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蓬莱迷雾

    却说柴少康与冷玉书等人分别之后,他并未曾在石洞内停留寻找,而是径直离开了石洞,来到了海岸上。

    “主上!难道我们当真要放弃寻找寒星夫人和血玉扳指?”一名武士不明所以,终于忍不住发出询问。

    “有现成的帮手在,又何须本座去寻!我们只需在洞外守候,届时不论是完颜希尹亦或是冷玉书找到了血玉扳指,只要伺机下手,我们便可坐享渔翁之利!哈哈哈哈!”柴少康笑道。这就叫做釜底抽薪,兵不血刃。

    众人听了,亦是附和着笑了起来。

    “主上,为何不见金堂主前来接应我们?”忽然,一名武士看着空荡荡的海面,不由暗暗担心。

    柴少康亦是十分不解。思量片刻后,他道:“暂且退入林中,静观其变。”

    就在那武士正要大赞城主英明之时,他的神色却出了变化。他的眼直直地看着远处的海面,竟惊呆的说不出话来。

    柴少康察觉有异,始回头查看海面。

    但见十艘气势不凡,旌旗飘荡的战船拱卫着一艘红色的华丽五桅四层楚风古船,浩浩荡荡,正向小岛而来!旌旗飘荡之处,但见“逍遥”二字。

    柴少康神色略动,却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立在那里,看着海上的大船若有所思。

    那十一艘大船越行越近,航速极快,不多时便已到达小岛近岸,泊在那里。

    一艘小船下水后,从那艘楚风古船处悠悠荡来,船头上的人神容艳丽如故,神容清整。

    昔日情景一一涌现,兄妹二人沙华寺之役一别,恍如昨日。

    小船行近,丽人从船上娉娉婷婷地走来,在他跟前深深一福:“多日未见,哥哥可好。”

    柴少康身后的武士骤时都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因为面前的人正是昔日的小姐,自在城城主的妹妹,逍遥宫少宫主卓南风的妻子,如今逍遥宫的女当家,柴雨霏。

    又或者,千雨霏。

    柴少康听着千雨霏的话,却并不作应。

    千雨霏浅笑:“怎么,难道哥哥还在为当日我救了卓南风而恼恨我不成?还是哥哥,在埋怨妹妹不该趁你忙于武林大会当日复仇之际攻打自在城?”

    柴少康看着面前的千雨霏,依旧不语。

    千雨霏继而道:“哥哥不说话,那就是两者皆有之了。妹妹知道哥哥心中定对妹妹颇多责怪,这不,才亲自来到这里向哥哥赔罪来了!哥哥尽管放心,妹妹这次,是来接哥哥回城的!妹妹想请哥哥同妹妹一道回去,打理南北教务,一统武林,独享至尊!”

    柴少康听了,只是道:“想不到不过数月未见,你便是又一番模样。你已不再是当年自在城中,那个坐困石城的柴雨霏了。”

    “能得哥哥这番夸赞,妹妹十分高兴,还请哥哥随妹妹上船,我们这就回返中原!”千雨霏说着,便上前轻扶起柴少康的手臂。

    柴少康只觉千雨霏此时的到来处处透着蹊跷,心中迟疑,并未举步。

    “哥哥是在担忧岛上的那些人么?”千雨霏笑道。“那我们就稍待片刻,等他们都到了,再由妹妹安置。来人。”

    “在。”追随在千雨霏身后的两名逍遥宫武士顿时上前。

    “吩咐下去,去将藏匿在海岛周围的朋友们都请出来!记住了,是请——”千雨霏冷声道。

    “是。”那两名武士顿时登上小船,往那十一艘大船而去。不时便有两艘大船分别前往小岛两侧搜罗去了。

    果然,在小岛的两侧海岬后,分别隐匿停泊着一艘船。

    其中一艘本是完颜希尹的大船。金牡丹接到命令后确曾埋伏在密林内伺机袭击完颜阿鲁。那完颜阿鲁本就十分掉以轻心,更未曾想那金牡丹乃一介弱质女流,容颜楚楚,笑靥如花,竟会是武艺如此高强之人。自己被擒且不说,大船竟一举被金牡丹占领,自己和船上众手下均被五花大绑,关在了船底储物室,狼狈不堪。完颜阿鲁自打从娘胎出来,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原本一切都在掌控之内,岂料金牡丹虽一路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早已对司空毓儿嫉恨成狂。只身徘徊于船头,金牡丹终按捺不住,竟独自下船再次前往石洞,想要伺机取司空毓儿性命。

    一众手下奉命留守,将大船停泊藏匿在在小岛一侧的一处水湾之内,准备伺机突袭回程之时的完颜希尹,并接应城主柴少康。是以冷玉书等人到达小岛时,海面空无一人,不见船只。

    另一艘便是冷玉书的大船了。冷玉书带着小蝶和公孙兰轩登岛之后,碧游思量再三,惟恐岛中生变,便将大船也藏匿在小岛的一侧,静静在暗中观望。不想三少一去竟杳无音讯,最先从石洞中走出的,竟是那自在城城主柴少康!

