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伤心洛丽塔(5)
廖大国追加了一句,“大家可能不知道孙晓萱的情况,那我就稍微占用一点时间。当年高晓东强奸的这名受害者产下了一个女婴就是孙晓萱,她之前因为在学校打架,被咱们民警口头教育过一次,所以对这个女孩我印象很深,我也感同身受,很可怜。另外,我认为沈毅的思路没有问题,高晓东不应该跳过这么重要的环节。”
段局正襟危坐,面不改色。
“还真让沈毅说中了,这案子是有那么一点麻烦,不过话往回说,不麻烦也就体现不出咱们公安干警的能力了,虽然你们两个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不能因此个放弃对高晓东的怀疑,这是对广大群众的无责态度,万一他要真是个例外你们有想过后果吗,想当警察就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都得给我抓住了,绝不给凶手一点喘息的机会听见没有。”
我和廖大国异口同声,听见了!
段局说完转身就走,会议结束。
走出会议室廖大国叫住了我,虽然刚才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转变,但仍难免见面时的一丝不自然。
“廖队,是不是我又说错话了?”我语气微冷。
“没有没有。”他却很随和,不同以往,“一会有事儿吗,要是没事儿的话跟我出去一趟。”
“孙晓萱家?”我猜道。
廖大国点头,“段局说了吗,让我们像哪吒一样三头六臂,可我只有两只手哪够用啊!”
“你是咱刑警队的一把手,你让我往东我哪敢往西。”
廖大国叹了口气,“听出来了,你话里有气儿。”
“我还真就没有,就是习惯了和你用这种语气。”我向前走了两步,忍不住回过头问了句,“不会是因为刚才……你就对我改观了吧?”
“我认真看过你的结案报告,也终于明白段局为什么把你当个宝贝,马上要年选了,你不是一直想干刑警吗,我帮你和段局说把我副队长给你。”他像是在引诱我。
我不以为然地一笑,“你别糊弄我行吗,我这连枪都没摸过的人去当副队长?想让我给你投票就直说,拐弯抹角可不像你。”
“聪明。”廖大国嘿嘿一笑,“就喜欢你这直率的劲儿。”
“果然让维薇说中了,目的性真强。”
“咱俩在一个单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就卖我一个人情,以后把手言欢如何?”
“我弃权。”
说完我大步迈开,远离这个物质动物。
一个小时后,我们来到孙晓萱家里。
我和廖大国带来不少的慰问品。一方面是想表达一下我们的关心,另一方面是为了工作可以更好进行。
即便如此孙晓萱仍旧不太欢迎我们,面对我们的关心也表现出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只是应付了事地给我们搬凳子,倒水和出于礼貌的微笑。
一位女同志率先开口,“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比如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人?”
孙晓萱摇了摇头,把水杯递给问她问题的女警,“阿姨,喝点水吧。”
像是在逃避。
“好,谢谢。”
这期间另一个警察不断在孙晓萱的家里走动,一会看看这,一会看看那的,最后停到卧房门口,没有经过孙晓萱同意擅自推开门,终于引起了孙晓萱的不满。
“你们别去打扰她?”
孙晓萱用娇小的身体挡住面前这个今她讨厌的警察。
这是刑侦中一个惯用的套路,另一个人吸引注意力,一个人在现场寻找线索,就个人来讲我非常不欣赏这种“明目张胆”“毫无头脑”的行为,因为它不但起不到多大作用,反而还可能会造成一定程度上的阻碍。
“小妹妹,我们是来查案子的,希望你能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这个警察半蹲身子象征性微笑着,似乎以为自己这样说就可以得到对方的谅解,可结果呢,反倒让孙晓萱更讨厌更抵触。
当我们使用这种命令的语气时,等同于筑起了一座围墙。
“孙晓萱你一定要跟我们讲实话,那个强奸犯有没有在你家附近出现过,他可能和另外一宗杀人案有关。”这位警察选择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这样,不如打击一下对方的心理。
孙晓萱反应强烈,大叫没有,他没有来过。
她胀红的脸把问话的民警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下去了。
孙晓萱是个懂事的孩子,若不是隐私被触犯也不会如此发怒,所以平静下来后又和我们道歉,接着转移话题说要带母亲出去散步。
言外之意,就是请我们离开。
出师不利,我们也只能离开。
车里。
廖大国自我分析,“刚刚刑满释放的人员应该不会立马和看守所断绝联系,我给他们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帮帮忙联系上高晓东。”
随后廖大国拨通了看守所方面的电话,才得知高晓东已经失联了。
放下电话廖大国有点犯难。
身边的人提醒廖大国,可以联系交管部门搜捕一下。
廖大国一乐,搜捕?
