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血玉扳指
乌梅山庄之内,一片狼藉。
慕容筠玉同慕容羽、碧游公子一道,一起施展碧游诀救治身受重伤的东方清衡、花见芳和洛长风等人。随即,慕容羽将自己从碧游门所带来的化解紫曼沙华之毒的清灵散分发给山庄之内的众位武林人士。
众人劫后余生,看着满目残局,依旧心有余悸。许多武林人士服下了清灵散,紫曼沙华之毒被化解之后,互相搀扶之际,纷纷互相致歉,为自己心魔发作之时的伤人之举愧悔不已;众人亦更是不约而同地一起清扫凌乱的山庄场地。乌梅山庄之内,终再现繁忙正气景象。
花见芳与东方清衡一面安抚崆峒派与峨眉派两派的弟子,帮助两派门徒准备掌门人的身后事。崆峒派与峨眉派众弟子自是人人悲怆,哭声一片。
由东方盟主授意,但凡由崆峒派飞绥子掌门与峨眉派何信道掌门生前属意专人弟子接替自己掌门之位的,由该弟子即时接管门派事务。崆峒派掌门飞绥子生前确曾属意爱徒刘衡接任本派掌门,此时刘衡已死,众门徒便推举门中素有名望,武艺不凡的大师兄梁平接任本派掌门。
各派掌门共同约定,七日后相聚洛阳海棠门分舵,届时再议中原武林同组义军抗金的义举细节。
众人自然也提及比武大会的决胜者的争议。慕容筠玉本是名剑慕容之后,此次大会上可谓是避其锋芒,韬光养晦,紧要关头临危不乱,百计对抗柴少康,算得上是智武超凡,才识过人。而身为惠海斋之主的冷三少冷玉书,亦是果敢不凡,文才武济,实力不容小觑。
就在众人为决议谁当为擂主犯难之时,山门外有人送来一封书信。送此信给东方清衡老盟主的不是别人,正是惠海斋之主,冷三少。三少在信中言辞恳切,大力礼让慕容筠玉为义军之首,称自己并无夺擂之心。花见芳等人正待去寻他时,始知冷三少在服下清灵散的解药后,早已整理完毕,带人离了乌梅山庄,下了太行山。
众人齐赞冷三少高义,随即一致推举遮幕山庄第四十二代孙慕容筠玉为义军之首。
及至一切尘埃落定,慕容羽完成师命将回师门,慕容筠玉与碧游公子齐送她至山下,念及眷眷血脉之情,筠玉依依不舍。
“太姑姑,今日你对那柴少康提及千氏账簿之时,柴少康不仅神色大变,更是于仓皇之中离开了乌梅山庄。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慕容筠玉按捺不住,终问出口。
慕容羽看着慕容筠玉,不禁幽幽一叹。
“筠玉,你可知,世人为何如此惧怕那千氏账簿?”
筠玉略略思索,便道:“千氏账簿记录的都是江湖秘闻悬案的真相,众人唯恐自己也被记录其上,被别人窥见短处,所以才如此惧怕千氏账簿。有人想要据为己有,挟持牵制他人;也有人只欲毁之而后快。人心不足至此,实在令人可叹。”
慕容羽听了,点头赞赏。“柴少康之所以仓促离去,那是因为,他心中也十分惧怕千氏账簿上的秘密,更惧怕我提及。这也是为何,当日千雨霏用千氏账簿交换卓南风的性命之时,柴少康立时就将千氏账簿毁于一旦的原因。其实我也只是虚张声势,想要吓退他罢了。”
“柴少康也有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被记录在千氏账簿之上?”筠玉一时好奇心大起。
慕容羽却摇摇头,半为训斥。“筠玉,但凡红尘中人,皆有不欲为人所知的隐秘之事。可世人每每好奇,正是这种寻幽探秘之心,不知害了多少人枉送性命。若世人都能将其探秘之心解去一半,这红尘俗世便会清净许多,也少了那许多烦恼!”
筠玉听了,大觉惭愧。“太姑姑教训的是。”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筠玉,你既已将你太叔公慕容秋对你的侠义仁心的教诲铭记于心,又已能担起重建我遮幕山庄的重任,太姑姑已是十分欣慰了。此次离别,太姑姑只再叮嘱你两件事。”慕容羽道。
“其一,今后不论你遇上何样难事,只需谨记,不可妄言,更加不可妄为,安时处顺,才能逍遥自得。”
“师妹,一月不见,你的修为又精益了。”碧游忍不住赞道。
慕容筠玉却听的是心中暗暗叫苦,不由抱怨道:“太姑姑的话,筠玉自当谨记在心。可是太姑姑,筠玉自小散漫惯了的,你要我今后放弃一切妄言妄行,那日子岂不是枯陈乏味,再无乐趣?筠玉索性还是剃了这三千烦恼丝,随方正大师遁入空门出家做和尚算了!”
“你这孩子!才不过这半日,你就胆敢和太姑姑贫起嘴来!”慕容羽不由莞尔,在筠玉脑袋上戳了一记。
碧游也忍不住咂舌笑道:“师妹是要你今后行所欲行,止所欲止,如此才能汪洋恣肆,俯仰于天地,成就一代侠义之风!”
慕容羽摇头,又正色道:“至于其二……”又似欲言又止。
“太姑姑,这其二是何事?”筠玉问道。
“这其二就是——我要你今日答应太姑姑,不论柴少康他日下场如何,你都不能杀他!”
筠玉大震!“太姑姑,这是为何?!”
