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南辕北辙

    毓儿别了族兄,走出海滨王府,走到那马车下。擦干了眼泪,她上了马车,沉默地坐在了完颜希尹对面。

    方才那凄痛的话别犹萦绕在耳际,毓儿强忍着伤痛,不想再在包括完颜希尹在内的金国人面前落泪。

    “你哥哥耶律延禧的病情如何?”完颜希尹出言问道。

    “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毓儿毫不客气地道。

    完颜希尹对她的不知好歹似要发作,却又忽然平静下来。

    此时早已过了子时,他给的时限已过。

    她的确已别无选择,但只要她不动作,那就是默认。他已成功地逼她就范,迫使她加入金国的阵营,不管她愿不愿意。

    “子时已过。”他有意无意提醒她道。

    看看窗外的夜色,他的心底竟有一丝快意,随即又道:“我可以安排,来日宋都汴京城破之时,替你寻找小蝶的下落,让你们姐妹团聚。”

    毓儿抬头看着完颜希尹,想要说话,却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担心你的妹妹小蝶。”完颜希尹又道:

    “冷玉书他一贯行事谨慎,他不会只把筹码压在你身上。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胁迫你前来金国潜伏只是先着。在你之余,他必定会同时利用你的妹妹小蝶,找出他要找的东西,双管齐下。”完颜希尹讲到这里,嘴角有一丝难得的笑意,绝非嘲笑,而是赞赏。

    双管齐下?

    听到完颜希尹的话,毓儿大惊失色,死死地盯着完颜希尹。

    被人利用的滋味,永远不会是好过的。

    “所以,对北宋那边,你只需,静静的就好。”完颜希尹简洁明了,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冷玉书即使察觉到你这招险棋已被我识破,也不会奈你何。要知道,冷玉书之所以用你这招险棋,是因为此举既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又可为北宋赢得时间。即便你死了,险棋变为死棋,未损一兵一将,他一样可顾全大局。”

    “可是他一定万万想不到,此次虽然他棋先一招,我却依旧能乘势扭转局面,化死棋为活棋。我是不会让你就那么死了的。”

    化死棋为活棋?所以,面前的人才要自己活到今日,甚至逼迫自己在交战的两边选择金国……可是,虽然她不够聪明,为什么会感到他的所作所为,看似处处在帮自己?毓儿看着面前的完颜希尹,她越来越不懂。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那么了解冷玉书这个人。那是因为,我和他本出同门!他本是我的师弟。”完颜希尹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云淡风轻。

    师弟?!

    听到这句,毓儿再也不能平静,诧异地看着完颜希尹。

    看着毓儿惊讶的表情,完颜希尹的神色竟如春风化雨便舒缓起来:

    “当年,我与他同投名师,我二人一见如故,互引为知交,但觉相逢恨晚,后来,更是结为异性兄弟。曾几何时,我们也曾同庐煮酒,吟风弄月,小楼把盏,雄辩滔滔;我们也曾一同醉看天下时局变幻,一同笑谈行兵布阵之法!只是如今,昔日的同门手足,今日却已南辕北辙。竟想不到,我二人结识于抱负,却也因为同样的两个字,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上。”完颜希尹说着,唏嘘之情,不经意地便流露出来。

    毓儿的惊愕程度,可想而知。这两个人,居然师出同门,有着如此之深的同窗兼手足之谊!怪不得两人都是那般聪明绝顶,城府深极的人物,行事作风又是如此相像!可是在冷三少寿宴当日,他们的举动明明……为何他们如今各投其门,阵前操戈,针锋相对,却依旧能毫无嫌隙,坦然相对?

    她几乎产生一种错觉:眼前的人此刻神色真挚认真,仿佛他不再是金国宰相,而仅仅是完颜希尹。

    完颜希尹此时正看着窗外的茫茫夜色,脸上荡漾着一股罕有的柔和的光亮。

    “多年前,我曾万分期待,我与师弟有朝一日或能共事同一明主。凭借我二人的才智,定能所向披靡,无敌于天下。无奈自十几年前离开师门,我二人便一别经年,难能聚首。我也曾试图说服师弟与我同投太宗麾下,可是得到的答案总是拒绝。又或者,天意即是如此。论及我二人的学识,我与师弟不相伯仲,我们的性情亦是十分契合。但多年的迥异际遇,似乎注定了我们此生只能对立、一南一北、在这万里山河之间全力竞逐天下。