    就在白菲儿和鬼影子担忧三少等人是否遭遇不测之时,千雨霏的战船随即其杀气腾腾赶到。逍遥宫此番大举聚集在此,意向不明,敌友难分。情势陡然发生如此变化,实是众人始料未及。碧游思之再三,只得带着鬼影子和白菲儿权且受制于人,以期静观局势。

    一时之间,局面尽被千雨霏纳入手中,可她的来意究竟为何,却不曾显露丝毫。

    此时的海岸上,只剩下千雨霏和柴少康。

    柴少康看着眼前的千雨霏,面上未动,眼底却闪过杀意。

    掌际紫气浮动,柴少康已暗暗蓄力于掌心。

    岂料千雨霏忽然道:“哥哥,我已决定,侄承叔业,将千氏账簿继续写下去。”

    此语一出,柴少康大感意外。

    “放眼天下,渺渺红尘人世,皆尽是满口仁义道德,暗地里争名夺利,虚妄伪善之人。哥哥不正是因此,才如此痛恨那些武林正派,要置他们于死地么?”千雨霏道。

    柴少康悄然收去掌力,看着远处的海面不语。

    “叔叔当日写那千氏账簿,正是为了要将那些名为道貌君子,实为虚伪做作之人的丑恶行事皆记录在案,以约束震慑那些道貌岸然者的宵小之心。如今,雨霏也想效仿叔叔,将千氏账簿续传武林。”千雨霏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是以,今日妹妹前来,并非为了夺取玉美人。哥哥大可安心。妹妹只是要来做个见证,好将今日所发生之事,如实存录。”

    柴少康回头看向千雨霏。只是这次,他却无法理解,她此时心中所想。

    火山山底,昏暗的光线下,小蝶抱着已经渐渐昏迷的毓儿泣不成声。

    “来人啊……快来人!有没有人来救救我们……”

    “姐姐,你不能死!你不能丢下小蝶一个人!”

    “姐姐,你要我将血玉扳指交给金国人,可是你知道么,小蝶急需要这枚血玉扳指来救小王爷的性命!姐姐……小蝶该怎么办……小蝶该怎么办!”

    凄厉的哭诉回荡在山底,带着回音,愈发悲切。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石门移动的声音响起,有人走了进来,循着哭声,渐渐走近。两簇火光渐渐靠近,两个举着火折子的身影匆匆走近,来人竟是冷玉书和公孙兰轩。

    三少带着公孙兰轩细心地勘察着石洞中的各个地方,突破重重险阻,终于寻到了通往此处的一道机关。原来此处与石洞腹洞本就相通。毓儿等人因光线昏暗,并不曾发现山壁一侧,有一道石门掩映在藤蔓之后。

    小蝶见到来人顿时停止了哭泣:“冷大哥!是你们!你来得正好,快!快帮我救她!她就是我的姐姐司空毓儿!姐姐为了我受了伤,流了很多血!”

    冷玉书自然知道司空毓儿是小蝶的姐姐,此时见状,忙上前查探司空毓儿的脉搏和伤势,并点住她身上几处穴道以止住流血。

    “究竟发生了何事?”三少问道。

    “是她!”小蝶指着不远处昏倒在地的金牡丹,悲恨交加:“她挟持我的时候和我一起掉进了机关,不想姐姐也被困在这里。金牡丹想要杀我的时候,姐姐不顾自己的性命,替我挡了她的匕首。”小蝶流着泪,心急如焚。

    “现在不能拔去匕首!要尽快带她到船上医治!兰轩,你先带她们离开石门,循着我们做下的记号沿路返回。我带着金牡丹随后就来!”冷玉书示意公孙兰轩背起司空毓儿,带着小蝶循着那道石门出去。

    “冷大哥,你竟要救她!”小蝶看着金牡丹,大为惊异。

    三少只道:“我与她本是旧识,若此时弃她于不顾,绝非君子所为。”

    公孙与小蝶听了,便不再阻拦,忙背起司空毓儿先行。

    冷玉书举起火折子,细心环顾这诡异的空敞山底一周。在看到离他不远的石壁下竟端坐着一具枯骨时,三少不由愕然。满地尽是被割断的藤蔓,三少抬头望去,赫然发现在那枯骨后的石壁上,竟现出一段用利器镌刻而成的文字。

    冷玉书看过那石壁,顿觉茅塞顿开,许多以前无法想通之处,此时也已然明了于心。

    “好一个昭怀太子耶律浚!教冷某心生钦佩!”冷玉书这般想着,不由向那枯骨恭敬地一拜。

    时间所迫,三少抱起仍在昏迷中的金牡丹,匆匆退出了那道石门。

    就在冷玉书离开不久,完颜希尹亦带着手下搜寻到了这处神秘的石洞。

    众金国侍卫仔细地搜索这山底空地的各个地方。除了一具盘坐在地的枯骨之外,他们在那处山壁上,同样发现了那段奇怪的文字。

    “宰相大人,请看!”一名侍卫举着火把,引完颜希尹前去查看。

    完颜希尹通晓多国文字,这其中就包括辽文。当看到石壁上的汉、辽二语的刻文之后,不由神色动容,亦为辽国一代王者耶律浚心生唏嘘慨叹。

    眼前的石壁,字字铿锵,寥寥数语,却似已将耶律浚一生镌刻。完颜希尹只觉自己似被那石壁带回了往昔的时空,当年耶律浚智计角逐天下的影像,真切地浮现在完颜希尹的眼前。

    也许是经历了太漫长的等待,时不我与;也许是真的知晓了天命所归,耶律浚竟选择在埋葬玉美人宝藏的地方,终其一生。也许他心之所忧,恐后人难能寻到此地,自己一生心血便付诸流水,湮没无闻;是以,他才会在临终之前留下这段用汉、辽两国语言写成的文字,以便后人有迹可循。

