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怪物
林岚住院期间，王皓每日陪伴左右，众人羡慕不已，可林岚却吝啬得始终没能给他一丝微笑，哪怕是勉强地拉扯肌肉佯装幸福，她也懒得去做，许是她还未从失去胎儿的悲痛中走出来吧。
王皓倒不在意，他看到林岚日渐瘦削的身子，免不了心生爱怜，劝她多吃点补品，尽快恢复元气。可林岚哪里吃得下，虽然周围的一切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但她知道内里早已波涛汹涌。林岚敏锐的嗅觉已经嗅到了情敌的味道。
王皓每次出现在病房里，林岚总能闻到王皓身上有着不属于他的某种气味。她分辨得出，那是林珂惯用的香水。她知道，王皓和林珂在影楼同进同出，态度暧昧，而且已经引起诸多非议，但他们似乎并不在意，所以也没有保持该有的距离。
林岚不想像个怨妇一样整日絮叨，也不想再跟他争吵什么，更没有气力去跟他争辩什么，因而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问他的任何事，看他是否懂得收敛自持。
今天是出院的日子，王皓一大早便到病房里殷勤地端茶递水，又整理收拾她的东西，她都看在眼里，心里也舒坦了几分。可当她再次嗅到那股来自林珂身上的香水味时，终于按耐不住，还是旁敲侧击地冷呵了一句，若有所指地问他道：“什么时候你的身上也有其他女人的香水味了？”
王皓一听，神情顿时紧张起来，手里的茶杯险些滑落在地。王皓将茶杯放好之后，刻意和林岚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仿若这样林岚就再闻不出那股香水味似的。
王皓生硬地挤出一个笑，说道：“什么香水味？我身上哪有什么其他女人的味道，汗臭味倒是真的。我估计……是在影楼工作的时候，被别人的香水味熏染的……”
王皓局促的神情、慌张的举动让林岚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他肯定做了什么亏心事，不然为何如此心虚！林岚此时并不希望把气氛搞僵，于是云淡风轻道：“我不过就是随口说说，你紧张什么？！”
王皓没再说话，他怕自己说错话，或者透露了什么不该透露的信息。他埋头一一收拾好林岚的物件，到医院前台办理了出院手续。
出了医院大门，他们直接回了长青路老宅。
林岚不在的这段日子，王皓偶尔也会到老宅清扫屋子，但都不会呆太久，更不会一个人在那儿过夜，因为这偌大的死气沉沉的屋子让他浑身不舒服，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罗兰公寓那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过，发生了上次莫名睡在502房内的事件之后，他对老宅的印象又有了改观，或许这里比公寓要安全得多。
老宅的一切井然有序，屋子干净整洁，这要归功于王皓的精心打理。林岚并没有为此夸奖他，毕竟他也是这宅子的主人，清扫打理是他应尽的义务。
林岚坐在沙发上休息了片刻，对王浩说要亲自下厨，让王皓去随便买点什么想吃的菜回来。为了讨好林岚，王皓二话没说就出了门，隔了约莫一个小时才提着大袋小袋回来，有鱼有肉有青菜，荤素搭配倒也合理。
这是林岚大病初愈后，首次下厨烧菜，虽然身体欠佳，但丝毫没有影响厨艺。王皓对她烧的菜赞不绝口，不知是出自真心还是故意奉承。那顿饭，他们吃得异常沉默，除了王皓时不时冒出来的一句“好吃”，二人几乎没有其他任何言语交流。餐桌上坐着的明明是一对夫妻，此时却陌生得如同素不相识。
“你就不怕我在菜里下毒？”终于，林岚说话了。她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王皓被吓了一跳，怔住了。他左手端着饭碗，右手拿着筷子，愣愣地定在那儿，就像一具雕塑，他不敢再咀嚼嘴里的饭菜，更不敢吞咽。随后冷静想想，林岚不至于会做出这种事，于是安心吞下饭菜，缓缓放下碗筷。
王皓凝视着林岚，低声说：“你还在为孩子的事生气吗？还是不能原谅我吗？”虽然王皓一直都不想要孩子，但林岚怀了她也只能认了，可发生意外孩子没保住也不是他王皓的错，怎么能怪他呢？他想不通。他有一肚子的委屈想要找人倾诉，可发现并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只能独自强忍着。
“我没生气！孩子的事儿与你无关！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的女人？”林岚单刀直入，不依不饶地追问道：“是林珂吗？”