“你只需记住今日你答应太姑姑的事即可。”慕容羽轻抚上筠玉的肩膀。
筠玉虽然不解,可是思量了片刻,也只得道:“筠玉遵命。”
“太姑姑,其实,筠玉仍有一事……”
筠玉正要说出口,慕容羽却已经料到。“你是在担心那铁面人,你的四叔,卓南风的安危吧。”
“……”慕容筠玉几乎是顿时无言以对。他实在是对这一句“四叔”接受无能。
慕容羽见到他的表情,心知肚明,一时摇头暗笑,又正色道:“此次武林大会,中原武林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此时东方盟主内伤未愈,花门主和端木帮主又急需人手相助,你既已担任武林义军首领,岂能轻易离开洛阳?救人的事你不必担心,师尊在我临行之前已有吩咐,我此时正是要赶去救人。”
听到慕容羽如此说,筠玉大喜过望,碧游公子却愕然一惊。
“太好了!太姑姑,有你在,我便可安心的去助花门主一臂之力了。”慕容筠玉朗然一笑:“来日我一定会与众位武林义士和边关将士一道,多斩杀几个金兵,为宋土宋民,尽一己绵薄之力!”
看着眼前的这少年,碧游和慕容羽都心生期冀。他再不是当日的那个遇事慌乱,急于以求死来避责避难的懵懂少年;今日的慕容筠玉,俨然已有了一代少侠的风范。
慕容羽点点头,再看一眼眼前的少年,纵身一跃,便飘入夜色之中。
慕容羽已远去,慕容筠玉看着茫茫夜色,竟似不忍离去。
“恩公,筠玉不知何时才能和太姑姑再见?”一时感慨,筠玉不胜唏嘘。
不想碧游却看着茫茫夜色道:“我也要走了。”
筠玉闻言大惊:“恩公,你也要走?!”
碧游点点头:“你且留在乌梅山之内,好生支持花门主!我办完了这件事情,也许还会回来见你。筠玉,保重!”
说毕,碧游已闪身跃入夜色之中不见。
“恩公!”筠玉一声呼唤,可人已远去。
汴京。
皇宫。披霞殿。
夜色降临时分,披霞殿的大门外,久违地传来了细碎的辇驾之声。那声音由远及近,终停在披霞殿门外。有人打开了门外厚重的锁链,推开了门。
没有叩拜声,可是在此时刻意刻意营造出的宁静却更加显示了来人地位的尊崇之盛。
自当日被传召回京,无端生变,殿内的人已被囚禁在此一个月有余。此时此刻,殿内的人对对门外传来的声响充耳不闻,依旧在灯下写着字。
大殿的地板上,四处散落着已写就字句的宣纸,被大门推开时的冷风一带,四处飘荡,满目萧索。
来人的身影静静伫立在门口,久久未动,竟似极其艰难,难以挪步。
殿内的人依旧在悠然挥毫,对门口的身影视若无睹。
终于,赵应天(字玄德)走进了大殿。身后的大门应声合上。他缓步走过殿中的地毯,轻轻捡起一张被丢弃在地的宣纸,借着微弱的灯光,默默读了。
其上写着:“暂约彭涓安朽质,终期宗远问无生。谁能役役尘中累,贪合鱼龙构强名。”
赵应天再捡起一张宣纸,上面写的是:“山舍初成病乍轻,杖藜巾褐称闲情。 炉开小火深回暖,沟引新流几曲声。”
他将那两张宣纸放在身后,走到赵应乾近前,终道:“乾弟,听闻你身体抱恙。近日可好了些?”
书案后的人依旧是眉目不抬,勾勒着笔下的墨迹,淡淡地道:“有劳皇上挂心。罪臣,不敢当。”
面前的人言语清冷中,满是无情的嘲讽。赵玄德只觉一股无形的隔阂冰冷地横在那里,虽然看不见,却已经斩断了一切血脉之情。
赵玄德静默,心中不胜悲痛。“我本该早些来看你,无奈朝事繁忙——”他没有用“朕”。可是对方却无情地将他的话打断:
“哦?是么。罪臣还以为,皇上永世都不敢再来这披香殿了。”
赵玄德双目泛红,语出艰难:“乾弟——”
赵玄德停下笔,抬头看他:“不要再叫我乾弟!你既已亲手斩断了你我二人的手足之情,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赵玄德情急之下,再上前一步,紧紧抓住赵应乾握着毛笔的手臂,语出沉痛:“乾弟!在众位皇族兄弟之中,你我自幼情谊最为笃厚,最为信任彼此!这么多年来,你为为兄分忧担劳,为兄待你,也从不曾有所避讳。如今国祚多艰,金军此时更是在大宋北线咄咄相逼,我宋室江山岌岌可危,为兄已是举步维艰!可是母后她竟罔顾社稷安危,暗中私通敌国,意图在宫中哗变,废帝立新!这般被母后架在火上炙烤,你可知为兄又有多痛,多难?!”
一记春雷轰然响起,大殿外的天幕乌云低沉,空气渐渐开始潮闷起来。
赵应乾手中的毛笔掉落在桌案上,墨渍打污了宣纸。
废帝立新……废帝立新?!
曾经母后在御花园中的微词,此时再度重入脑海。
“母后与金人暗中往来已久。她暗中谋划多年,为的就是要将我逼下王位,让你来执掌天下。”就连赵玄德说到此,亦是痛不可挡。
赵应乾痛苦地摇头:“我不懂!你教我如何相信,母后会为了她的一个儿子,亲手去加害她的另一个儿子?!”
赵应天说出的话,令赵应乾只觉石破天惊:“那是因为你我本就是二母所生!”