    “昭怀太子耶律浚……”

    “你可知,你一生心血,并非未成尺寸之功。小小的一尊玉美人,竟可牵动宋、金、辽三国运势,如今更是能左右战局,助延天下一统。以君一人之心力,一人之谋断,今乃穷三国之力亦未得破个中局势,君,真可谓之奇人也……”

    对着面前的那具枯骨,一代名相完颜希尹亦不由心生敬佩,恭恭敬敬地以金国上乘之礼向那耶律浚的遗骸行了一拜。

    就在这时,完颜希尹忽然发现,在不远处的地面,一把乌黑的匕首掉落在地。而它的鞘身正躺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地上有一些血迹,还有打斗过的痕迹。

    原来她也曾被困在这里。只是看来她当时正身处险境。

    完颜希尹捡起那把匕首,收入袖中,亦不再停留,带着众手下,退回石洞,急急往出口而去。

    就在那石洞最初分叉的地方,冷玉书和完颜希尹再次不期而遇。双方各自带人从左右石洞中走出,见到对方,俱是愣住。

    完颜希尹看着公孙兰轩背上气息奄奄的司空毓儿,心中不由一阵收紧。

    司空毓儿就在这时稍稍恢复了些意识,依稀听到他们的谈话。

    “想不到,我还是慢了一步。”完颜希尹对冷玉书幽幽地道。

    冷玉书看着完颜希尹道,语气十分复杂:“这一次,我不会退让。”语出似威胁,又像是宣告和请求。

    两人注视着彼此,语气氛围不无古怪,令周围的人暗自纳罕不已。小蝶此时手心正死死地攥着血玉扳指,心中激烈斗争不已。

    “小蝶,你听我说……”

    “姐姐快要支持不住了……若你有机会能够活着出去,一定要把这枚血玉扳指交给金国宰相完颜希尹,他看了,自然就会明白。你一定要……记住……姐姐求你……”

    方才被困在石洞中之时,司空毓儿的话一遍遍在小蝶耳边响起。

    可是……可是……

    小蝶动了动嘴唇,死死地盯着完颜希尹,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巴。

    姐姐……你究竟要用血玉扳指和柴少康,和完颜希尹交换些什么……

    如今金宋两国交战,百姓死伤无数,冷大哥已告诉小蝶,如今小王爷也被困在京城生死不明,小蝶需要用这血玉扳指来换取小王爷的一线生机!姐姐……

    你若醒来,一定会怨小蝶……恨小蝶吧……

    指甲深深掐入指心,小蝶再次落下泪来。

    就在这时,完颜希尹说的话,令小蝶陡然升起了希望:“我们既已有言在先,谁先找到血玉扳指,其他人便不得再寻找玉美人的宝藏。既然你已先我一步找到,本相愿赌服输!血玉扳指,你们可以带走。”

    小蝶惊愕地抬头,看着完颜希尹。伏在公孙兰轩背上的毓儿,也大觉意外。

    “只是,耶律鞑塔乃是金国死士,我必须要将她带走。”完颜希尹话音一转,指着司空毓儿道。

    小蝶听了大惊失色:“什么耶律鞑塔!什么金国死士!她和你们金国没有半点关系,她叫司空毓儿,她是我的姐姐司空毓儿!”

    小蝶顿时拦在公孙兰轩身前,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冷玉书看着完颜希尹片刻,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

    就在这时,伏在公孙兰轩身后的毓儿艰难地出声:“我是……耶律鞑塔……我要……回金国……”

    是。她放不开手,也无法放手。她岂能弃那些耶律族人于不顾?!就算没有了血玉扳指,她也是不得不回去的。

    事已至此,冷玉书也不再阻拦,示意公孙,将司空毓儿交给完颜希尹。

    “姐姐……”小蝶惊呼出声。她不明白为何姐姐执意要回金国,冷玉书竟会答应了完颜希尹!