王皓回应道：“你是不是疯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一直用的是香奈儿，而你身上的香水味……不正是吗。天下那么多女人，为什么偏偏是她？”林岚没有咆哮，更没有失去理智，她一反常态的冷静，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不紧不慢，然而就是这种态度更显气势凌人。
“我看你是疯了，总是疑神疑鬼的，现在更离谱，还无中生有，有时候我觉得你是不是写小说写得走火入魔了。”王皓虽然怒火中烧，但他还不至于被激怒到发飙。
“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你没有吗？”
“我不想跟你吵架。我看……我还是回公寓住吧。”王皓能够理解林岚此刻的心情，痛失腹中胎儿，无处宣泄内心郁结，只能冲他发泄，所以他忍了。
林岚没再说话，而是嘴角一斜，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她安静地放下手里的饭碗，转身上楼，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她身上所有的防线瞬间崩溃，她趴在床上委屈地痛哭起来，但她绝不会让王皓看到她如此狼狈。这世界上，能够让她笑让她哭的也就只有王皓了吧。
林岚比谁都明白，在爱情里，本就会有幸福的笑，也会有痛苦的泪，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而步入婚姻的男女更甚，长期相处，感情变淡，摩擦日多，三天小吵，五天大吵，终致情感危机，甚至婚姻破裂，谁都避免不了，唯有懂得宽容，才能安然“渡劫”，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林岚倚靠在床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墙壁上悬挂着的结婚照。照片中的王皓和她，脸上都洋溢着幸福而甜蜜的微笑。看着看着，记忆开始一浪接着一浪，侵袭她的大脑，仿佛结婚才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然而那却已经是一年前了，她知道，在命运的转轴中，谁都无法阻挡时间的齿轮。它注定一往无前，不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留。
林岚开始慢慢理解那些不婚主义者，了解他们为何一把年纪了还不愿考虑终身大事，了解他们为何始终不愿走进婚姻的殿堂，因为最初的期许终将变为失望，最初的繁荣终将沦为腐朽。他们是预知了婚姻会带给相爱的两个人灾难性的毁灭，如今的她和王皓就是最好的佐证。原本兴趣相投的两个人，他们的结合曾让无数人歆羡，可是也仅仅才一年多的时间，一切就都发生了改变，他们各怀鬼胎、各行其是，他们言行不一、貌合神离。
虽然林岚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王皓和林珂有染，但她能够肯定的是，王皓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纯真憨厚的王皓。她甚至可以肯定，只要诱惑足够强，王皓一定会和其他男人一样，背叛婚姻。再有意志力和定力的男人也拒绝不了金钱和女人赤裸的身体，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如果他拒绝了，只能说明金钱不够多、女人不够美，如此而已。随着王皓的事业蒸蒸日上，生意往来增多，各色人物层出不穷，想要勾搭他以求某种利益的人自然不会少，况且不说别人，光是她的妹妹林珂就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不是林岚想得太多，而是社会上有太多这种实实在在的例子，男人一旦有了钱就会慢慢变坏，因为他们有了灯红酒绿、风花雪月的资本。而那些好吃懒做又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从来都是无孔不入的，只要逮到机会就会像寄生虫一样依附于有钱的男人，她们从不介意“小三”的名头，也从不考虑是否会破坏别人的家庭，她们要的是握在手中的既得利益。她们不管礼义廉耻，只知道两腿一张，就会有大把大把的钱进入口袋，名节声誉对于她们而言，就是一滩狗屎，毫无价值。
林岚是这么想的。
王皓上了楼，到了卧房门口，却没能推开房门。他在外面敲了几下，但林岚始终没有为其开门。他想林岚可能是故意装睡了，也就停下了敲门的举动，恰好也能给她一点私人的空间来梳理这些琐碎的事情。王皓并不指望他们俩马上就能好好坐下来谈点什么，只是希望时间能够消磨这些烦恼，让彼此更加正常地回归到生活的轨道。
