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心结
对方的声音焦急而匆忙,显然也处在受惊的状态,而她所指的那个伯父,自然指的就是宋汝良。
明明是犯心脏病的人不是自己,可穆凡的心却也像是骤然停了一下,呼吸微微一紧,手上的手机也掉落在床上。
傅念茹没听到反应,焦灼的声音又从手机里隐约传来,“景生?你听到我说话没有?”
她定了定神,才从床上拿起手机,声音沙哑的像是从嗓子里挤出去的:“他现在在洗澡,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告诉他让他赶去医院。”
电话那头一阵静默。
随即电话被挂断。
她无意计较傅念茹的情绪,只是坐在床上心慌的厉害,本已被室内暖气熏得热乎乎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冷却了下来,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根本忘记要去立刻通知宋景生。直到听到玻璃门打开的动静才回过神,抬起头看过去。
宋景生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笑着边擦头发边走过来,“打完了?”
穆凡定定地看着他,“爸心脏病犯了,现在在抢救。傅念茹让你赶紧赶去医院,就我今天住的那个医院。”
宋景生举着毛巾的手顿了顿,笑意凝在脸上,然后什么也不说,当即转身去衣柜拿干净衣物飞快地换上。
他换衣服的速度很快,穆凡却觉得房子里安静的像是时间静止了,她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可都像是被东西堵住了,连呼吸一下都怕惊扰了他的动作。
很快,宋景生随手拽出的衣服已经穿在了身上,尽管尽力压制,可还是可以看得出他的慌张和急迫。这样的季节甚至连大衣都没有套就直接拿起车钥匙准备走,可临到出门,他又折返,径自走到床边,弯下腰,用力地握了下穆凡冷得像冰块的手。
“你要一起去么?”
穆凡愣愣地抬起头,嘴张了张,但没有出声。
他焦灼地看着她,却没有等来答案。又低头无意识地扫了一眼手表,微微皱眉,然后开口:“算了,今天你也累了,在家好好休息,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我的备用钥匙就在鞋柜上面,你可以拿了用。”
她努力找回理智,点头:“好。”
宋景生离开了。门被关上的一瞬间,她陡然垮下肩膀,蜷起双腿抱住,将脑袋埋了进去。
七年了,时间过得太快,她几乎都快忘了,‘爸’这个字该怎么喊出口。
在她的记忆中,宋汝良很忙碌,即便偶尔休息在家,也很少扮演慈父的角色。总是神色匆匆,不苟言笑,好像整天都有忙不完的公务。可就算是这样,依旧不影响她对他有关父亲的天然崇拜。仿佛只要有他在,遮在头顶那片天空,永远都不会出现阴霾。
然而,就是这个男人,亲手撕碎了好丈夫好父亲的面具,摧毁了她对家这个词所有温暖美好的期待,也让所有曾信任他的人从此深陷在泥沼,过着再也不见阳光的日子。
而如今,那个在她印象中说一不二无坚不摧的一家之主却正躺在手术室等待抢救,随时都会被死神带走。
这算什么?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站在和他平等的高度上痛声斥责他的假仁假义虚伪恶心,他怎么就能率先以这样滑稽的方式退场?
明明应该觉得痛快的,可心里的难过和痛苦却如洪水过闸,不断撞击过最后一道防线,终究一溃千里。
扒开回忆深处那层厚重的灰,透过陈旧泛黄的画面,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曾抱着年幼的自己举过头顶,大笑着喊:凡凡,叫爸爸!
不得不承认,纵然恨他,却从未想让他死。
几乎一夜无眠,直到天亮才撑不住闭上眼休息了会,但应该是没睡太久,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下,瞬间就把她的意识从浅睡中抽离出来。
立刻解锁界面,跳出一则讯息——爸已暂时脱离危险,勿念。
提着整晚的心终于又重重落了回去,只是此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头痛欲裂。刚想再躺下睡一会,手机铃声又再度响起。
她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这两天的重磅消息实在太多,而且全是通过手机传达,她都有些怕了。心惊肉跳地瞥了一眼来电显示,看清楚是陆晓青才接了起来。
“喂?”
“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告诉我!你到底还当不当我是朋友啊?你现在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
穆凡把电话拎远了点,等对方炮仗似的声音消停些了才又放回耳朵边,“你怎么知道的?”
“老娘是干新闻的!你说我怎么知道的?别废话,哪家医院。”
说起医院,穆凡想起还要去办出院手续,就说:“我现在不在医院,不过我确实还要去办下手续,你要实在想见我,八点在军区总院汇合。对了,你开车吧?那再帮我买几份早饭,要热的。”
“几份?你多久没吃饭了?”
