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成长
穆凡没有说话。
宋景生也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在电话彼端等候，没有催促也没有退缩。仿佛只要她不回应，他就可以一直这么等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处医院心理抗拒的缘故，她的头疼得越发厉害，里头像是长了个厚重的铅块般哐当哐当直响，脸色也迅速白了下去，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站得笔直。陆晓青在旁边先是听得稀里糊涂，然后猛地一瞅见她的脸色惊了惊，正要上前搀扶，却又听到她突然开了口。
“在医院哪里，我马上来。”
挂完电话后，穆凡几步走到电梯旁又一次摁亮按钮，陆晓青忙疾步跟上，皱眉说：“姑奶奶，你又有什么事要办？这地球不是少了你就不转了，你能不能给我消停会。”
穆凡把宋汝良的事简单的和她说了下，陆晓青完全不能理解，心里的火止都止不住地往上直窜，“你是不是疯了？老头子当初跟扔垃圾似的把你们驱逐出去，那么多年对你和阿姨不闻不问，现在快死了说要见你。干嘛呢，忏悔啊？好让自己死了上天堂？你还真打算成全他啊。”
医院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听见这动静都不由望这瞥了几眼，陆晓青却全然没有放在眼里，只是兀自气得胸口起伏不停，两眼冒着火光快将穆凡灼出两个窟窿来。
其实也不怪她这么大火气。她和穆凡自初中开始就是同学兼闺蜜，无论什么秘密都会毫无保留的分享。所以宋家发生了什么事，宋景生是怎样不辞而别，而宋汝良又是怎么对待穆凡和穆秋萍的，她都一一看在眼里。
天知道当年的穆凡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和穆秋萍紧随而至的抑郁症时，到底费了多少工夫才没有让自己也跟着倒下。还记得高中毕业那会，所有人都欢天喜地地准备迎接大学新生活，穆凡却为生计所迫，几次累倒在打工的地方，却还不敢告诉穆秋萍，从此落下各种不大不小的毛病，直到现在也没有全部恢复好。
这也正是为什么听到穆凡住院她着急上火说要赶来的原因。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宋汝良的无情和自私。
她不是穆凡，所以很抱歉，她没有那些可以自我催眠的温馨回忆，更加没有对宋汝良丝毫的同情心，只觉得这就是报应，还犹嫌来得太晚。
面对陆晓青的怒其不争，穆凡却很平静，只是闭了闭眼，声音说不出的疲惫，“恨一个人很累，这七年里我和我妈都被恨意上了枷锁，除了让自己活在过去日日不得安宁之外，并没有得来更好的结果。相反，宋家没有倒，他和景韵也过得不错，我们的恨意诅咒不了他们。那我为什么还要让自己那么痛苦？我不想让自己成为我妈那个样子，倒不如去见一见他，让他死心，也让自己放下。”
陆晓青一怔，许久没有开口反驳。
电梯到了，穆凡走进去，然后转身看向她，“你先回去吧，这事我自己处理就好。”
电梯门眼看要合上，陆晓青伸出左脚挡了下，然后大跨步走进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电梯门再度合上。
“不陪着你上去，估计连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穆凡怔了怔，然后轻轻一笑，“谢谢你，晓青。”
陆晓青哼了哼，面部却柔软下来。
据宋景生所说，宋汝良昨晚经过抢救后又在icu观察了一阵，随后转入心内科的病室。她们直接坐电梯到了心内科的楼层。出了电梯间，陆晓青走在前面，神情戒备，线条紧绷，像是一个时刻准备战斗的勇士。穆凡失笑，“你是不是太夸张了。”
陆晓青不以为然，“这个时候，肯定不会只有宋景生一个人等候在病房外，万一那个女人看见你来以为你是来争家产的，还要动手怎么办，我不得防着点么。”
穆凡不置可否。
景韵这个人做事从来都是兵不血刃的，当年她能隐忍整整二十年，最后在最恰当的时机才给予一记重击就能猜出她多有耐性。但可惜她现在年纪大了，又入主宋家当了女主人这么些年，一时得志难免忘记收敛，当年的隐忍也只会成为她的心头刺，不除不快。
而反观如今的自己，早非从前那个不谙世事又傻又天真的小女孩。要论忍，未必会输给她。
只是，她并不想宋景生为难。