高晓东又不是犯人,是说搜捕就搜捕的?再说无凭无据检察院会开搜捕令吗,为今之计只能是守株待兔。
他吩咐下去,分开两个点,二十四小时在孙小萱家门口守着,就不信高晓东不露面。
回到局里,一踏入法医室忽然有些惊喜。我看到维薇穿戴整齐,正在对第二具死者遗体进行解剖。看到我进来以后,她面无表情地说,沈毅,过来帮忙。
在离别前夕,这种熟悉的语气会让人感觉有些酸楚。
“你上次的报告我看过,写得很好。”
“谢谢。”
“同样也发现了针孔,颈部创口很完整,属于一次性创痕。”维薇语气忽然暗淡下来,提起了那件让人伤心的事儿,“如果我不在这里了,你能帮我照顾好桃子吗?”
“那就别走。”
“福利院已经找到了桃子小时候住的地方,随时都有可能联系上她的亲生父母,如果有消息了记得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我不希望她走,她其实也不想离开,但有些事并不是“我不想”就可以解决的。
二十分钟后维薇完成尸检工作。
摘下手套洗了手,她写了尸检报告,很悲怆地和我说,这可能是她解剖的最后一具尸体了。
什么叫最后一具尸体,走了以后就不做法医了吗?
维薇没有回答,或许是用沉默代替回答。
“呵呵!原来你的立场也一样不坚定,不过不当法医也好,毕竟女人嘛,整天对着尸体谁敢娶啊。”
“不是还有你呢吗?”维薇忽然开起玩笑,但这种玩笑对我来说却是一种讽刺,也算是一种抚慰。
我也半开玩笑地回了句,“你要是真嫁不出去了,我照单全收。”
维薇忽然认真起来,“沈毅,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我。”
“你说。”
“如果……”
维薇红扑扑的脸很是好看,也很有女人味儿。
可忽然之间她又说算了,反正自己要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她不这样还好,越是这样我就越想知道她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我觉得自己挺傻的,其实你也挺傻的,我走了以后你好好的,一定找个好一点的女朋友,这样我这个做老师的就放心了。”
“还会回来吗?”
她很绝情地说,“不想回来了。”
“哪天的机票,我去送你。”
“不用了,局里这么忙你的心意我领了。”维薇抿嘴微笑,说完后潇洒离去。
我模棱两可地站在原地,看着维薇离去的背影有些怅然。
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我追过去抓着维薇的胳膊穿过走廊,来到了一个没有人会打扰到我们的地方,“我也有一句话想和你说。”
维薇认真地看着我,等着我。
我觉得有些事我有必要和维薇说清楚,可已经插进衣兜里的这只手却迟迟没有拿出来,那块手表也死死地被我握在手心里。
我迟疑了。
该有的迟早会走,她的心不在我这里,强留下来的也不会甜。
“这个给你。”我再一次选择放弃,“我给你修好了,一直给你留着。”
“我也一直想跟你要来着,只是没好意思开口,谢谢你沈毅。”
“哦对了,你刚才想问我什么,为什么突然说到一半就不说了?”
维薇脸上多增了几丝伤感,“就是想问你表啊,没好意思问罢了。”
我尴尬笑着,可这尴尬里面有多少的悲伤是维薇看不出来的。
“你快去忙吧,我去段局哪儿坐坐。”维薇灿烂笑着,优雅的转身却给留我下许多的不舍。
“好。”我逞强微笑,目送她的背影。
表面上很镇定,若无其事,可心里面早已经溃不成形。
这天夜里。
我第一次主动请张弛去喝酒,是想着借酒消愁。我点了一大杯啤酒,一杯下肚不管用于是又要了一杯。
张弛安慰我说,“你啊就别难过了,天涯何处无芳草,要不要我帮你把小娆找一找?”
我连忙摇手,这个时候我已经够乱了,可别让她再来给我添乱了。
“你就没想过去找那个男人谈谈吗。”
“谈什么?”
“谈判啊。”
“因为情啊爱啊的找人去谈判,你觉得对不起咱这身衣服吗。就算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段局那张老脸啊,我总不能真的像个小孩儿似的去闹,去作吧。”
“所以我说嘛,赶紧把小娆找出来救急。”
我把张弛电话抢了过来,“你把人家小娆当什么了,备胎啊?”