赵应乾惊呆在那里。
“乾弟,你可还记得,儿时父皇曾经宠爱过的兰妃。”赵应天语出沙哑。
赵应乾看着面前的皇兄,一时竟茫然无措。兰妃?!兰妃……
一个气质如兰的秀丽浅影模糊之中恍然飘进了脑海。赵应乾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赵应天。
“当年为夺后位,母后不惜出手加害与她同时身怀六甲的兰妃。先皇有言,先生出皇嗣者便立为皇后。怎奈母后所生的孩子一出世便夭折,为了得到后位,母后不仅夺走了兰妃的孩子,偷天换日,更是暗中派人放火烧了兰芳殿,害死了兰妃。”
“后来,那个从兰妃那里夺来的孩子,便成了我大宋朝的太子,又成了天子……”赵应天几乎有一些哽咽。
多年来她的冷漠以对,多年来她所表现出的不信任,多年来她的小心翼翼,唯恐他会发现真相……可是为了江山社稷,在最初刚刚得知真相的那些时日里,他都默默一人独自承受着煎熬。他依旧称他的杀母仇人为母后,依旧晨昏必醒,依旧为这宋室江山鞠躬尽瘁,为国为民之心不息。
赵应乾痛苦的摇着头:“不会的……母后她绝不会是这般凶残狠毒之人!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
他此时才看清,微弱的灯光下,赵应天的面容竟是如此的消瘦、憔悴和疲惫。
这般的内忧外患之下,赵氏祖辈打下的万里江山,万千黎民的安危重担只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赵应天缓缓松开了抓住弟弟手臂的手,强忍下泪意,只是道了一句:“乾弟,母后想你坐拥这天下之心,为兄早已洞悉在心。可是而今金兵南下,我大宋江山危矣!为兄绝非是贪图这帝位,只是江山易主,绝非此时。就算此时你对为兄心存怨怼,为兄……也绝不怪你!”
说毕,他转身,缓步走向大殿门口。
赵应乾只觉胸中悲痛交加,泪意上涌,竟再也无从苛心责怪,从案后急急地追出几步,痛声道:“你会如何处置母后?!”
赵应天背对着他,有人已为他打开了大门。他并未回头,看着门外的愈发漆黑的夜色,只是无限哀痛地道:“你放心,她此时仍在慈宁殿。”
他也只是将她软禁在寝宫派人看守而已。
说毕,他便走出了大殿,大门再度合上。
赵应乾呆立在昏暗之中,竟已无法再思考。
蓦然,他跌坐在冰冷的地面,面上热泪滚落。
原来此变非起无端,而是母后蓄谋已久。原来并非天子无情,却是已至这般绝境!
赵应乾一面流着泪,一面捡起被丢弃在地的凌乱的宣纸,胡乱地将他们揉撕成碎片!
浑浑噩噩之中,他跪倒在地,一下又一下地向大殿的方向叩着头。
额头与冰凉的地板相接,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他一下又一下的叩着头,泪如雨下,就连额头青紫,流了血都浑然不顾。
何其悲也!
今时今日,这从祖辈流传下的宋室江山,早已是满目疮痍,不复往昔。而他,曾经名冠天下,爱民如子的楚淮王爷,平生之奔走,只为能分君之忧,功于社稷,布福祉与民生!如若此时因自己而令江山易主,山河难下,自已则与断送这宋室江山的乱臣贼子,千古罪人何异?!他日自己百年身死之时,又有何颜面去见赵氏历代列祖列宗!
窗外,渐闻雨声……
是夜。洛阳城内。高府。
静室之内燃着檀香,柴少康静静在抱厦内闭目养神。脑海里萦绕不散的,是日见所见的慕容羽的容貌,还有当年悬挂在沙华寺顶楼的那副苍黄的画像。
有一个人轻轻推开门扇,走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走到柴少康面前。她一身劲装,黑纱罩面。
见到金色鬼面背后的人依旧闭目未醒,她几乎是强自压抑着心头的斗争,缓缓将手伸至腰间。
终于,她无声息地摸出一把匕首,一把看似貌不惊人,却杀人于无形的锋利匕首。
一道寒光闪过,匕首向抱厦内的人胸前刺去!
就在那匕首离柴少康的脸只剩下半寸的时候,一道身影从门外飞速掠近她身后,右手闪电般锁住了她的喉骨。
金牡丹对手中所钳制的人怒斥道:
“主上对你一再容忍,数次饶过你的性命;为了帮你解去逍遥散之毒,日日为你取血制药,炼制雪之髓;为了查明你的身世他不惜偷龙转凤,欺骗金人,抓了小蝶去交付任务;他甚至还想要为你夺回玉美人,来日倾自在城之力助你复国!可你呢?你一次次地背弃他,欺骗他,利用他!如今你一回来就要杀他,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寒星,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她愤怒,她妒忌着身前的这个女人,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咬牙切齿。
司空毓儿身形大震。看着匕首所指的的那个戴着金色鬼面的男子,她咬紧了嘴唇。
怪不得她的逍遥散这么久以来都不曾再发作,原来他竟在暗中医治自己,她一直在毫不知觉的情况下食用着雪之髓。
怪不得小蝶会落入金龙老人的手中,一路被护送北上,那才是完颜希尹上元节出现在洛阳的真正目的。
夺取玉美人,竟真的也是为了她。
金牡丹感觉得到手中的人身体在微微战栗。此时既已受制于人,司空毓儿缓缓收回了自己的匕首,静默无言。
鬼面后的柴少康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缓缓坐起身。
“放开她。”他道。
“主上——”金牡丹虽有犹豫,终还是不甘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掌。
“我知道你今夜前来是为了什么。吩咐下去,今夜出海。”柴少康淡淡地一声吩咐。
金牡丹听了,顿时不卑不亢地道:“主上!逍遥宫门徒至今仍未曾从自在城撤退,城中如今已是岌岌可危,眼前主上应该回城视察主持大局,而不是离开中原,去找什么玉美人!”