王皓安静地下了楼，做好了在沙发上睡觉的准备。他随手从茶几上抽了一本书，翻了几页就打起了哈欠，迷迷糊糊中竟沉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王皓的身体突然感到一阵冰凉，毛孔不断扩张，有一丝流动的清凉液体正渗入他的皮囊。他摸了摸后背，发现靠背底下不是沙发柔软的质感，又硬又冷，倒像是泡在浴缸里。他猛地睁开双眼，果然如他所想，他真的躺在蓄满水的浴缸里！
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出现了无头女尸的影像。这浴缸里不会也有那无头女尸吧？他立刻跳起来，蹿出浴缸，全身湿淋淋的，冷风吹过顿觉刺骨。他哆嗦着打开灯，借着灯光往浴缸里看，以证明自己的猜想。
浴缸里除了水，什么都没有。
他松了一口气。
“白旗袍，红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
浴室外，蓦地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沙哑的断断续续的女人的歌声。
是谁在唱？王皓壮着胆子迈出浴室的大门，发颤着吼道：“林岚，是你吗？”虽然音量极大，却仍旧无法掩盖他内心的恐惧。
王皓看向楼梯口，林岚正木讷地蹲在那里。她的手里拿着针线，从容不迫地将一颗人头缝合在一只黑猫的躯体上，一针一线，缝得格外细致。
“扯下长发穿针线，一针一线绣锦袍。”林岚一边缝合，一边“咯咯”地捂着嘴笑。她突然翻转手中的那颗头颅，王皓凝神辨认，那竟然是林岚的母亲——冯瑶的头颅吗！
王皓瞬间怵在那里，就像被人点了穴道，静滞不动。
林岚的手上、身上沾满鲜红的血水，缝好的人和猫的结合体就像一个畸形的婴儿，一个人头猫身的怪物！
“宝宝乖，快快睡，妈妈给你盖棉被！”林岚温柔地怀抱着它，轻轻摇晃，浅唱低吟，似是在哄它入睡。
见此情景，王皓只觉毛骨悚然，吓出一身冷汗。王皓不敢相信，那就是林岚。他反复说服自己，那不是林岚，肯定不是，即便她有着林岚的容貌和装束，却没有林岚的气韵！可若这个人不是林岚，她又会是谁？！王皓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他呆呆地看着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王皓不敢叫唤她，因为他无法确信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她的妻子林岚。
她抱着人头猫身的怪物缓慢移动，王皓小心翼翼地远远跟在她身后，保持着足有两米的距离，这是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足以观察她的动静，又能适时做出反应。
她没有走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直地深入昏暗的楼道尽头，脚步落定在那间空置的旧房门口。
咚、咚、咚……
她一手环抱怪物，一手抬起轻扣木门。
王皓记得很清楚，那房间废弃已久，而且上了锁，里面根本没人，她为什么要敲门？谁会给她开门？当然，从刚才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无法用常理去解释，所以王皓只能静观其变。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瘆人的“吱呀”声，门开了！
门怎么开了？王皓全身的经脉绷到极限，一扯即断，冷汗如千军万马，肆无忌惮地从他的肌肤倾泻而出。
她旁若无人地进了房间，随后传出“砰砰”和“噼啪”敲打的声音，半分钟过去，房内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就像录音机按下暂停键一般，悄无声息。
王皓胆战心惊地靠近，一股受潮发霉的异味扑卷而来，让他不禁捂住了口鼻。他潜藏于门口，向内窥视。
房间里空无一人，徒有四壁！地板上横七竖八凌乱地散放着几块矩形木条，落满尘埃。
他确认房内确实无人，而自己也没有看错之后，才侧身进到房间。那股霉臭味更加浓郁了，令他难以喘息。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他更关心的是，林岚去了哪？为什么她在眨眼之间，竟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消失得杳无影迹。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难道这里别有洞天，隐藏着什么暗阁？王皓仔细地观察周围的环境，拍打着灰白厚实的墙体，日积月累的肮脏尘垢因着他的拍打而纷纷扬扬散入空气。他没能证实自己的想法，一番找寻之后仍旧无果，或许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暗阁。