两人很快找到了地方，陆晓青抬头看了一眼病房门口的号牌，啧啧道：“真有钱，vip套间，兴许你这趟过来是明智的。”
穆凡瞥了她一眼，陆晓青也意识到这个笑话太冷，又叹了口气：“你确定你就这么进去没事？你要是穿一身白衣服得和医院背景墙融为一体了，就这身体状况能别往枪口上撞吗？”
“没事。”
穆凡回了她两字后，直接敲了两下门。门很快被打开，开门的是宋景生。
开门的一瞬间，他还没来得及调整面部表情，眉头微皱，像是掩不住心底的焦躁和不耐，直到打开门看到穆凡的那一刻才稍许柔软平和了些。
“来了？”
“嗯。”
他往后让开了些，这才看见跟在穆凡身后的陆晓青，有些错愕。穆凡解释，“她陪着我一起办的出院手续，也就一起上来了。”
陆晓青探过头，“不介意吧？”
“不介意。”宋景生做了个请进的姿势。
所谓的vip间无非就是一个一室一厅的套间，将病房和休息探视区划分为两个区域，而休息区摆置了沙发茶几和座椅，还有一台电视机。麻雀虽小，也算五脏俱全。而此刻，她们俩甫一进门，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景韵和傅念茹。
景韵保养得宜的脸上已被疲倦取代，嘴角微微下陷，曾经凌厉漂亮的凤目也没了光彩，仿佛一夜之间已与衰老擦肩而过。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过来，在看到穆凡的那一刻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双肩稍稍耸起，像一只苍老却还不忘弯起前肢准备攻击的猫。
陆晓青想也没想就往前站了站。景韵扫了她一眼，神态倨傲而轻蔑，“凡凡，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不那么懂事，你爸病成这样还让你来，无非是有些体己话想要和你说，你却带着不相干的外人来，不合适吧？”
陆晓青一听这话简直要炸毛，但想了想又忍了下来，只说：“我就在这等着，不会进去。”
景韵笑了笑，又拢了拢脸庞垂落下来的发丝，试图保持她一贯的优雅，“那也不合适，景生他爸需要静养，自己人也就算了，一些外人不懂眼色还要眼巴巴地凑过来会被人以为没有教养的。”
这话含沙射影夹枪带棒的，一听就知道是在指桑骂槐。陆晓青气个半死，宋景生皱了皱眉，正要开口，穆凡却拉住他，面色如常：“现在可以进去吗？他如果在休息，我改日再来。”
宋景生看着她，语气十分笃定，“不，他一直在等你。”
“那就进去吧。”
宋景生却没有动，“我就不进去了，有些话爸应该想单独和你说，我在外边等你。”
穆凡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径自朝宋汝良的病房走去。而景韵显然厌恶她同宋汝良的任何形式的单独相处，当即像一只被踩中尾巴的猫，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疾走几步想要阻拦，傅念茹却抢先一步站起来，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用虽轻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劝阻，“阿姨，伯父需要静养，现在闹开了对伯父的病情和你没有任何好处。何况——”她那双漂亮到极致的眼睛轻轻扫过穆凡，明明嘴角上扬，眸中却无一丝笑意，“没必要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伤神动气，不值得。”
景韵本就是审时度势的好手，如今一听，立刻停住脚步，只是神情却十分不情愿。
穆凡听见动静，回头看向站在沙发前的两个女人，竟觉得她们从眼神到表情的每一丝轻蔑和愤怒都惊人得如出一辙。时间仿佛生出一只无形的手，将如今的傅念茹生生复制成了当年的景韵。
然而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生出从前的会有的惧意。相反，经过这七年，她也学会了如何去伪装，从而知道，面上有多强装镇定，心里就有多慌张。
所以，她还没想要出手，这两个曾经让她反复在噩梦中挣扎的女人就已经开始自乱阵脚了么。
她朝傅念茹的方向轻微一笑，对方怔了怔，穆凡却利落地转过身拧开病房的门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