，里面的内容很精彩，精彩到不禁让我将林珂、冯瑶以及刘涛的死和你联系在一起。我一直以为小说都是虚构的，甚至佩服你的想象力，可当我看完你亲生母亲的日记才发现……你的小说竟是现实的复刻版。我只后悔没有早一点把它看完，否则也不至于……”
王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异常冷静地翻开那本书，读着书里的某些段落，那是他记忆深刻的情节：
他趁着她不注意，在盛满水的杯子里用手碾碎两粒安眠药，让后端到她手中，他温柔的动作让她没有一丝防备，是的，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眼前这个男人会这样对待自己，她喝下了那杯水，很快的，安眠药让她沉沉地睡去。他将她抱到浴室，放入浴缸，然后打开水龙头注入清澈的温水。她的整个身体逐渐被水覆盖，接着没过下巴、嘴唇以及她坚挺的鼻子……她的头发像黑色的丝带漂浮在水面，她就这样毫无知觉地沉睡在了水底，再不会醒来。他割下她的头颅，并将她柔软的躯体抱进墙壁，涂上水泥，封死。他也同样封存了他的弥久而永恒的爱！
王皓又翻了几页，继续念道：
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女人，如果她不死将会毁掉他一切的幸福，他必须做出决定，那应该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吧，他曾那么深爱她，然而他还是为她选了一种命运，他从床边的柜台上取出一根针，毫不犹豫地刺入她耳垂下方的某个部位，他知道这样可以让她的神经暂时的麻痹。他又取过旁边的针筒，抽空，将那满满的空气注入她的静脉……
王皓停了下来，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也是用这些方法分别杀了林珂、冯瑶和刘涛的吧？”
林岚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庆幸的是王皓第一次看完了她的小说，悲哀的是他透过这本书看到了真实的自己。她眼眶里的泪水顺着脸的轮廓滑落，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呆滞地站在那里，无望地傻笑着。
“没错，是我做的。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你们男人的始乱终弃。若非父亲脚踏两船，并抛弃母亲，我母亲也许就不会死。我也想让陈年往事平静地翻过去，平淡地生活，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陈洁、刘涛、林珂、冯瑶，他们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所以他们都该死。”林岚有条不紊地陈述，静得好似一湖秋水，泛起的是忧伤的涟漪。
“冯瑶当年杀了我母亲，难道我不该杀她吗？凭什么她还可以在这儿世上活着？！我不甘！”林岚继续道：“陈洁，你的前女友，她和刘涛有染，而且关系不浅，刘涛野心勃勃地想要侵占林家财产，陈洁义无反顾地帮他，还穿着红旗袍在老宅装神弄鬼，他们想借此逼疯我，甚至置我于死地，那我就只好顺了他们的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诅咒”成真，学着他们那一套，穿上旗袍反吓他们。许是做贼心虚，陈洁竟被活活吓出病来，失言将刘涛的阴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所以你杀了她？”王皓质问道。
林岚苦笑，嘴角一撇：“你忘了吗，陈洁是自杀而死的，当日王勇警官在现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王皓说道：“即便是自杀，只怕也与你脱不了干系吧？”
林岚冷哼道：“你还真是瞧得起我。她的死与我无关，是陈洁假死被识破，又让警方给盯上了，所以刘涛才逼她自杀的。她原本已经买了车票想要逃离，但刘涛不肯，刘涛知道陈洁的父母患有怪病，需要长期服药，那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但他可以长期为他们提供药费，条件是陈洁以离奇方式自杀，制造‘诅咒’传说。出于孝顺，陈洁欣然答应了。因为陈洁患有先天性无痛症，所以自杀前用刀割脸也毫无知觉，她是故意把自杀气氛搞得那么恐怖神秘的，为的就是让人浮想联翩。”
王皓疑惑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林岚道：“因为她临死前背着刘涛见过我，还给了我一个打火机，虽然她没说什么，但我清楚她的用意。她是想让我替她做点什么。”
“那林珂呢？她是无辜的，你杀了她也就算了，还割下她的头颅……会不会太残忍了？！”
林岚笑道：“谁让她是冯瑶的女儿，我仅仅做了她母亲当年对我母亲做过的事罢了。”
王皓觉得眼前的林岚就像一个恶魔，天真恬美贤淑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
林岚停了半晌，眼角含泪道：“你知道林珂是怎么死的吗？她是被你害死的！如果你们真的清清白白，她怎么会给你发那些暧昧短信，她说她要跟刘涛离婚，她想和你在一起，当然，这些信息你都没法看到，因为我把它们全删了！如果你们没有不伦关系，她又怎么会被我骗到老宅，我偷偷用你的手机给她发了短信，约她在这儿见面，她真的以为是你约她，那么天真地就相信了……我麻醉了她，将她绑到了阁楼里，谁知道冯瑶那个疯子也不请自来，这样也好，省得我去找她。你知道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不是杀了她，而是要让她亲眼看着最心爱的人被毁灭……所以我当着冯瑶的面杀了她，让她也感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为了让她们母女好好相聚，我把冯瑶麻醉之后，就用塑胶纸把她裹起来，连同林珂的头颅和刘涛的打火机，一起用水泥封进了阁楼的墙壁。多美的艺术品啊！”