    公孙来到金国宰相面前,完颜希尹抱起司空毓儿,只对冷玉书道了一句:“昔日你我二人之约,我想追加一桩约定。”

    冷玉书看着完颜希尹。

    “他日你我阵前相对,无论金宋两国哪一方可得天下,输的人,都需将性命交给对方来处置。”完颜希尹语出坚毅。说毕,他带人走向洞口。

    时间是最大的谜题。不到最后,谁都解不开谜底。

    这场智计的角逐远远还没有结束。只是完颜希尹知道,他绝不愿见到冷玉书为了大宋耗尽毕生心血,还要付上自己的性命。

    “血……血玉扳指……族人……”毓儿躺在完颜希尹的怀中,无力地喃喃出声。

    完颜希尹神容严肃,只是紧紧抱着她,低头对她道:“不要说话。此行我早已料到会有如此结局。没了血玉扳指也没关系。我自有安排。”

    他的话无疑解开了她所有的惊忧疑布。她听过,一只手下意识地紧紧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缓缓闭上了沉重的眼睛。

    “冷大哥,你为什么让他们带走姐姐!”小蝶再也按捺不住,紧紧抓住三少的胳膊,忍不住责备道:“为什么你和姐姐似乎早就相识?为什么姐姐会变成金国的死士?!”

    冷玉书看着完颜希尹离去的背影,静默地道:“事已至此。这是你姐姐的选择。我们谁都不能替她决定。”

    他静默,只因他的确亏欠了那个女子,那个他从一开始就打算为顾全大局而独独牺牲掉的女子。

    这一份亏欠,永世无法言明,惟有悄然湮没在天下芸芸众生所不能领会的权术和尔虞我诈的洪流之中。世事之对错,本就是无解的命题。

    他只能送她到此。冷玉书将怀中的金牡丹轻轻放在石洞口。

    “姐姐……”小蝶哭着看向自己的掌心。

    她走了,却留给了她在这孤岛上她拼上性命也要换来的东西。

    那掌心,恍若重如山柱,令她几不可负。

    当所有人都在小岛海岸上齐聚之时,天色已近黄昏。只是众人俱发现,此时小岛上的局势已悄然发生着变化。

    海面上夕阳斜照,金波粼粼。千雨霏笑靥如花,看着完颜希尹道:“雨霏听闻完颜宰相乃是一代名相,金国第一聪明人!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阁下的船雨霏已命人好生照看,宰相大人大可回船安歇,整顿回程。”

    千雨霏话音刚落,但见一道白色身影,寻若流云飞星,身形一晃,脚下流云凌幻术骤时而止,无形间闪电般进入人群,停驻在冷玉书身侧。显然,他是自那密林之内而来,步法之快,令人惊咋。他是何时独自进入那石洞而去的,众人竟都混然不知。

    来人是碧游。他与三少对视一眼,各自静默。

    完颜希尹看着千雨霏,略现惊讶之色。士别三日。此次所见的千雨霏,大有不同。千雨霏的际遇他也略有耳闻,竟想不到,昔日自在城城主的妹妹,今日竟也能有这般气度。

    “有劳逍遥宫宫主。”完颜希尹说完这句,抱着司空毓儿,救人心切,亦不再絮叨,率领众人登上自己的大船。千雨霏竟丝毫不觉愠怒,放任完颜希尹自去。柴少康见到司空毓儿竟在完颜希尹手中,误以为血玉扳指已落入金人手中,不免现出气急败坏的神色。

    完颜希尹登上自己的大船,却惊觉船上竟不见一个人影,一丝动静也无。一众金国侍卫四处搜寻,终在船底找到了被人五花大绑的六王爷完颜阿鲁等人。

    正在完颜希尹整顿完船务,忙于为司空毓儿安排大夫,准备为她拔刀之时,侍卫来报,有人求见。完颜希尹走上船头,但见求见者正是方才那位身形奇快的中原高手。

    “在下碧游,还请让我为司空姑娘医治。”碧游开门见山。

    完颜希尹早就听闻碧游门近来有位高徒行迹略现江湖,此人医术过人,武功更是高深莫测,竟想不到他与司空毓儿也有一段渊源。完颜希尹救人心切,并未相拒,径直邀他来到船上,摒退众人,让碧游为司空毓儿拔刀医治。

    静室之内,惟见烛火跳跃。

    匕首已经拔去。司空毓儿虽然因为失血过多而十分虚弱,但神志渐渐清醒。伏在床榻之上,依稀见到碧游正在为自己清洗伤口。伤口已经敷上麻沸药物,而碧游门治疗刀伤的灵丹妙药清凉入骨,颇具奇效。

    “想不到……今日出手救我的,竟会是你……”毓儿苦笑道。

    碧游并未回答,整理好伤口,包扎完毕,轻轻为她披上衣物。

    “我已查看过洞中的石壁。当日你离开洛阳,前往金国,少为形势所迫,多为查探出自己的身世。如今一切明了,你,就真的快乐么。”碧游一面清洗着双手,一面道。

    她怔住,看着他,因他的发问而惘然失神。尘世汲汲,风霜刀剑;试问这世上能有几人,真的关心、在意你是否快乐。

    他的动作十分儒雅,一如当日他在扬州城内化为白衣行脚大夫,为人祛除病痛那般。

    悯怀世人,心存大爱,本是碧游门弟子修行的要义。只是,这次中原之行,不经意间他早已变化了初衷——大爱留存于他的心底,早已天然;可不知何时,大爱之余,小爱亦潜生并存。