他看着金牡丹嗤之以鼻地轻笑道:“难道连你也认为,本座会输给千雨霏?自在城到了千雨霏的手中,与重回本座的手中又有何异?!”
金牡丹的面色十分难看。
“是。牡丹这就去安排。”终于,她退出门外。
柴少康缓缓站起身,走近她,轻轻摘下她的黑色面巾,看着她白皙消瘦的脸孔,轻轻抚弄着她的眉眼,如同在迎接一个久未回家的妻子般,幽幽地道:“你瘦了。”
金国远在塞北,本是苦寒之地,此次金国之行,她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头。
她立在那里,依旧一言不发。
“我曾说过,去了金国,你一定会后悔。而且你会发现,到头来,只有我能帮你。”见到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他陡然不悦起来,他收回了手掌。
“可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柴少康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冷声道。
“是完颜希尹要你来的吧?你想要本座帮你找到解开玉美人财富的最后秘密,本座可以答应。”他说的干脆利落,丝毫不转弯抹角。
“但在那之前,你要为本座杀三个人。”
夜色一如远处的水面那般安静,凉风阵阵。厚厚的云层遮住天幕,没有月光,四周一片昏暗。
冷玉书站在船头,任凭江面上的风拍击着自己的脸。
耳边浪花翻腾的声音阵阵,他的思绪亦是如水浪般,起伏难定。
“主子,小蝶姑娘和九姑娘都已经睡下了。”公孙来到他身侧,悉心地为他披上御风的衣物。
“兰轩,我们此行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在他们发掘玉美人的宝藏之前,夺回血玉扳指。这项任务十分凶险,此次东海之行,吉凶难料。鬼影子和菲儿妹妹又已落入柴少康手中,我们必须更加警惕小心。”冷玉书叹道。
“是。”公孙应道,随即又问:“主子,日间在那武林大会之上,您为何会突然上了擂台?既然上了擂台,今日离开乌梅山庄之时,您又为何留书礼让慕容筠玉为此次比武的魁首?”
“此次比武的赢家,将会率领众多武林义士同抗金军,在那种情形之下,绝不能让任何魔教中人占了上风。柴少康不可以,卓南风,同样不可以。”他上那擂台,只为审时度势,不得已而为之。
“那慕容筠玉呢?主子为何会认为慕容筠玉就可以?”公孙问道。
“慕容筠玉此人,虽然行径乖张,但他有着侠骨仁心,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这样的人能为朝廷所用,也易为朝廷所用,他若能拔得头筹,自然再好不过。”三少道。
公孙兰轩恍然大悟。
“公孙,此次任务艰巨,为保万无一失,船上的人都必须要可靠。”三少再次嘱咐。
公孙忙道:“主子放心,今次船上的人俱是熟悉东南沿海水路的武功高手,我已吩咐下去,无论何时,都要他们以九姑娘的安全为首要任务。”
三少点点头。如此一来,他便可专心去夺回血玉扳指。他再往船头的茫茫水面看去。前方水雾缭绕,波光粼粼,两人言谈之际,东方的昏暗之中,渐现出一丝曙光。
“我们的船即将驶出海口,相信在几个时辰之内,便能追上柴少康的船。”公孙兰轩禀报道。
“好。吩咐船上的人,要万般小心,千万不可泄露了行藏;就算是到了晚上也要时刻警醒些。此行若能事成,他日返京,便是能安民定国的大功一件。”三少看着水面,沉声道
天色已经大亮。
太阳发出明亮的光芒,照耀着一碧如洗的海面。四周不见海岸,唯有碧波白浪;视线之内水域的宽广足以令人在这无垠的空间里迷失。
视野之内,全无可以可视为参照的海岸,四面都是水。对于不熟悉海上生活的人来说,无疑极易迷失方向。
腥咸的海风阵阵吹拂着大船上的窗纱帷幔。那无垠的海面,令司空毓儿有一种快要被湮没了般的错觉。
一夜未眠,她坐在大船一层的花厅内的太师椅上发呆。
这艘船相当的大,行得很稳,内部装饰的异常华丽,正是柴少康一贯极尽奢华的风格。
日头渐渐升到天际正中,显示时已正午。
就在她等到几乎要厌倦的时候,柴少康终于从楼上下了楼梯。他的身旁跟着容貌艳丽的金牡丹。
“我要你杀的人,就在下面的密室之内。我想,你一定急着想要知道,他们是谁。”柴少康戴着蝶形鬼面,坐在椅上,淡淡地道。
“我不想知道。”司空毓儿冷声道。
“带她去见见。”柴少康的语气不容拒绝。
金牡丹的唇边荡起了一抹恶毒的微笑。“请吧。”她头前带路。
司空毓儿静坐在椅上数秒,终还是跟着金牡丹,下了楼梯。
甲板下的密室光线不是很好,借着昏暗的光线,司空毓儿看到了在凌乱的杂草之上,躺着的三个奄奄一息的人。
他们……一个是鬼影子,筠玉的好兄弟;一个是白菲儿,筠玉的红颜知己;还有一个竟是她梦中的那个身影,紫衣人卓南风!