    “近年来金宋战事日益紧逼,再加上我二人敏感的身份,我与师弟难能一见。即使见了,也再不能如往昔那般畅所欲言,毫无挂碍。虽故人之情犹在,然痛失如此知己,何其憾也!今日想来,这般结局,原来在多年前便早已可预见。”讲到这里,完颜希尹的眼底掠过一丝怅然。

    “从你们各投其主那天开始,你们就该预想到今日会是这样的结局。”毓儿冷声道。

    完颜希尹对毓儿的冷语以对丝毫不以为意:“没错。正是如此。”

    他与师弟似乎早就达成了默契,从未向人提及此事,也从不曾期冀有人能懂。

    “你不该告诉我这些。”毓儿虽为他二人的情谊所动容,却依旧面上冷若冰霜。“我可以去告密,把这件事情传扬出去,届时只怕就连你这位金国宰相也会背上一个私通敌国的罪名!”

    他笑:“你不会的。我相信你,我也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多年来,谨言慎行之余,为了不给我的政敌留下丝毫机会,这个秘密我从不曾向人吐露。我今日会告诉你,那是因为我知道你并非同寻常女子,你总是能听得懂我在说些什么。”

    他竟说他信任?

    她愣住,低头不语,心中陡生愧意。可即便如此,她的心底,还是十分气他、怨他、恨他的。她的手指不自然地摆弄起襟前的缎带。

    完颜希尹看着她的小动作,心下会意,一笑而过。

    “我与师弟虽然是各事其主,但这么多年过去,曾经的慎其行、修其身、在其职、谋其政,安其民的约定从未曾改变。昔日我们曾有言相约,来日若逢明主,得展抱负,碌碌于朝堂之上,谨需各自施展平生所学,在智计谋略上一较长短,绝不可顾念手足之情。”

    原来如此。

    回想起洛阳上元盛宴至今日的种种,毓儿顿时幡然大悟。

    与冷玉书的智计角逐,从来都是殚精竭虑的比拼;而这其中的乐趣,也只有完颜希尹和他的师弟冷玉书能够了解。这也许早已经成为他们两人之间长久以来的一种默契。

    曾经的那份从无猜忌,通宵畅谈,夜夜抵足,大被同眠的深厚手足情谊,历经种种人事的扭转,竟依然能随时光辗转存留至今日,其情谊笃厚实属罕有。也许他们的手足之情早已超乎生死,他们的互知互信,也早已超越了一切谋术争讦。他们都是响当当的热血男儿,乱世中别具胸襟的人杰豪雄,铮铮铁骨,注定了要各自投身天下时势之中一展抱负。

    毓儿的神色,渐渐安定下来,她的手指,也忽然停住。

    “好一个聪明绝顶的冷玉书!好一个智计超群的完颜希尹!好一个手足情深,同窗高义!”她语出清冷。

    她为他们的情谊所折服,但言语之中却带着无情的嘲讽。“你们一个,是韬光养晦,潜伏在洛阳多年的北宋皇家第一密探;另一个,是堂堂金国第一聪明人,位高权重的宰相大人!我耶律鞑塔,何其幸也!”

    “哈哈……哈哈哈……你说你信我。”毓儿忽然轻声冷笑了起来。“宰相大人难道就不觉得,告诉一个正是拜你二人所赐,沦为阶下之囚的大金女奴这些,未免有些荒唐可笑么?”

    “还是说——”她抬起头,凌然直视他:“你告诉我这些,又是要计算着什么?!”

    完颜希尹停住。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却状似不经意地,伸手拿起她脖子上挂着的那串穿着绿松石和各色玉石的珠链。很显然,他曾见过它的主人戴着它。

    马车的空间有限,毓儿心生局促,又逃不脱,只能任他拉起那珠链。

    “我从未曾视你为奴。”他轻轻抚弄着那珠链,轻轻说出这句。

    “你也许是没那么想,可你已经做了!”她轻轻地摇着头。“我已不敢,也不能,再去相信什么。”

    他凭什么以为,她耶律鞑塔会在此时此地为他二人的手足之情高唱赞歌?!亡了她的国家,把她的族人推进水热身火热中去的,恰恰就是这两个聪明人!