    翩然情愫,百转柔肠,只为伊人;同着初见的那般惊鸿心动,悄然心底珍藏。

    这是一份只依附于精神的爱慕,从不为得到而生的爱慕。

    “也许,我早该告诉你,你的师父司空曙……”碧游说到这里,她猛然一惊,挣扎着想要起身。碧游停下说话,上前扶起她,帮她靠在软枕上。

    “当年你的师父司空曙,只因违反门规,才会被我师门碧游岛岛主日君老人逐出门派。你师父司空曙,本是辽国昭怀太子耶律浚手下的三位心腹谋臣之一。耶律乙辛之祸中,正是他献出金蝉脱壳之计,后随昭怀太子耶律浚逃往中原。此后司空曙便乔装打扮为宋人,前往碧游岛拜入我师门下。”

    “司空曙本是天资禀赋奇佳之人,但,他投入碧游门下绝非为了修心问道,而是为了暗中修习中原上乘武功心法,以助昭怀太子来日问鼎中原,挑起中原战火。司空曙非但心术不正,偷取师门武功秘籍不成,暴露了身份;为掩盖罪行,他更不惜出手杀死了几位同门师兄。他伺机逃离师门后,便潜回中原,隐姓埋名,销声匿迹。我师父日君老人唯恐此师门败类为祸中原,更是不遗余力,追寻他多年才找到他的下落。待到我奉师命前去取他性命之时,你已经跟在他的身边,做了他的徒儿。”

    毓儿静静地听着,一行清泪,黯然划过眼角。

    “一个月之前,我在少林寺闭关出寺,曾去冷府查探你的下落。那时你已孤身前往金国,我本欲北上,却无意中发现了你师父司空曙的另一个秘密,因而留滞洛阳,未能成行。”碧游道。

    “为何你会在少林寺闭关?”毓儿惊疑。“难道……那时自在城外密林中的一叶障目阵法和筠玉所学的流云指,都是你暗中指引!我早该想到……”

    他已数次救她于危难。“我是逍遥宫的杀手!为什么你一次又一次的救我?”毓儿心中一恸,低眉道。

    避而不谈,碧游绕过她的问题:“十三年前的麒麟后山,你的师父司空曙并没有死。他利用你,在我和师门眼前演了一场戏,以金蝉脱壳之法故技重施,弃你而去。之后他便前往汴京都城,潜伏在楚淮王府,化身为楚淮王爷的随行将军,也就是今日的方靖天!”

    “方靖天——”毓儿心中猛然抽紧。

    原来,当日在那扬州城内,她潜入楚淮王爷赵应乾所在的云来客栈,被误当作小贼,那个险些追上自己,只觉似曾相似的方将军,竟是阔别了十三年的师父!

    是了,那件宝物白鹤雪儿,亦本应是碧游岛之物……

    “师父……当年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会狠心把毓儿抛下……难道只是为了辽国的统一大业么?!”毓儿顿觉悲从中来。幼时记忆中,那个模糊的中年男子的浅影,到了今天,依旧不甚明晰。如同一道魔咒,一切从他开始,也将从他结束。毓儿无声地从枕旁绣囊中取出那一竿红玉短箫,泪,打湿箫身。

    “既然他已选择弃你而去,你又何苦因他自扰。在司空曙的心中,王权、忠君、霸业远远要重于一切。你又何苦再执着。”

    碧游说着,便开始收拾自己的医囊,状似语出无意。“此次,你执意决定要回金国?”

    “是。”毓儿低下头去,强压下心底的苦痛:“那里还有人,在等我回去。”

    碧游听了,渭然一叹,随即蓦然点头。“既如此,我便不再提。”如同一声交待,他随即淡淡地道:“冷九妹已带着卓南风前往洛阳海棠门求取紫曼沙华的解药。你可安心。”

    毓儿骤时抬起头,只是看着碧游,心存莫名的感动。“回到中原之后,但不知你会做何打算?”

    碧游道:“一旦回到中土,我自会下船,离开他们独身继续游历。师傅曾有言告我,若不能彻悟,我便不能回碧游门。”

    所以,此去再无踪,这次是诀别了么。

    碧游整理已毕,打开房门正要离去的时候,毓儿忽然凄然道:“我欠下你的,何其多!今日一别,但不知何时才会再见!”

    此去经年,只身漂泊,异国异乡,将以何处为家。

    碧游顿住,转身再去看床榻上那面色苍白的人儿,心头骤升痉痛与疼惜。

    一阵海风赫然吹入舱内,轻轻掠起她鬓间发丝,那一刻,仿佛时空都太静默动容。

    那一瞬仿佛定格为画面——午夜梦回,在此后的很多静夜,那纤弱身影清澈的眼眸,如烟的眉目,苍白的面容,残留的泪意,和嘴角那丝带着些许苦涩的笑,都只化作他心底一抹不愿去的伤痛。

    若心系一人,又怎能坐看得下去她的些许病痛,愁容与不快?哪怕微末之分,哪怕一丝、一毫。都不能。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她流着泪,笑着看他。

    “就让我再为你吹最后一曲吧。今日别后,红玉短箫赠君,扬州城外香山,白鹤可寻。今后还请为我好生照看白鹤雪儿。它本是碧游岛之物,今日,当完璧归赵……”

    于是,在这夕阳悄悄湮没,暮色渐渐降临的东海深处,孤岛四周,骤然传来一阵令人动人心魄、催人愁思的箫声。

    一曲古曲《西江月》,只为一酬今生知己。

    碧游看着她,静默无言之际,缓缓取出自己的碧玉长箫,吐气成音,一曲相合。

    那一日山头的箫声合奏的情景,竟似昨日重现。

    一笑,一啼,一吹箫,春秋事了……

    催动岁岁年年,多情应笑明月,盈亦相思,损亦相思,相思不老……

    花落花开自无休,浮香岁岁映碧流。朝朝清露斫洁质,仡仡为卿何所求?