他们似乎是中了毒,面容苍白,嘴唇青紫,虽然意识仍旧清醒,但看起来竟是十分痛苦,全身无力地躺在那里。光线照射进来,他们无力的睁开双眼,看着走进来的人。
昏暗的光线中,她挪动了脚步。
她扑到了他身旁,无声落泪。她小心地拨开他面上凌乱的发,便看到他面上被大火烧伤后半边脸上的可怖疤痕。她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的额角。仿佛她一不小心,就会弄疼他一般。
相顾已无言,惟有泪千行。
卓南风有气无力地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司空毓儿,在看清楚来人之后,双眼中露出一丝狂喜,嘴里却发不出声音;他想要伸出手去,触摸她的面庞,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终于,他沉重地垂下了眼睑。
“南风!南风!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
“你看看我!我是毓儿!南风!你看着我!”毓儿哭的哽咽。
她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脸上,他只觉这泪如同敲打在他的心上!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他们,为了这命中的相会,已经历了太久太久的别离。
仇恨纠葛,人事无常,曾经他们都只宁愿,只要对方好好地活着,就足矣。
宿命轮回,几经生死,他们早已在并行不悖的道路上同行了太久太久,却不能碰触彼此;他们忍受了太多无情的孤独的侵蚀,为的只是有朝一日的重逢再见。
可如今遍历种种人世沧桑,两颗孤寂的心灵终于再度相拥,怎奈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也只能无声相顾!
“南风!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毓儿泣不成声。
“你们对他们做了什么?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毓儿心中骤时恨意升腾,抬起头,质问向金牡丹。
“把他们押上去!”金牡丹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几名黑衣武士走了下来,将鬼影子等人一并押到了甲板之上。
毓儿擦去眼泪,咬牙冲上了甲板,柴少康早已经等在那里。
“你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毒?!解药!给我解药!”司空毓儿歇斯底里地冲向柴少康,却被两名武士死死拉住。
“他们中的,是三步寒冰魄之毒。”柴少康负手而立,站在船头。“当年你的义兄慕容燕就是这么死的。”他摆摆手,那两名武士便松开了她。
她睁大了眼睛,惊呆地听着他的话。
所以,当日在影子谷杀死燕大哥的,并不是南风!三步寒冰魄和摄魂术,那分明就是一个局。
“想要解药也不难。只要你答应完成我们的约定,杀了他们,我现在就可以给他们解药。”柴少康笑的邪魅。
杀了他们……杀了她最爱的人?!司空毓儿只觉得咽喉都似被噎住般,无法呼吸。
“柴、少、康!”司空毓儿咬牙喊出这三个字,闭上双眼,气息难平,几乎是在颤抖。
“怎么?你心痛了?下不了手?!我还以为,金国的风霜已经将你的心打磨的无所畏惧,无坚不摧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柴少康冷声道。
看着司空毓儿绝望的神情,面具后的面容亦起了波动。“我就是要你心痛!这是本座对你一次次背弃本座的惩罚!”
毓儿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柴少康继而饶有趣味地道:“若要有所得,就必须有所失,用三条性命去换取玉美人最后的秘密,甚至更多别的东西,譬如说——此时被困在金国万千族人的生!这对你而言,十分值得!”
白菲儿等人听得俱是胆战心惊,对他们的话,也并不能全然明白。
司空毓儿听着柴少康的话,轻轻摇着头,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逼她在亲族和挚爱之中做出选择?!当日冷玉书和完颜希尹争相利用小蝶逼迫她,如今柴少康更是用卓南风来逼迫她……难道她此生她注定与心中所爱之人无缘?还是这一切,都是她这辈子应得的报应?
四周顿时一片死寂,只剩下大船下阵阵的海浪声。
“好。”迎着风,她终哑着声音答道。表情说不出的清冷,绝望。
此时的白菲儿和鬼影子虽然身中剧毒,气力不济,当听到司空毓儿答应了柴少康要杀他们,顿时都露出十分惊恐的神色。卓南风则一直神色未动,只是看着司空毓儿。
“给我解药。”她木然地伸出右手。
柴少康点头。金牡丹上前,递给她一个小瓶子。
司空毓儿慢慢走向白菲儿,打开那小瓶,取出解药,喂她吃下;继而是鬼影子、卓南风。
鬼影子吃下解药,气力一稍有恢复,便艰难地上前伸手扯住毓儿的衣袖,用微弱的声音哀求道:
“司空姑娘……你要杀……就杀我……我只求你,不要……杀菲儿妹妹!你要杀……就杀我!”