待他回头再看来时敞开的木门时，发现门已经被紧紧关上，而他竟然毫无知觉。他蓦地嗅到房间里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他能确定那人就在他附近的某个位置，以透明的形式存在着。
王皓吁了一口寒气，惊慌失措地扭转生锈的门把，却未能打开房门。
门是被人顶住了吗，怎么没有反应？王皓拼了命地拉拽，然而木门坚挺屹立，纹丝不动！他掏出手机，试图向人求救，然而手机却失了效，怎么也拨不出去。可手机信号分明是满格的，既然不是信号问题，那么，难道是受到某种隐形的神秘力量的干扰？
抓狂、崩溃、惊恐、无助，这些情绪交替交织出现在他的脑海。他的耳朵忽然嗡鸣作响，隐约听到头顶有个女人悲戚的呜咽，断断续续，渐强渐弱，似有似无。
沉闷的空间，顿时变得骇然诡异，加之无限蔓延的黑暗，进一步深化了他内心的恐惧。他蹲在门旁，不敢再动分毫。
他的手机突然振动，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他并不记得自己曾把手机铃声调成了振动，如果不是他自己，那么会是谁动了他的手机？此时的他无暇考虑那么多、那么细，甚至无法联想刚才还拨不出去的手机，为何此刻却能接收信息。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那是一条来自林珂的短信。
林珂：王皓，你今天怎么没来公司？
既然能够收到信息，那么按照常理反推，自然也能发送短信，王皓心奋不已，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于是迅速在手机键盘上飞快地打出一行字：林珂，你快来长青路老宅救我。
林珂：你怎么了？
王皓：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你快过来，我好像被人锁在楼道的空屋里了！
王皓以为林珂会立即回复“好的”之类的话语，但她却没有，只字未回。难道是没有发送成功？王皓心里犯起了嘀咕，有些不安起来。等了片刻，王皓又重新发了一遍，仍旧没有等到林珂的回复。他只能自我安慰，也许她已经搭车向这边赶来了。
他在黑暗的屋子里，焦急地等待着林珂的到来，而他的头顶仍旧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但手机屏幕的微弱光亮根本照不出天花板上有什么。
许久之后，王皓的手机终于迎来了一条新短信。他激动地打开，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忐忑的心绪在他看完短信之后，完完全全将他侵占。王皓恍若挨了别人犀利凶狠的当头一棒，眼冒金星、鲜血四流，无休无止的剧烈疼痛，扩散至各个关节、每条神经。
短信里赫然写着：王皓，我是林珂，怎么老打不通你的电话？我的手机不见了，我怀疑是掉在你罗兰公寓的房间里了，那时候匆匆忙忙赶去医院看我姐，也没注意。你记得帮我找找，要是被我姐发现我私下里到过你公寓房间，后果不堪设想。你知道她有时候很敏感的，我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一点林珂说得没错，林岚本身就疑心病很重，之前他和林珂虽然在影楼同进同出被传得沸沸扬扬，但多数也就是人云亦云、无凭无据，可若是在他的公寓里发现林珂的手机，那么就等于坐实了他和林珂之间的暧昧关系，即便他有非分之想，林珂对他也有所暗示，但毕竟他们还没有偷尝禁果。
王皓此刻颇感不安，既然林珂用陌生号码发来短信说手机掉在罗兰公寓了，也就是刚才用她手机给自己发短信的并非她本人，那么会是谁？林岚吗？王皓的脑子炸开了锅，脑浆滚烫，蠢蠢欲动，仿佛随时要挤爆这狭小的颅腔喷涌出来似的。
怎么办？如果真是林岚，该怎么解释？王皓捶打着脑袋，始终想不出该以怎样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想到刚才见到的林岚又不太正常，即便他想解释，对方也未必会听得进去吧。
那个正用着林珂手机的人回复短信了：你怎么了？你看不到我吗？我已经到老宅了呀，一直就在你身后啊！门没锁，开着的呢！
晴天霹雳、万箭穿心，都已无法形容他此时的惊骇和愕然，惊起的鸡皮疙瘩好像随便抖抖都能抖落一地！
后背的沁凉、空洞，一波一波地侵袭，一浪一浪地翻腾，触击着他的脊梁骨。空气仿若凝固，他的呼吸已然静止。
他感觉到，他的背后正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