“你别管了,买三四份的量就行。”
陆晓青也没再追问,只说了句“等着”就挂断了电话。
挂完电话,穆凡这边则又发了个邮件到自己公司部门内部的邮箱,给自己和赵思思请了假,同时安排好了工作事宜。等一切布置妥当,已经是七点多,虽然头疼的厉害,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
等到医院的时候,陆晓青已经拎着两大袋早点在住院部门口等着,一边冷得跺脚一边还四处张望。穆凡忙跑上前接过袋子,再拽着她往里头走,“你不会进去等啊,这门口风大,别你也给吹出毛病来了。”
陆晓青这才腾出手来搓了两把,哆嗦着说:“我这不怕看不见你嘛,这医院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一个没留神说不定就看岔眼了。”
穆凡没顾上理她,打开袋子检查了下,发现陆晓青买了馄饨稀饭之类的热食,看起来还滚烫着,倒没被风吹凉。陆晓青见状努了努嘴,骂道:“就知道你不是真关心我,指不定是怕我给你吃冷食呢。你放心好了,我去陈记排的队,买的都是新鲜滚烫的,又八百里加急给送过来,捂在碗里绝对冷不了。不过你吃的了那么多么?我跟你说啊,这饿狠了也不能多吃,会吃坏肚子的。”
穆凡拉着她走到电梯边,摁亮按钮才说:“我过会喝碗稀饭就差不多了,剩下的是给我同事父母带的。我怕他们刚到这边不熟悉周围环境,反正也要来医院,不如让你一起买了。”
陆晓青“哦”了一声,又忍不住八卦,“就那个男朋友闹着要自杀的同事?”
穆凡点了点头又抬头看她:“你们社里要上这条新闻?”
陆晓青嗯了一声,“今早的都市晨报社会版估计版面不会小,昨天动静闹的太大了,不然我也不会从去现场采访的同事那知道你的消息。”
想起这事穆凡还有些难受,也没多说什么,只嘱咐她上了楼见到人别提这茬。陆晓青终于搓热了手,又从她手里抢回袋子,然后白了她一眼,“你当我傻啊,我有那么犯嫌么。倒是你,工作归工作,私事归私事,别把自己折腾的太狠了,你看你脸色都差成什么样了,要我说你出什么院啊,请个假多住几天好好休养休养。”
穆凡双手合十朝她虚拜了拜,“算我求你了,明知道我最不喜欢住医院还这么说,你还想不想让我多活几年了。”
陆晓青被她气笑,但知道她的心病也不强求,只从袋子里掏出陈记的皮带瘦肉粥递了过去,“趁热吃了,不然你一股脑全塞给你同事家里人了,我去哪里再给你买早点。”
穆凡一手拿过碗,一手挽住她的胳膊,笑眯眯地说:“还是夫人对我最好。”
陆晓青也不含糊,“呵呵,那记得给家用啊。”
两人互相抬杠着,电梯就到了,穆凡趁着电梯爬楼把粥给喝了,然后先去了赵思思所在的楼层。到了病房里头,经过一晚,赵思思的脸色稍许好了些,看到她来还能起身打个招呼。而赵父赵母见她带来了早餐则表现的非常不好意思,直说:“你看昨天已累了你一天了,今天一大早还给我们送早餐,我瞧着你气色也不太好,赶紧休息去吧,我们俩在这也没什么事,出去随便转转就知道哪里有吃的卖了,再不济也可以在医院订餐,实在不好劳烦你这样奔波。”
“我今天也就是顺便,没什么的。”她转头看向赵思思,“已经帮你给公司请了假,你放心休养,等你头上的伤好了再回公司不迟。其它的事不用多操心。”
赵思思的精神还不算太好,只点了点头说:“麻烦你了,穆姐。”
因为还要办自己的出院手续,穆凡也没有多逗留就离开了病房,可才和陆晓青离开几步,身后就有人追上来。回头一看,是赵思思的母亲。
她停下脚步,问:“阿姨还有事?”
赵母忧心忡忡地回头看了一眼病房,又拉着穆凡的手走远了些才开口:“是这样的。思思是我们的独女,她为了那个刘一远执意留在n市工作我和她爸本来就不怎么高兴,但孩子大了我们也留不住,可现在出了这事,我实在是不放心让她再在这里生活下去。昨晚我几乎一整夜没合眼,就想等她头上的伤稍微好一些了就离开这里回家去,我和她爸反正退休金也不少,家里头也算有些关系,就算她暂时不工作也养得起她,实在是不想她再这么折腾下去了。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我和她爸……”
赵母几度哽咽,穆凡赶忙从包里掏出纸巾递上,说道:“阿姨您别难受,思思比你想的要勇敢,这个坎她一定能跨过去的。”
赵母擦了擦眼泪,“不瞒你说,昨天晚上那个小伙子的家里人不知怎么知道了思思住的楼层,在护士站那边闹了很久,嚷嚷着要我们赔钱,幸亏护士召来了警察和保安拦着,不然我都怕他们冲进来伤害思思。”
穆凡愕然,一旁的陆晓青听了义愤填膺,“他们敢!他们要再闹我就曝光他们!明摆着是来讹钱的。”
赵母看过去,“这位是?”
