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碧游公子

    却说慕容长风七十大寿当日。

    麒麟山后山山谷。苍茫山林,郁郁葱葱,依稀可见一处茅草屋。

    草屋很简陋。打从有记忆以来,司空毓儿便随着师傅四处行医,足迹遍布宋境许多府县。这般漂泊,师傅司空曙从来不说因由,年幼的司空毓儿也从未曾想过要去问为什么。她只知道,一次又一次,她与师父在深山之中搭建一个又一个临时的草屋,然后离了它们,再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搭建新的临时居所。

    司空毓儿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知道自己从生下来就被师傅捡回来抚养。跟着师傅司空曙学习医术,和他走南闯北,师徒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是清苦。司空曙向来严厉,却教司空毓儿辨认各种药材,习武学医。

    日子虽然清苦,司空毓儿却从不觉得那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她还有师傅这一个亲人在身边。

    这一日,因着万分期待三日前和玩伴儿慕容南风的约定,司空毓儿心情大好。多年来,她并不曾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朋友,难得偶遇一个读过书的同龄人,这般投契、闷呆有趣、却又不介怀她贫寒出身的玩伴儿,自然心心念念。毕竟还是孩子,玩性难脱。一大早起床,她便跑到草屋外面的溪水边,好好地将自己梳洗打扮了一番。梳洗过了,用小桶提了水,返回草屋去做饭。

    饭做好后,司空毓儿惊急地发现,师傅不见了。

    师傅的卧室床上空无一人,被褥竟是没有动过的。平日师傅一贯早起进山采集露水,从不曾如此晚归。日头愈来愈高,司空毓儿心中不由的愈发焦急,不敢乱走,只得留在草屋内等师父回来。

    太阳渐渐正中天。太过担心师傅的安危,司空毓儿走出门外,站在门前的山路上,希望能等到师傅的身影。

    幽静的林间山道上终于出现了一个中年人灰色的身影。

    司空毓儿大喜过望,匆忙上跑上前去。可是当她看到师父一身狼狈的模样和嘴边的血迹的时候,她不由得惊呆在地。“师傅!您怎么受伤了!”

    “毓儿,快,收拾东西,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司空曙面容惨白,重伤之下神色慌乱。

    “是,师傅。”司空毓儿匆匆应了,可是心底的惊骇在不断扩大。师傅司空曙的武功向来不错,怎会被人轻易打伤?

    来不及多问,司空毓儿扶着师傅往草屋里走去,打算草草收拾东西就离开。

    “司空曙,你往哪里去!”衣袂声动之际,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司空毓儿惊诧地回过头,而他的师傅司空曙更是大骇,惊慌失措地看着来人。

    有人翩然落地,轻功步法超卓,迅若雷电。

    那是一个奇异的白衣少年。白色的衣服,白色的靴子,白色的腰带,甚至连头上的发带都是白色的,手中还拿着一把小小的白色折扇。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个子却比同龄的孩子高出许多,形容却俊俏非常,眉心一点朱红。

    他无法不令儿时的她记忆深刻。在他的眼中,有着一种司空毓儿始终无法读懂的强大力量,一种倨傲自信、悲悯世人和凌驾一切的泯然之感。可是此时此刻,与他的俊逸的形容大为差异的,是他面上所散发出的隆重萧杀之气。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一股浓浓的寒意,令毓儿只觉背上发起冷来。

    见到那少年,司空曙竟惊得跌坐在地上。司空毓儿忙扶住师傅,她又惊又怕,这少年究竟是何身份?又是从哪里来?为什么师傅居然会如此惧怕一个小小的孩童?

    “碧游师弟——”司空曙本就受了重伤,此时面上现出近乎绝望的神情。

    “休要叫我师弟。早在七年前,你就已被逐出师门了。”语出平淡,那少年俊俏的脸上竟没有一丝表情。

    “师傅,就是他出手将你打伤的么?”司空毓儿望着那少年,心中虽然害怕,却不知哪来的勇气,怒视着来人。说毕,她四下搜寻后,竟跑到草屋的篱桩下取来一把铰草药用的短刀,拦在胸前,护住司空曙。

    她师承司空曙,可是由于年岁太小,虽然颇具天资,司空曙也只是教会她一门轻功和一些最根基的武功步法。她除了跑起来时比别人快些,一点像样的功夫都使不出来。

    “毓儿……休要无礼!师弟,司空曙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得师傅原谅。我昨夜从你手中拼命逃脱,不是因为惧死,而是因为……在人世尚有未完成的心愿。”说到这里,司空曙神色泯然,看了一眼司空毓儿。