    “想听听我此刻的真实感受么?”毓儿看着他。

    完颜希尹静静地听着,并未打断她。

    “你们是很聪明。可难道就因为你们是聪明人,位高权重,所以我们就该被你们玩弄于鼓掌之间?!从洛阳一路到阿城,我看到太多太多。仅仅因为你们是聪明人,位高权重,辽国的百姓,北宋的百姓,甚至金国的百姓,万千黎民,就都该被你们决定生死?!这万里山河,原本盛纳着万千黎民本就多艰的生,可在你们的手里,却只不过是一张任你们随意驰骋进退的棋盘!你们只要随意进一步,边疆就刀兵四起,血流成河!你们凭什么随意操弄着天下,随意操弄着百姓万民的生与死?!在我的眼里,你们和那些冷血无情的刽子手没什么两样!”毓儿大声斥责着完颜希尹,斥责着这位金国宰相;当然还有冷玉书,虽然此时此刻,他并不在眼前。

    “凭什么?”完颜希尹摸了摸鼻尖,轻声重复着。面对眼前女子的厉声斥骂,他并不以为意,反而嘴角轻扬一丝笑意。“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对他如此出言不逊。比起两日前她要杀他时的凶狠模样来,现在的她无疑更像一只面对危险时只能空伸着爪子挥舞的小猫,要温驯得多了。

    忽然,他话锋一转。“难道你就从不曾好奇,你的母亲耶律阿九里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的母亲,耶律阿九里?毓儿顿时惊呆在原地。

    “还有你的伯父,昭怀太子耶律浚?”

    “今日的布局者,又岂止我和冷三少二人!唐括皇后,北宋天子,前辽天祚帝耶律延禧都在其中,甚至就连你的母亲和伯父耶律浚,都不例外!也许,从今以后,你该擦亮眼睛,好好地看清楚,当年究竟是谁,设下并开始了这盘棋局了!”

    “这就是权术。”他道。“令你、我、乃至整个天下,都奈之莫何的权术。”

    毓儿惊骇不已,再也说不出话来。

    马车缓缓停下,宰相府到了。

    她的神情无所适从,眼前的人一眼便已知她心之所忧。

    马车已停稳,他并未动,却沉声对她又道:

    “北宋天子在没有找到玉美人的财富之前,你妹妹小蝶定会平安无事。相形之下,你这招险棋,此时此刻比起你的妹妹处境要凶险的多。冷三少早已有舍一子即保全局的打算。你们两者之中无论谁能先一步计成,你都是那颗弃子。一旦北宋天子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远在塞外的你对北宋便再无用处,他们只会任由你自生自灭。如今你既已被拖入金国的牢笼,就该收起你所有的顾虑。你该思考的是,如何完成明日起我为你安排的特训。想要求取一个机会,你更需要的是积攒足够的资本。”

    毓儿听着,怔怔地坐在马车内,心潮翻滚,双拳紧握。

    “看来,我要和他比快了。”完颜希尹说着,饶有所思,挑起车帘,下了马车。

    次日。

    如果完颜希尹说了什么下去,那件事就绝无任何不做或拖延的理由。

    毓儿从早上开始,便被领进了书房,由一位通晓多国语言的金国先生教了整整一上午的金文。下午用过午膳稍作休息,便被格斗师傅带往练武场,练习匕首的近身杀术。

    上午的金文课程毓儿还算可以忍受,尽管老先生催的也是很紧。

    但是较之金文,练习匕首格斗就异常艰苦了。格斗师傅是个身形魁梧的金国男子,他精于各种短兵器近身格斗、刺杀,身手矫捷敏健,是近身格斗术中的一流高手。他教得无疑很用心,但管制也十分严厉。稍有做错,毓儿便会遭到百倍的严惩。

    格斗师傅在场中安放了许多用干草围扎起来的木人。刺、扎、挑、抹、豁、格、剜、剪、带,每练习一个动作,他都要毓儿练上成百上千次。寒冷的冬日,毓儿却是大汗淋漓;当这第一个特训日黄昏降临的时候,毓儿已经是精疲力竭。

    格斗师傅完成了自己的教习,准时离开了场地。毓儿拿着那把匕首,依旧在风中练习着受罚的招式。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神思飘到了何处,自己变作了何付模样,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凌厉。她心中救人的热切,早已化作戾气和杀意,一次次地凶狠地进攻着面前的木人。仿佛,她又变回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寒星。

    终于,一切完毕,她停了下来,跌坐在地上。

    忽然,她拿着那把匕首,开始在冰冷的地面上慢慢地划了起来。

    那是一把非常坚韧的匕首,可谓斩石如土,削铁如泥。曾是杀手的毓儿何尝看不出,在它憨厚、乌亮的色泽和外表之下,隐藏着令人生畏的可怕杀气。那厚实的手柄和锋利无比的切割线,能够使匕首的刀身隐蔽而快速地出刀,干净而利落的结果敌手的性命。