“所以……你是活活闷死了冯瑶，再把她封进了墙壁里？”如若不是林岚亲口所说，王皓断然不会相信，这些触目惊心的事情竟会出自一个看似较弱的女人之手。“林珂的尸体你又是怎么处理的？”
林岚淡淡道：“刘涛帮我处理的。还记得那夜你站在空屋门外吗？你问我有没有出去过？”
“当然记得，因为你说了谎，你的鞋底沾着泥垢，可你却说没有出去过。”
林岚笑道：“那你为什么没有揭穿我？”
王皓不知如何作答。
林岚继续道：“我去见了刘涛，并且和他达成了一个交易。”
王皓道：“什么交易？”
林岚道：“他帮我处理尸体，我帮他夺取林家财产。我知道他不会答应，于是告诉他藏着冯瑶尸体和林珂头颅的地方也有他的打火机，那打火机上有他刘涛的指纹，只要警方发现那只打火机，他必将成为唯一的嫌疑犯。但如果我们合作，可以双方共赢。他同意了。”
王皓接道：“于是刘涛把尸体运到了罗兰公寓502房，因为他和陈洁的特殊关系，所以他持有那里的房门钥匙。既然你们已经是合作关系，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他？”
林岚道：“他一直在暗中调查我，在找我藏尸的地方。他看了我的小说，联想到了老宅的阁楼，于是想要证实他的猜想，偷偷给你传递了字条，否则你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去阁楼？他想借你找到阁楼，找到藏尸点，他知道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也不会让你轻易报警，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处理，前提是得找到藏尸地。既然他非要将我逼上绝路，那我只能奋力还击。他不就是想独吞林家财产嘛，那我就以此为诱饵，约他到老宅商谈。他喝了我掺入致幻药的水，大概是药的分量没有控制好，多了一些，他的反应很激烈，狂躁发疯，伤到了我。后来，警察来了，他被送去了医院，但他活着始终会坏事，所以他必须死。他一死，杀林珂、冯瑶等所有的罪名就都能往他身上推，而我则可以置身事外。”
王皓一直很好奇，林岚源源不断的药到底来自哪里，于是问出了口：“安眠药、致幻药、麻醉药，这些都是从哪儿来的？”
林岚并没有想要立刻回答，思索了一阵，漫不经心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还有一个问题，当日我在阁楼掘开墙壁，突然昏迷，是你给我注射了麻醉药吗？后来送我去医院的那个臃肿的女人，是你的人，还是刘涛的人？”王皓其实心里已经有数，但不知为什么还是想听她亲口告诉他，也许他只是想证明他所认识所爱过的那个林岚并不是完完全全的疯子。
林岚回道：“是，是我雇的人。”
“好了，我没有问题了，现在，你是要杀了我了吗，作为你计划的终结？”王皓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闭上了眼睛。无论林岚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反抗。
“王皓，我以为你是全世界最懂我的人，可我错了。”林岚只觉得一阵心痛，她的心像被抽空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虽然她曾幻想过无数个结果，但都不是现在这样冷冷相对、互相伤害。
她曾为自己和王皓设计了更为温馨的结尾，她们躺在舒软的草坪，仰望着湛蓝澄明的天空，环绕她们的是莺歌燕舞……
王皓的脖子忽然一凉，随后身子酥酥麻麻的，再无知觉。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耳边仍有杂音，他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得这么快。
也许这就是他最后的结局吧——死亡。
人生在世，不过匆匆数十载，落叶归根是迟早的事。难得曾经爱过，他已没有遗憾。
会恨她吗？他不清楚。彼此爱过吗？他也不清楚。他们像所有尘世中相遇的人一样，相识相知，最后又退出彼此的生命，各自天涯。而唯一不同的是，他们都曾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这世界上，我唯一不会伤害的就只有你。”她潸然而下的泪，凝成了一根根骨刺，刺穿她的血肉，刺穿她的灵魂，刺穿她最后生的残念。
林岚敲开卧房的隐秘壁橱，取出那件崭新昳丽的大红旗袍，痴痴地凝望，穿上。她性感妖娆的身段立刻突显出来，凹凸有致，芳华动人。她不再以一个“女鬼”的形象出现，而是一个失落绝望的女人。
她对着镜子，含泪自语：“你看，我穿这旗袍漂亮吗？”
漂亮。怎么会不漂亮呢？王皓用尽全身气力睁开眼去看她，眼眶里蓄积的泪液，让他看不清林岚的脸。模糊中，唯剩一片红晕。
林岚向他走近，走近，带着弥久不散的熟悉香气。
生命就要这样终结了吗？他沉沉睡去，恍惚间有一双温暖纤细的手轻抚着他的面颊，一个似有若无的吻痕印在他的额角……
一场烈火吞噬了长青路15号这幢诡异的古旧洋房，顷刻间夷为狼藉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