    万千牵绊,东风难系,今日又待从头。

    幽幽暮色之中,冷三少和小蝶立在船头,听着四周回荡起的箫声,一个无声伫立,一个默默流泪。

    “姐姐的箫声,是如此凄凉,如此孤独……”小蝶绝望地站在风里,再难展往日欢颜。

    “冷大哥……究竟有多少事,是小蝶所不知道的?”小蝶泪流满面。“我求你告诉我,冷大哥……”

    “这是一盘无解的棋局。真相,对你和你的姐姐而言,都只是痛苦的牢笼。”三少是如此的决然。

    “如今,你已是她唯一的希望。忘了曾在这里见过她罢。既因她而生,你切不可让她因你而死。小王爷还在等你回去。”三少说毕,默然走进了船舱。

    ……既因她而生,你切不可让她因你而死……

    小蝶的身子因为震惊而颤抖,她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被,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金牡丹早已苏醒,从石洞中寻来,见到沙滩上的情势,早已非她所能预料;又见到金船已被归还金国宰相完颜希尹,昔日的千雨霏今日竟有如此行事,骤时面露惭色,静悄悄退在柴少康身后。

    柴少康见到她,并未曾责骂,但却不发一言。

    完颜希尹的大船缓缓起行,离开了海岸,渐渐远去。

    “哥哥,我们也该启程了。”千雨霏对柴少康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柴少康看着远去的那艘金国大船,神色复杂,却终登上了小舟,和千雨霏,金牡丹一起,上了楚风大船。

    十一艘大船有九艘扬风起航,冷三少的船缓缓追随其后,而另有两艘战船却留在了那里。

    柴少康看着那两艘不动的大船,看向千雨霏。

    “我既已决定要将玉美人之秘写入千氏账簿,自然要留下人做事。洞中的秘密,尚需派人去勘察留证,以便妹妹来日整理成书。哥哥且自放宽心。”千雨霏笑道。“哥哥此行劳顿,还是进船歇息吧。”

    柴少康虽不知千雨霏究竟打得什么主意,但却料定千雨霏必不会加害自己,看了看愈行愈远的小岛,终带着金牡丹,进了船舱。

    千雨霏看着平静的海面,神色安然自若,若有所思。

    夜幕悄悄降临。

    天上无月,厚厚的云彩飘过,依稀露出几点微弱的星光。

    静寂无边的海面上,没有光,却渐渐升起了海雾。四周无尽的黑暗,如同深不见底、随时会探出魑魅魍魉的黑洞,伺机吞噬一切。

    大船破浪而行,船上静寂不闻人声,令人丝毫不觉异样。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一轮红日,在水天相接的地方喷薄这红雾,如同一簇火焰,烧红了东边的一片天幕。

    “来人……来人!为什么会这样!人呢……人在哪?”金牡丹惊慌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船之上,惊醒了柴少康。

    柴少康从卧室内匆匆走了出来,始发现,大船上的人不知何时,全部消失不见。

    大船竟似早已有人抛锚停泊在一处,一座偌大的苍翠海岛,赫然出现在柴少康面前。

    大船一侧的木梯已然垂下,木梯之下,是一个小小的渡口。

    船舱之内,依旧飘散着淡淡的一股幽香。该死,他竟毫未曾察觉——

    “主上,这里是什么地方?千雨霏为什么会把我们扔在这里!”金牡丹的声音中带着恐惧。

    柴少康看着面前的岛屿。

    晨曦当中的海岛,被远云轻雾所环绕,一些珍奇的鸟兽出没在林间枝头,发出欢愉的鸣叫。

    海岛之上,云雾之中,一座造型古朴,气势恢弘的建筑依高而建,掩映在云雾之中,依稀可辨其上的琉璃飞瓦。一级级厚重的石阶蜿蜒而下,直通掩映在茂密林中的山门。

    逍遥碧云,无形无相,游于四海。

    柴少康仿佛感到自己心上的某个部位动了一下。

    “这里是,碧游岛。”柴少康忽然闭上了眼睛。在晨曦的照耀和云雾海风的吹拂下,他的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曾有过的平静。

    “这里是……碧游门?”金牡丹的脸色顿时化作苍白。

    “晛——晛——”

    两只白鹤如同两片轻巧的云彩,飞快地掠过大船上空,一前一后,翅膀翻飞之际,险些扑向了金牡丹。

    “滚开!滚开!”金牡丹惊慌失措,拔出腰间长剑,舞出剑影,唯恐那两只白鹤抓伤自己。

    碧游岛上渐渐起了一阵骚动。

    静寂的海岛上空,赫然划过一声长啸——

    林中飞鸟纷纷乍然离枝,如同潮水般蜂拥至海岛边缘,腾飞喧鸣,发出一阵悠长的鸣音,久久不去。

    “秉宫主,我们已在碧游岛百里之外。西行三日,便可登岸。”一名武士走进船舱静室,向千雨霏禀报道。

    “知道了,退下吧。”