    地面的青石板在那匕首的割划下,发出锐利的摩擦声,依稀闪出火星。

    她慢慢地划着,直到地面上依稀现出一个字,一个她深深镌刻在心上的字。

    她怎能忘?她没有忘。尽管他的样子,他的声音,只能一次次出现在凄迷的梦境里。

    泪,已流满面。时间伴随着相思和孤苦,就像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而此时此刻,被割伤的人,是她。

    他是否知道,自己已远在金国,与他相隔万水千山?如果有朝一日,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是否还能够一如既往地接受她这个异族女子为心中所爱?他是否还能像以前那样,不论她在哪里,都能找到她,再与她相见……

    她怎能忘了那一颗虔诚的初心?在那心底,又依旧有着有多少无法幻灭的执念……

    但凡是深深爱过的人,都会知道,那种为爱痴,为情狂的心中执念,是何样滋味。

    她停了下来,收回匕首,拖着疲惫的身子,踏着渐昏的天色,走回自己的住处。

    在不远处,拐角的回廊下,已伫立许久的完颜希尹看着她的背影,神情静默,若有所思。

    中原。洛阳。

    夜色清冷,银月高悬。

    屋内的光线十分暗淡,从外面看去,如同里面的人已经休息。

    冷玉书看着手中的密报,蹙眉不语。他神色沉郁,双目发红,竟似要流出泪来。

    情势的演变,越来越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他要走的路,也就更难了。

    公孙兰轩看着三少的神色,心忧不已。他跟随三少多年,从不曾见过三少这般阴沉的神情。

    “主子,难道是那位给您出了一道无法解决的难题?”公孙兰轩小心询问着。

    冷玉书摇头。

    为何会是到了这般地步。难道,就连上天此番也无意再庇佑北宋天下?!

    他的心头,从未曾这般愁与苦过。

    将手中的密报交给公孙兰轩,他几乎是哑着声音道:“看过后处理了吧。”

    “是。”公孙兰轩接过,举目看向那密保,只看了数行,便惊得连密报都掉在地上,转而看向三少:“楚淮王爷他——”

    三少看着他的反应,竟弯下身,亲自捡起那密报,放在烛火上,烧了。

    “主子!”公孙兰轩悲痛交加,几乎难以自持。

    公孙一族,世沐皇恩;自五年前自己受命辅佐洛阳密使潜伏在洛阳以来,他一贯心定意坚,只为忠君护国,竭尽所能。可是,如今的国势变故,较以往种种实在尤甚……他实难以再镇定下去。

    “此时朝廷内忧外患,你我当以大局为重!”三少说出这句,似在抚慰公孙,也在抚慰自己。

    “难道皇上他要——”公孙兰轩话未出口,就被三少厉声打断:

    “住口!那位的心意,岂能容你随意揣测!你往日的历练修为,到哪里去了!”

    公孙顿时收住思绪,静默下来。

    冷玉书看着瓮中的火光。顷刻间,密报便已随着火焰,化为灰烬。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的那副毓秀山河图,负手而立。

    皇权之下,对与错,早已不能再问。

    可是,他又何尝不是——

    那道模糊的界限,似乎在无限的扩大、扩大,如同一个没有边际的黑洞,一点一点地侵吞着他的心力……

    三少闭上眼睛,想让自己竭力静下心智。

    公孙兰轩只觉热泪在眼眶中打转,却苦苦支撑。

    就在这时,一声轻轻地叩门声传来。公孙兰轩大惊。

    “冷大哥。”是小蝶。

    公孙兰轩匆忙整理自己的神态,看向三少。三少早已睁开眼睛,恢复如常,向他摇了摇头。

    门外的小蝶见到无人回应,以为冷三少不曾回府,便自去了。

    待到小蝶走远,冷玉书始对公孙道:“明日你大可告知小蝶、德喜等人知晓,小王爷因忙于朝廷政务,无法脱身,会迟些送他们回京。此外,你要格外留意方靖天,他并非等闲之辈,千万不可令他生疑。”

    公孙兰轩点头。

    “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公孙兰轩应了,悄悄地推门离去。

    三少走出案后,径直走向那张铺着白虎皮的软榻,靠倒在那里。

    满腹心事,才上眉头,难下心头。

    夜色渐深。

    铁面人静静地藏匿在屋檐之上,看着廊下的人经过。

    廊下的紫衣女子,走入房间,摘下面纱,卸了装束,又走至窗前把窗关上。屋内的灯暗了下去。

    他停驻了片刻,便跃下屋檐,离了冷府。

    回到寒梅馆,千雨霏正坐在厅内暖阁等着他。

    “你又去见她了。”她问。

    他不答,走到她身旁坐下,她为他倒了一杯热茶。只是今次不同的是,她的怀中,多了一只通体银毛的玉石眼波斯猫。

    她轻轻婆娑着那猫儿,转而又道:“冷九妹冷子鱼近来在洛阳城内到处找你。”