听着鬼影子的话,一旁的白菲儿不由得哽咽出声。
性命攸关,始见真心,可是如今,一切都已太迟。白菲儿泣不成声。“鬼影子……”
那些黑衣武士松开对三人的钳制,白菲儿顿时就要摔倒在地,鬼影子死死地扶住她,两人歪倒着倚靠在船铉上。
“鬼影子……你为什么这么傻……”白菲儿心头感动莫名,回想起自己昔日种种执迷不悟,此时才觉十分懊悔。
“菲儿妹妹,我的命……本就是你救的,今天还给你……我也算心安了。”鬼影子本是五尺男儿,此时几乎也要流下泪来。艰难地忍住眼中的泪意,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你们,都得死。”柴少康像是在下出最后通牒,不容置喙。
“动手吧。就用你的那把匕首,结束他们的性命!”柴少康示意司空毓儿尽快动手。
司空毓儿红着双眼,缓缓拿出藏在袖中的匕首。
一步一步,她艰难地走到卓南风面前。
不过几步的距离,她却感觉像走了几个世纪般的久远。
他的眼神痛苦而又迷离,虽然不解,可面对她的步步紧逼,他依旧静默,无动于衷。
忽然,毓儿收起匕首,转向柴少康,红着眼睛冷声道:“柴少康,你无非是想要逼我亲手杀了我最爱的人!要我杀他也可以,可是你必须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说吧。”柴少康淡淡地看着船头之前视野中的辽阔海面。
“我要成为卓南风的妻子。我要和他在这里结为夫妻,行夫妻叩拜之礼!”毓儿大声道,令在场所有的人都为之大震。
“之后,我自然会完成我们的约定,杀了他。”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说不尽的心酸、苦楚。
柴少康没有回过头,他无言,算是默许了。
金牡丹见了,只一挥手,便有两人架起了卓南风。
白菲儿和鬼影子原本是十分惧怕,此时亲眼所见,司空毓儿和卓南风二人本是彼此此生挚爱,在柴少康的胁迫下,竟亦是地步凄惨如斯,不由得都是十分动容。
白菲儿此时才算彻悟,筠玉虽曾痴恋他的小姑姑司空毓儿,可是原来她却早已情根偏种。今日亲见,始觉因缘二字,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顿时彻底释怀,无奈为时已晚。
毓儿走过去,亲自扶着卓男风的身子,和他一起缓缓倒坐在地。
“南风,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告诉你。”毓儿流着泪,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我并不姓司空。司空毓儿,本是我的师傅司空曙为我起的名字。我终于找出我的身世了。我并不是汉人,我是契丹人,我的母亲,本是辽国皇室之女耶律阿九里。我是辽国人,我不是汉人。可是如今,辽国已经亡了……”毓儿声泪俱下,令闻者心酸,听着动容。
南风听着,看着身旁的毓儿,泪也从双目中涌出。
“南风,你我原本皆是天涯沦落人,自幼孤苦无依,遍历艰辛;而今既无父母,又无兄弟,今日我们就以天地为证,在此结为夫妻……”毓儿说到这里,眼泪无声滑落。
“毓儿……”卓南风无力地唤道。
司空毓儿跪倒在卓南风身侧,指天盟誓:“天地为证!信女司空毓儿今日在此立誓,我愿嫁卓南风为妻,不论何时、何地,今生今世只爱他一人,矢志不渝,无怨无悔!若有违此诺,可教我死无葬身之地,死后堕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卓南风听着她的话,眸底的寒冰渐渐消失,视线已被泪水淹没。
毓儿拉起他的左手,紧紧握住,两人十指相扣;她看着他苍白、丑陋的面容笑中带泪,轻声问道:“南风,你可愿娶我为妻?即使我不是汉人,你也可愿娶我为妻?”
卓南风看着她,终重重点头。
那一刻,她哭,却又笑;此生若能与自己所爱之人、亦深爱自己之人结成良媒连理,夫复何求?
毓儿盈盈俯首,深深到地,一拜,为天。
再拜,为地。
三拜,只为彼此。
卓南风一身的伤患,极尽艰难,也跪倒在甲板上,和毓儿一起拜了三拜。最后一拜低头之际,一滴热泪砰然而落。
毓儿缓缓扶起南风。一旁的黑衣武士见状,纷纷退开。就连金牡丹也不由得动容。
她带着他走近船舷,让他在船舷靠定。
他看着她缓缓从袖中拿出匕首。
两人相看泪眼,无语凝咽。
下一刻,她举起匕首,对准他的胸口,便刺了下去!
他一声闷哼,血如泉涌。
毓儿拔出那匕首,丢弃在地,飞快地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她的唇轻轻吻上他的,温暖而又轻柔。
她流着泪,轻轻推开他。
卓南风的身体顿时向后倒去,直直地坠入大海,一道浪花激过,身影便消失不见。
大船还在快速行驶,毓儿看着愈来愈远的那道细小的浪花,心痛到几乎窒息。
她紧紧扶住船舷,免得自己跌倒。
金牡丹看着司空毓儿,语出讥讽:“魔教妖女就是魔教妖女!寒星,想不到你不仅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还是一个如此狠毒的女人!”
鬼影子和白菲儿二人此时心痛无言,紧紧地依偎在一处。
卓南风已死,下面便轮到他们。
“鬼影子……不要再说……把命还我那样的傻活了!若有来世,我绝不会再辜负你的情意,绝不会醒悟得这般迟……”白菲儿语出呜咽,句句发自肺腑。
“菲儿妹妹……”鬼影子只觉此刻既痛,又快乐。
白菲儿忽然转身看着船下平静的海面,对鬼影子道:“鬼影子,你怕不怕?”
鬼影子看着白菲儿,终紧紧地抓住她的手点头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两人对视一眼,终于相拥在一处。
片刻,两人分开,双手却依旧紧紧相牵;他们闭了眼睛,齐齐跳入大海——
司空毓儿看着那澄碧的大海,那看似平静无波的大海,剧烈地喘息着。那海实在令她惧怕,仿佛它的力量,足可毁天灭地,吞噬一切。
“我已经完成我们的约定,你该满意了吧。”她无力地道。
他似乎并不十分满意,沉默片刻又似想到什么:
“啊。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了。卓南风在中了三步寒冰魄之毒前,还中了紫曼沙华之毒。就算他被人救起,没有紫曼沙华的解药,他,还是会死。”说毕,他轻声笑了起来。
她听了,只觉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瘫倒在甲板上。
完颜希尹和完颜阿鲁双双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海面上的几朵淡淡的浮云。
“这般壮阔海景,几乎可与我草原秀丽风光媲美!希尹兄,此次前来刺探玉美人的巨额财富的下落,不知你心中有几成把握?”完颜阿鲁面上笑如春风。
完颜希尹听了,神色未动,只是道:“五成。”
“五成?”完颜阿鲁故作惊讶,随即焦急地道:“宰相大人一定是在说笑,我等此次是有备而来,宰相大人必会成功而返,岂会只有五成胜算!”