    千雨霏静静地坐在舱内,看着手中的经文哑然失笑。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切无为法,如虚亦如空,如如心不动,万法在其中……”

    “……诸行无常,观受是苦。诸法无我,涅盘寂静……”

    “哈哈哈…涅盘寂静!哈哈哈!”千雨霏流着泪,却笑得那般歇斯底里。“父亲!母亲!叔父!孩儿终于为你们报了仇……孩儿终于可以放下过去,放下一切了……”

    曾经的爱,曾经的恨,都只随风。都只随风。

    七日后。洛阳。

    冷玉书一行人匆匆赶回洛阳之时,未作休息,径直前往海棠门。慕容筠玉听闻鬼影子和白菲儿回来,喜出望外,匆忙前去迎接。

    碧游早已在大船登岸的时候就离了他们,一去无踪。

    “臭小子!”鬼影子见到慕容筠玉,两兄弟相见,喜不自胜,紧紧拥抱在一处。

    慕容筠玉开心之余,见到面前的白菲儿,不由怔住。

    白菲儿看着慕容筠玉,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和一瞬的忧伤。

    “筠玉。”鬼影子拉过白菲儿的手紧紧握在手里,又拉过筠玉的手交叠在一起:“好兄弟,就要一生一世!我们情如手足,生死相依!以后不管你去哪儿,我和菲儿妹妹都会跟着你!”

    白菲儿看着慕容筠玉,笑的释然,她缓缓点头。

    筠玉开心之余,不由痛快地大呼:“好兄弟,就要一生一世!”

    三人终于尽释前嫌,重归于好,情谊更笃。

    众人进入海棠门,在内堂一一坐定。

    “什么?你是说慕容羽带着冷子鱼和卓南风理应在五天前就回到洛阳,前往海棠门求取解药?”

    海棠门门主花见芳在听闻众人来意之后,顿觉惊愕。

    慕容筠玉坐在席间,眉头紧锁。婉清、婉秋等众人面面相觑,显然,并无人知晓冷九妹冷子鱼和逍遥宫少宫主卓南风的下落。

    那他们还能去那里?难道他们……公孙兰轩和小蝶顿时慌了起来。

    “冷大哥,那他们……”小蝶担忧地看向冷玉书。

    冷玉书僵坐在椅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九妹子鱼素来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如今阿九下落不明,他岂能不乱了阵脚!

    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那艘船的下落一去无踪,杳无音讯。就连慕容羽,也不曾回海棠门找寻慕容筠玉,留下丝毫踪迹。

    就在冷玉书神思慌乱之际,山门外,却响起一阵骚动。一队精卫,跟随着一位身着重甲铁胄的武将,在夜色的掩盖下,匆匆赶到了海棠门山门之外。

    “圣旨下!洛阳惠海斋之主,冷三少冷玉书接旨!”

    那武将在山门外的一声叱喝,立时惊动了众人。花见芳更是大为意外,看着冷玉书,不由对他的身份多了几分疑虑。

    三少携众人从门中匆匆赶来,在山门外接旨。

    “皇上旨意,命惠海斋斋主火速回京面圣,不得有误!钦此!”

    那圣旨如同一道催命洪钟,令众人惊愕不已。众人再看冷三少之时,但见三少的面上沉痛而复杂,说不出的神色。

    冷玉书领旨谢恩,众人起身后,窃窃私语。正在这时,慕容筠玉忽然大步上前,向冷玉书抱拳道:

    “冷大哥先前在乌梅山庄侠义相挺,出手相助,解救众多武林同道于危难,筠玉实在是由衷敬佩。筠玉原本也曾对冷大哥的身份有所怀疑,但是今日见到小蝶姑娘,恍然大悟。我早该想到,你与赵大哥一样,同为朝廷中人。”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花见芳曾与赵应乾有过一面之缘,想到他的胸襟气度,再联系眼前冷玉书的卓然才智,幡然明了。

    “冷大哥,先前还要多谢你对鬼影子和白菲儿的照顾。”筠玉又看了一眼鬼影子和白菲儿。“你既是赵大哥的朋友,就是我慕容筠玉的朋友。今日冷大哥既有旨意在身,大可前往汴京。寻找令妹和卓南风一事,筠玉虽然不才,定会竭尽全力!”

    “是啊,冷大哥!你大可安心地去料理京城事务,我们会想办法找到他们的下落,一旦有了消息,一定立刻报于你知晓!”白菲儿也上前劝慰道。

    冷玉书听了,稍觉安慰。此时有旨意当前,他无力□□,也惟有如此。一时向筠玉抱拳道:“筠玉小兄弟言重了。你我虽相识日浅,但也算是志趣相投,一见如故。冷某就暂将寻找舍妹之事交托给你,感激不尽!来日冷某再与筠玉小兄弟相见,必要和你一起酒话桑麻,痛饮三百杯!”