“小娆不在乎。”
“你别逼我行吗,再这样我告诉你,今天这酒你买单。”
“行,记住你的话。”张弛转回身冲着服务员说,“再给我开一瓶酒,那边那瓶,还有那个也来一瓶,要最贵的,没事,我哥们有钱你怕什么,都开,我们哥俩今天不醉不归。”
我以为再怎么喝四五百块钱也就够了,想不到这一天晚上花出去我两千多块大洋,不过喝的倒是痛快。
我没有回家,而是和张弛去了他的狗窝,在一张床上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彼此都光着身子。
“啊……”
张弛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叫,我睁开眼睛时,他就像是刚被人糟蹋过的小女生,一副娇羞又很悲愤的表情。
“干嘛,你那是什么表情。”
“为什么我没穿内裤,你不会梦见维薇,然后把我当成维薇那个了吧……”张弛又是一副极其委屈的模样,“我珍藏了二十多年的贞操啊,你得对人家负责。”
“你大爷的,瞎嘚吧什么。”
“好像真有点疼……”张弛把手放到屁股下方,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我一声长吼,“去死吧……”
“真的疼啊!”
“少恶心我!”
“昨天晚上的酒水太凉了,好像痔疮犯了。”
“被你烦死,去洗脸了。”
“那你倒是把内裤穿上啊……”
酒能使人尽兴,也能叫人乱性,这东西今后还是少沾为妙,不然真容易出事儿……
早上八点,我们俩一起到了局里,就听见二楼乱哄哄的,又哭又喊,问过才知道是死者家属在在认领尸体。
“什么时候找到的?”我问值班民警。
他回答说是昨天晚上,在这待了一宿了,怎么劝也劝不动,不吃不喝的,非要等抓到凶手才肯走,闹得他们值班室睡都睡不踏实。
“理解一下吧,你们起码还有得睡。”
只有经历过才会明白他们有多痛,因此我更能感同身受地领悟到这个女人是怎样一种撕心裂肺,但很多时候我也只能是理解而已,因为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他们以及给予安慰。
啪!
这一次我撞了枪口,法医室门前我被狠狠抽了一个大耳光,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逗留了一夜,为的就是给自己的女儿“报仇”。
“对不起。”
我忍着疼和这个好似疯掉了的女人道歉。
“如果能减轻你的痛苦,你打我多少下都没关系!”
她骂道,虚伪,又在我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我想让你去死,你愿意吗?”
她是在替女儿鸣不平,如果有选择的机会没有人想死。
在这个充满变数的世界里,人的生命过于薄弱,很多时候就像是流星一闪即逝,更像是划破夜空的一点星火。
生命从降临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等待死亡。
死者家属在局里闹了一上午,没有了力气,眼泪哭干,总算是停止了。耳根子倒是安静,但心情却时刻无法安静下来。
望着法医室里切割过无数尸体的冰冷解剖台,我的目光刹那间就失焦了。
我也想过试着去做一名合格的好法医,但真的有那么容易么。做法医难的不是技术,而是对心理承受能力的考验,你要面对的不止是体会别人死亡的恐惧,更要领悟生者内心是多么的绝望。
所以像我这种感情用事的人,可能真的不适合做法医。
眨眼之间,黄昏逼近。
那个家属忽然出现在法医室里,坐在椅子上的我条件反射性地挪了一下屁股,有些畏惧地看着这个抽得我脸现在还在作痛的女人。
良久,她居然对我深鞠一躬,流着眼泪说了句对不起。
那一秒钟我无法形容自己的内心,人性的转折有时候会把你推进深渊,有的时候却让你感到无比温暖。
推己及人吧。
当你设身处地为一个人着想时,他终有一刻也会站在你的立场为你考虑。
我扶着让她坐下,就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就是再好听的话也于事无补,所以我就不说这些了,我只想告诉你,该哭的不是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抹去眼角的泪水,“我打你你还给我水喝,还安慰我,你是好警察,真的太对不住了。”
“这个时候你才是最需要安慰的,所以你不要去自责。”
砰砰。
随着敲门声响起,门缝里探入一个脑瓜,“大姐,咱笔录做得好好的,你咋跑这儿来了?”
“我来道个歉,我现在就跟你回去。”
“不用,你坐着。”我走到门口,把民警手里面的本子接了过来,“你和廖大国说一声,这次我来给她做。”
“哦,那好的沈法医。”
重新坐下来我把本子放好,提起一支笔后注视女人,“你就把我当成是一个倾诉者,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人只有倒空所有负面的情绪后,才能冷静地回忆起过去的一些细节,所以我最应该扮演的是一个好的听众。
她和我说了很多心里的痛苦,当所有难过的情绪得到释放后,才渐渐和我说起她女儿生前的一些细节。
“她平时在学校里住,每个星期回家一次,所以平时见面的机会特别的少,学校说是周三那天晚上不见的……”
当回忆起这些细节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哭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