“我并没有在说笑。”完颜希尹道。“北宋天子赵玄德为了寻找玉美人的下落,多年来不遗余力。我们金人既能如火如荼地搜罗东海诸岛,北宋天子又岂会粗心大意?我们利用耶律鞑塔让柴少康为我们带路,北宋方面又岂会坐以待毙?此次东海之行,成事与否,此时实在无可估计。”
完颜阿鲁听了,故作惋惜状:“哎呀,如此一来,若要被北宋的人捷足先登,将玉美人的财富夺了去,岂不坏哉!”
完颜希尹一声嗤笑:“六王爷历来虚怀若谷,又岂会将这些财富放在心上?况且,即使被北宋先行一步,夺得玉美人的财富,我也有办法叫北宋天子来日再将这些财富吐出来。届时,还要多多依仗六王爷麾下的大金金戈铁骑在阵前奋勇杀敌,太宗陛下才能完成一统天下的宏图大业!”
完颜希尹投其所好、敷衍于无形,完颜阿鲁听了面上更是笑逐颜开:“这倒是!我麾下的金戈铁骑所到之处,所向披靡,宋兵无从抵抗,每每望风而逃!太宗陛下的万里江山大计,自然还要仰仗我大金的百万雄兵啊!”
完颜希尹笑着应和。两人又站了一会儿,完颜希尹便借故离了船头,进入舱内休息去了。
完颜阿鲁心情大好,施施然地观赏着海上的壮阔美景,就在这时,有一名守卫来报:“禀六王爷!方才舵手观望海面时发现,前方有不明物体正顺着海流向我们的船移动!”
“有没有查明是什么东西?”
“回六王爷,好像是……死人。”那侍卫道。
完颜阿鲁听了,眼珠子转了又转。他随即便对那守卫道:“不用管那些不明物是什么,你且去传本王的命令,改变航道,向东南行三十里!”
“啊?”那守卫听了,大为疑惑不解。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传话!”完颜阿鲁佯怒道。
“是是是!”那守卫正要离去,却又被完颜阿鲁叫住:“此事不得告诉宰相大人知晓,如有违抗,小心你的脑袋!”
那守卫听了,战战兢兢,匆忙点头去了。
完颜阿鲁思索片刻,随即唤来自己的一名心腹,暗对他道:“这艘船若要回航,还需要时间。就趁此时,让我们的船追到前面去。届时伺机动手。”
那心腹听了,便去行事。完颜阿鲁走进舱内,看着因为疲倦倚着书案睡着的完颜希尹,面露奸笑。
完颜阿鲁自然是不希望完颜希尹真的能找到玉美人财富的下落的。
此时他们所在的海域,人烟稀少,又岂会突然冒出不明的尸体?必是柴少康所为。若是被完颜希尹发现,必会循迹抽丝剥茧。这么做即使未必能让完颜希尹无功而返,至少也能枉费他许多时机。
完颜希尹已经是位极人臣,备受荣宠,在太宗面前,连他们这些嫡亲的王子都要退一射之地,这怎能不令皇室众王子对他渐生嫌隙?完颜阿鲁等他的失误,已经等的太久了。
冷九妹冷子鱼枯站在船头,几经足足有两个时辰了。
三少从舱中走上来,不无心疼地道:“小鱼儿,在这么站下去,伤了眼睛,心疼的可是三哥。”
海面上没有遮蔽,太阳的照射是十分的强的,尤其在无云的天气下;再加上水面强光的反射,正常人若站得久了,长期被强光刺激双眼,必会伤及眼睛,轻则头晕目眩,视线模糊,如同蒙上了一层毛玻璃;重则会引发双目失明,无法治愈。
九妹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确实站了很久,眼睛又酸又涩,看东西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冷子鱼轻轻靠在哥哥的肩头,看着茫茫的海面喃喃道:“三哥,你当初,为什么会想要为朝廷做事?”
“身为五尺男儿,当能于进退之中,既善其身,且济天下。三哥没有别的本事,只能效力于朝廷,才能为天下安定出谋划策,尽一己之力!如今正值乱世,百姓深受战乱所苦,国若不保,家何为济?总要有人站出来,为天下,而不是自己,做一些事情的。”冷玉书说的坦然。
“三哥好伟大……小鱼儿这辈子最敬佩的人就是三哥了。可是小鱼儿不比三哥,小鱼儿此生,只想和自己心爱的人相守到老,平平安安的,就足够了。”九妹在三少身边喃喃道。
“会的。小鱼儿一定能找到你所爱的人,和他相守到老,平平安安的。三哥会保护小鱼儿,决不让小鱼儿受到任何伤害。”冷玉书抚摸着九妹的脑袋,语出安慰道。
“紫衣人……紫衣人……”冷子鱼思绪飘忽,只是又想起那铁面人,心头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就在这时,她忽然见到,远处海面上仿佛有个黑点,忽隐忽现。
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三哥!三哥!你快看!”冷子鱼轻拍着三哥的臂膀,惊叫出声。
司空毓儿昏昏惑惑之中醒来,感到有人在轻抚着她的眉眼。
她惊觉,起身坐了起来。柴少康的手僵在半空。
“你有多爱他?”金色鬼面后的声音语出低沉。他从床榻上起身,一挥衣袖。
“我曾利用摄魂大法让你忘记卓南风,可是你却能冲破摄魂大法的口令,又记起了他。”
“你不会想知道的。”她别过脸去,不去看他。
“二十多年前,我的父亲外出游猎之时,曾从外面带回一个女人。那名女子年轻貌美,舞艺超凡,很得我父亲的欢心。当时我的母亲并不快乐,可是她却依然守在我父亲身边,为他生儿育女。我曾痛恨父亲对母亲的三心二意,也十分痛恨那个女人;是她让我的母亲偷偷流泪,难展欢颜。”
柴少康的声音罕有的恬淡,听不出一丝戾气。可是他忽然讲起这些,让毓儿十分不解,大觉意外。