陆晓青欲回答,穆凡抢先一步道:“我朋友,跟报社有点关系。如果事情真闹开了,寻求媒体帮助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赵母摇头道:“这事已经够大了,要是能避就避开吧,再闹到什么报纸电视上多难看。我们倒没什么,主要是怕思思心理负担大,她本就为这件事内疚自责的不得了,要是再闹大了,我怕她更想不开了。”她叹了口气,“我们小老百姓,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如今我年纪大了,也实在是不想她离我太远。所以——”
说到这里,她有些为难地看了穆凡一眼,穆凡当即心领神会,替她说出口,“所以你想让思思辞职?”
赵母叹了口气,“我知道您一直非常照顾思思,也知道她很喜欢这份工作,可我希望您能体谅我们做父母的苦心。她一直过于要强,就算受了委屈也很少跟家里人说,可恰恰是因为这样,让我和她爸爸都很心疼。我们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求她在我们身边安安稳稳的。”
穆凡没有做过父母,然而却也能明白他们的用心,只是觉得很可惜,毕竟赵思思是个天生的广告人,敏锐的时尚触觉和杰出的创作力终有一日可以让她能够在这行大放光彩。但她作为上司,一个局外人,实在不好过于干涉,只好说:“阿姨,您放心,假如思思同意辞职,我会放她走,并会给她写一份推荐书,希望她回家以后也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赵母感激道:“多谢你了。”
“不客气。”
离开楼层回到电梯时,穆凡不经意从电梯的镜面中看到陆晓青有些失神的样子,有些奇怪,转头问:“你怎么了?”
陆晓青苦笑:“我想我妈了。”
穆凡顿时了然。
赵母的一番话想必是让她触景伤情了。其实仔细一想,赵思思的情况的确和陆晓青有极为相似的地方,都是为了所爱的男人固执地留在一个城市,同父母分隔两地,仅凭着偶尔的通话零星地了解对方过得是否如意,且兴许还未必是真实的。
犹记得当年陆晓青父母决定随大女儿移民,苦口婆心地对陆晓青劝了又劝,但到底抵不过女儿的执拗,最终闹得一拍两散,颇有些赌气得扬言不再管她。可父母无论走多远也终究放不下自己的孩子,拐了个弯一通电话把陆晓青又骂了一顿,最后说:混不下去了就来这里,你姐姐姐夫给你留了房间。
她同宋景生分别足足七年,可最终也还是重逢了。但陆晓青等待陶然的日子兴许还要更久,从当初的信誓旦旦一往无前,到如今的随波逐流安于现状,怕是心里的状态未必会如她表面所表现出的那般坚强。
她很想劝她不要等下去了,但最终没能说出口,只是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然后脱口问道:“你最近见过张斯年吗?”
陆晓青本来还沉浸在悲苦中不能自拔,突地听到这个名字吓了一跳,耳角不经意红了起来,大声道:“你提他干什么?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穆凡被她过激的反应也给吓了一跳,然后有些狐疑地看着她,“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我怎么觉着有点此地无银的意思?”
“是是是你先提出的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好不好?”陆晓青有些结巴,还偏偏逞强似的扬了扬下巴,“何况这个人最近有点阴魂不散,你乍一提我当然是这个反应。哎呀,怎么还不到啊,你不就是胃痉挛昏倒了么,有必要住这么高的楼层么。”
她越是这样,穆凡越是好奇,“什么叫最近有点阴魂不散?他最近总出现在你周围?哎,那天同学聚会是他送你回家的吧?你们……”
“打住!”陆晓青猛地截住她的话头,“我还没说你呢,我都喝高成那样了,你居然让他送我回去,万一他贪图我的美色对我图谋不轨怎么办,他是不是给你什么好处了,让你这样卖友求荣。”
对于此事,穆凡还真是有些心虚,但按捺不住好奇还想追问。恰在这时电梯到了,陆晓青逃也似的钻了出去,直奔护士台咨询办出院手续的事。当着别人,穆凡也不好追着不放,只好也跟了上去。
值班护士这个时候还没有下班,一见她来也没什么好气,直接指责她对自己不负责任,半夜溜号也不事先说一声,要不是后来有个男人打电话来说了一声,他们险些要报警。穆凡为自己的鲁莽而小心致歉,默默听了一小会数落总算是拿到了出院缴费单,又回到一楼成功办理了出院手续。
陆晓青不愧是干新闻的,敏感的抓住了关键词,得意洋洋地开始报复,“男人?哪个男人?还半夜三更帮你打电话到医院。老实说,是不是宋景生?”
噼里啪啦问出一长串,不等穆凡回答,她又轻呼一声,捂着嘴看向她,“你们俩昨晚都在一起?!”
穆凡被她问得头晕,赶忙揉了揉太阳穴,正要回答,电话铃声又突地响起。她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朝陆晓青做了个手势就接起了电话。
“喂?”
宋景生的声音在手机另一端响起,“你现在在哪?”
“在医院,来办出院手续。你呢?也在医院?”
“嗯。”
他应了一声后就没有再出声,也不知站在了医院哪个安静的角落里,连清浅的呼吸声都清晰地从手机彼端钻进她的耳中。穆凡可以感觉到他气息的凝滞,仿佛有什么极难开口的事正在唇边挣扎反复,只是因顾虑而停滞不前。
她问:“有事?”
他沉默了下,终于开口:“爸醒了,他说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