    筠玉点头,两人右掌紧紧相握。

    三少转向小蝶:“小蝶,如今,冷大哥可以带你回去见你的赵大哥了。”

    小蝶听了,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时眼泛潮红,点了点头。

    汴京。皇城。

    厚重大门缓缓被打开。侍卫们分立两旁,冷玉书带着小蝶和德喜,走进了久违的楚淮王府。

    三人径直来到赵应乾的书房,在那里静静地等候。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一个憔悴的身影,被小太监扶着,终于出现在书房的门口。

    三少起身,和赵应乾萧然对视,小蝶立在原地,无声哽咽;就连一贯嬉笑无常的德喜,此时也不由拿起帕子,掩面呜咽。楚淮王被囚的消息,德喜是随冷三少赶回汴京之时才始知道。听到那样的消息,德喜只觉与晴天霹雳无异。

    “奴才未能陪主子患难与共,奴才实在是该死……”

    “为何不见靖天?”赵应乾听了,神色不免亦生悲怆;挥挥手,那小太监便退出门外,掩上房门。

    “主子……方将军他自从听闻你被软禁在京的消息后,便独自离了冷府,一去无踪……”德喜流着泪,怆然道。

    赵应乾听了,只道方靖天为避大祸弃自己而去,心头不免沉重,身形一晃。

    “小王爷……”小蝶匆忙上前扶住他。

    赵应乾看看小蝶,绕算有一丝慰藉,继而看向冷玉书道:“此次我能脱困,还要多谢你多番在皇兄面前为我求情。”

    当日,天子曾降下恩旨,若果真寻得玉美人的宝藏,可应允洛阳天字号密使冷玉书所求的任何赏赐。可是,冷三少冷玉书素来淡泊功名利禄,高官厚禄于他不过是浮云苍狗。楚淮王爷东窗事发之际,冷玉书数次上书谏言,只希望能用这道恩旨换取楚淮王爷的一线生机。

    所以,为保楚淮王,寻找玉美人的宝藏,他只许成,不许败;为了挽救大宋江山之于将倾,他耗尽心力,千头万绪,从不言疲倦。

    “此次东海之行,寻找血玉扳指虽颇多曲折,但尚算有贵人襄助。小王爷,小蝶为了救你,此番也是不惜以身犯险。”三少道。

    赵应乾听了,看着小蝶,感铭于心。

    “王爷曾对小蝶有活命之恩,小蝶无以为报。小蝶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小蝶苦笑道。

    “可是王爷,这次找到玉美人之谜血玉扳指,救了王爷的,其实是姐姐。”

    赵应乾一怔。她——

    “不,其实我们都错了。真正救了小王爷的,其实是皇上。”三少忽然道.

    “当日小王爷出事之时,我原也以为,只有找到玉美人的秘密所在,便有了能保住小王爷的一线生机。可是这趟回京面圣之后,我才发现,就连我也错了。”三少忽道。

    小蝶和赵应乾、德喜俱是愕然,不解地看着冷玉书。

    “皇上根本无意要置王爷于死地。玉美人,根本只是皇上给自己的一个不杀小王爷的理由罢了。小王爷,你们二人的弟兄之情素来笃厚,皇上又本是宽厚仁善之人,又岂会对你痛下杀手?正是因此,皇上才只是将王爷和陈太后一起圈禁,悄然按下了此事,并未将事态扩大。”三少一叹。

    “这是真的?”德喜哭着问道,只觉听得心都要跳了出来:“虽然陈太后行谋反之实未成,我们王爷并不知情;可是要知道谋逆作乱,这可是凌迟株连的大罪!皇上当真不会取我们小王爷的性命?!”

    “小王爷。皇上将你遣送回王府之时,是否曾给您下过一道圣旨?”三少道。

    赵应乾点点头。“当日那道圣旨,宣旨的太监并未宣读。我回府之后,身体欠安,也并未曾再看过那道旨意。”

    “现在,王爷你可以看那道旨意了。”三少重重地点了下头。

    众人面面相觑。

    小蝶扶着赵应乾,来到安放诏书旨意的书架旁,并未费多大功夫,便找到了那道玉轴圣旨。

    赵应乾颤抖着双手,将它打开。

    “昊天明命……今有金人觊觎中原之野心已久,我大宋北疆,金人滋扰不断,扰民甚众。边关不宁,黎民所苦,朕心忧甚。朕之皇弟楚淮王赵应乾,文才武略,德望盛民,可堪大任。今特命楚淮王为河北兵马大元帅,率保家卫国之师,募精忠报国之义勇,佑我山河。钦此……”

    赵应乾念到最后,声泪俱下,泪满衣襟。

    德喜和小蝶更是惊喜感动之余,泪流满面。

    “皇上……皇上……果真是一位仁义之君!”德喜一时激动,跑到书房门口,打开门,对着皇城的方向,拜了三拜。

    小蝶惊喜之余破涕为笑,颤声对冷玉书道:“所以,冷大哥——”

    “所以,小王爷——今次玉书是特地奉命前来接小王爷出府,即刻述职,前往北疆西江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