“此后没有几年,各大门派便达成结盟,围攻自在城。自在城内暗藏着潜伏已久的奸细,那些武林正派与奸细里应外合,自在城死伤惨重。那一年,我不过七岁,母亲带着我逃亡之时,在乱阵之中,我被人抓住。他们把我吊挂在城门上,想要将我活活摔死!危难关头,是那个女人冲了出来,救下了我,给了我和母亲逃生的机会。可是,她却惨死在那帮虚伪、无耻之徒的百般□□之下。”
毓儿全身惊起了鸡栗;为的是那些武林正道所做下的暴行,也不曾想到柴少康孩童之时曾有过这般遭遇,更为了那女子的惨死,还为了这故事出人意料的结局。
“父亲虽然在那次混战中死里逃生,却受了重伤,身中一种极其阴损的□□,不久便离开人世。直至父亲临终之前,母亲才告诉我,原来那名女子不过是父亲打猎时救回的一个气息奄奄的异族女子。她被救醒的时侯曾被人毒哑,已不能生育,为了报恩,她才会留在父亲身边做他的女人。我到那时才知道,原来父亲由始至终,最爱的只有我母亲。”柴少康说到这里,竟是轻叹了一声。
默默听着,毓儿一面起身,一面走下床榻,向门外走去。她只想离开这间屋子。
他转身,幽幽拦在她的面前。“那个救下了我的女人,就是你的母亲,耶律阿九里。”
司空毓儿如遭雷掣。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柴少康,声音几乎都在颤抖:“你……你胡说!”
“我父亲当年救下的那个异族女子,就是曾随辽国昭怀太子南下中土,后来下落不明的辽国公主耶律阿九里!”柴少康的语气是如此的平时肯定,令她实在难以接受。
“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会信的!你一定是编了这些来骗我!”毓儿步步后退。
“沙华寺顶楼的那幅画像,你一定见过了吧。”柴少康说的淡然。
“当年,我的父亲去世不久,母亲也追随他而去,留下我一人守着冰冷的自在城。多年以后我才发现,原来儿时记忆中,母亲抚琴,上官夫人共舞,曾是这世间最美的画面。”
司空毓儿的身子哆嗦了起来。“对……对……你也说了她是上官夫人!你母亲叫做木容冰心,而她叫做上官墨玉,她绝不会是我的母亲耶律阿九里!如果她是,那我又是从何而来?!我的父亲又是何人?!”
柴少康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缓步上前,将她揽在怀里,在她的耳边呓语。“我之所以告诉你我的过去,那是因为我想要你明白,你我的缘分,在多年之前,便已种下。”
“我可以不在乎你到底是谁,从何而来!我可以帮你救你的族人,甚至帮你复国!今生今世,我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做我的女人。毓儿,不要再逃了。”他的声音,带着蛊惑。
毓儿泪流满面。“柴少康!是你逼我亲手杀了他!是你害死了待我恩重如山的燕大哥!是你害死了我的师父月姬!是你!是你!是你让我恨你入骨,你又凭什么还说你爱我,让我留在你身边,做你的女人?柴少康,我恨你!”
她用尽力气,打他,骂他,踢他,甚至咬他。可是他却纹丝不动,依旧紧紧地揽着她。
“你恨我没关系。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够了。”柴少康在她耳边轻轻地一声叹息。随即,他松开了她。透过鬼面,他看着她的双眼。
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情深。
两个冰凉的东西,被放入了她的手心。她抬起右掌,那是两枚散发着奇异光泽的血红色戒指。
“这是什么?”她轻声问道。
“这就是血玉扳指的其中两环。”他答。
“血玉扳指就是玉美人最后的秘密。月圆之夜,将玉美人放在水中,在月华之下,美玉就会在水中折射出一道光影地图。昭怀太子当年埋藏宝藏的位置就会被显示在那幅光影地图之上。但是有了地图的人,也未必能打开宝藏。那是因为昭怀太子在埋藏宝藏的时候在四周设下了精密的机关。没有血玉扳指启动和关闭机关,发掘宝藏的人只能是有去无回。当年跟随昭怀太子身边的三位谋臣为了记录这其中的机关,便将机关绘制成一幅狼首图案,又将开启机关的血玉扳指分成三环,各自保存。”
“这血玉指环,你是从何得来?”毓儿大惊失色。
“北宋天子和金国人为了狼首图案和血玉扳指四处搜寻线索,明争暗夺,费尽心机,却不想,到头来,被我截获了消息,窥破了所有秘密。这个秘密,曾经,就连我也是十分好奇。置于你手上的这两枚血玉指环,自然是从那三位谋士的后人处得来。”
三位谋士的后人?
司空毓儿倒抽了一口凉气:“所以,白菲儿和鬼影子……”她只觉眼前一阵晕眩。
“留下他们,于本座无益,反而碍事。既然本座已经知道了玉美人的全部秘密,他们对我而言,便毫无价值可言。死了,岂不清净!”
毓儿睁大了双眼。
“我已经查出了埋藏宝藏的海岛之所在,现在我们的船已经在前往那座海岛的路上,而且,越来越近。”他笑,神态中,尽显已掌控一切的不可一世。
“如果你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选择,那就听凭你的心,选择是去,还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