    他依旧不答。

    这次,她只得道:“距离我们复仇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不希望你在那天之前出现任何意外。”

    南风这才道:“为何会选定那个日子?你何以如此肯定,柴少康必然会在那天出现。”

    千雨霏幽幽地道:“因为他有着一个一定会来的理由。”

    他又问:“当日你从柴少康那里换回我的尸身时,你所用的千氏账簿,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她答。

    “但是,在给他之前,我曾经看过千氏账簿。”她终给了他答案:“我千雨霏虽然非习武之才,但自幼却有着一件过目不忘的本事。”

    所以,今时今日,她就是活着的千氏账簿。

    “你是怎么想到千氏账簿的?”她笑问。

    “柴少康十几年来一手壮大自在城不易,他不仅对遮幕山庄深恶痛觉,更是与我逍遥宫处处为敌。多年来他为了与我母亲周旋,明争暗斗,煞费苦心。近来他忽然对名门正派痛下杀手,竟不像是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思之再三,除了要为他的父亲柴天霸报二十多年前的仇以外,我想不出别的原因。此次你周密部署了整个逍遥宫的力量,定是想要一举决胜负。虽然你了解柴少康,但是能够如此彻底地看出柴少康的图谋,并对我们的计划十分的成竹在胸——我只能联想到,那是因为千氏账簿给了你看破他此番动向的理由。”卓南风道。

    “不错。”千雨霏道:“你猜到了。”

    千氏账簿,乃是她那被逐出家门的叔叔鬼驼子耗尽一生心力所撰写的江湖秘录。上面不仅记载着许多江湖秘案的真相,也同样记载着众多名门正派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也是为什么她的叔叔鬼驼子会被各大门派四处追杀,十多年来在江湖中躲躲藏藏的因由。因为一旦夺去千氏账簿,持有者便可拥有足以胁迫各大门派的巨大可怕力量。

    “二十多年前,遮幕山庄的慕容长风连同武林盟主东方清衡、千家庄和各大门派,为了铲除魔教势力,一起合力大举围攻逍遥宫和自在城。在那一役中,不仅逍遥宫宫主逍遥子受到重创,自在城老城主柴天霸也是身负重伤。柴天霸从围攻中侥幸活命,便藏匿起来,图谋卷土重来。不想数年后柴天霸终因伤重不愈含恨而逝,而他的儿子柴少康却子承父志,暗存韬晦,重振自在城。”

    千雨霏道出了那被岁月尘封的往昔恩怨。

    “那一次围攻虽然重创魔教势力,却并未铲除自在城和逍遥宫。逍遥宫宫主逍遥子为了报仇雪恨,重整逍遥宫,终于在十三年前慕容长风的寿宴当夜血洗了遮幕山庄。而就在第二年,千家庄上下也被自在城神秘的新任城主屠杀灭门。”

    在讲到此处,往昔千家庄和遮幕山庄被灭门的惨状便顷刻间涌入心头,千雨霏的脸上,流露出无限悲苦,就连静坐在一旁的卓南风也是神色动容。

    千雨霏幽幽一叹,继而道:

    “你的母亲月姬很早之前就曾查出,十三年前逍遥宫血洗遮幕山庄之时,自在城亦有可能暗中参与其中。银澈针近日重出江湖,更添佐证。千氏账簿上的记录,不仅证实了此事,更证明了自在城城主柴少康对各大门派的恨意,丝毫不亚于遮幕山庄和千家庄。只不过当年,后两者不幸首当其冲而已。这些年来,为了成为魔教之首,柴少康多番设下计谋,打败了你的母亲,如今他的羽翼已丰。他直至今日才向各大门派寻仇,那是因为,自负如柴少康,在一步步扫除了遮幕山庄、千家庄和逍遥宫的障碍之后,他根本不曾把其余各大门派放在眼里。”

    听完千氏账簿的因由,卓南风略略沈默片刻:“所以,你认为,自在城先前的动作,都是为了武林大会当日所坐下的准备?”

    千雨霏点点头。“正是。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结束这一切,大仇得报!”

    卓南风听了,静坐在那里,只道了一句:“这个结局,就是你真正想到的么。”

    她抚弄猫儿的手停了下来住。

    见到她不回答,他沉声道:“沙华寺一战,我母亲的死,曾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永远都不会以仇恨为由,杀了自己最爱的男人。”他的母亲月姬,便是最好的证明。

    说毕,他便离了暖阁,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