    “我知道此次师弟前来,定是奉了师门严令要将我这个门中败类铲除。司空曙不敢妄求活命,还只恳请师弟念在同门之谊,赠我一颗碧云丹,延我三天的性命——”

    那少年听了,不置可否却步步逼近,手中折扇缓缓前倾,无形中,杀机已现。

    “碧云丹,碧云丹是什么东西?”司空毓儿心中莫名害怕,问向师傅。

    “那是我门中秘制□□,三日内可取人性命,服药者绝无生还之机。”那少年接过她的问题,淡淡地道。他似乎极其吝啬自己的言语,如非必要,绝不多说。

    “□□?师父……你为什么要毒死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司空毓儿顿时哭了出来。

    “师弟,我只求一颗碧云丹!你难道,连这等要求都不肯答应我么?只要师弟能宽限我这三天的时间,让我将我这小小的徒儿安置与他人领养,我便是走,也可安心。我司空曙此生罪孽深重,唯独只做了一件善事,就是收养了这名孤女。可怜我这徒儿,自幼就与我一起东躲西藏,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未了的心愿……还请师弟准我将这件心愿完成,一颗碧云丹便已足矣!”司空曙竟似已料定自己大限将至,句句悲绝,如同在交托临终遗言般。

    “师傅,您不能丢下毓儿!”听了司空曙的话,司空毓儿只觉自己就要失去最重要的亲人,心中悲苦难耐,“哐当”一声丢下手中短刀,扑进师傅怀中悲痛地放声哭了起来。

    那少年停住了脚步,显然是有些动容。

    良久,那少年从怀中拿出一个碧色翠玉小瓶,取出一颗丹药,来到司空曙身边。他飞快出手点住司空曙身上穴道,捏开面前人的下颌,亲手将那丹药放入司空曙口中。

    司空毓儿大惊:“你这个坏人!你为什么要害我师父的性命!”她登时扑向那少年,情急之下手脚并用,对着那少年又踢又打,不经意间,指甲便抓到了那少年的脸孔,留下三个明显的抓痕,渗出丝丝血痕。

    那少年吃痛,停住身形,微微将脸转过来,一双满是寒意的眼只瞧看着司空毓儿,却吓得她立刻住了手,并止住了哭声。

    少年伸出右手,反手化掌,迅如闪电,猝然扣住了司空毓儿的脖子。他手上力度收紧,掐得她骤时喉间一窒,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握住她的脖子,握得是那样久,然后扬手一抛,司空毓儿便被重重地丢在地上,顿时脱了力气再不能动,十分辛苦地咳嗽起来。

    她怕的全身发抖。那少年似乎有着深不可测的武功和极其可怕的能力,可以将她毁灭,仿佛杀了师傅杀了她,不过是弹指一刹间的事。

    下一刻,那少年便视她如无物,将手搭在司空曙的脉上,确认碧灵丹的毒性已经发作,这才起身。“司空曙,我就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会回来为你收尸。”

    又转向司空毓儿:“司空曙早已被逐出师门,你虽是他的徒弟,却与我碧游门无半点干系。今日之事,你需忘得干干净净,不得透露给任何人知道。且从今日起,你决不可再研习、使用碧游门的任何武功,对外以自己是碧游门的弟子自诩,也不得以碧游门的旗号兴风作恶,否则,我定会回来寻你,取你性命!”说毕,那少年便施展身形,如行云流水般掠入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空毓儿早已是惊惧得定在原地,三魂去了两个。

    那人用的分明是流云凌幻术,正是师傅交给自己的独门轻功秘术。

    “毓儿。”此时,司空曙的脸已经因为毒发而变得铁青。

    “师傅,师傅!我去给你找草药解毒。”司空毓儿挣扎着起来,声音已经抽噎。

    “不用了……毓儿,你还太小,医术尚浅,能力有限。碧云丹是碧游门的独门圣药,无人可解。”司空曙沉声道。

    “这分明就是□□,师傅为何还称它是圣药!”司空毓儿哭得泣不成声。又十分后悔,为何从前师父教导自己医术之时,自己却总是偷懒不肯用心地去学。

    “毓儿,为师时日无多,你且听师父最后的吩咐交托,牢记在心,不得有违。扶为师进草庐罢——”司空曙护住胸口,强压下喉间的腥甜,吃力地道。

    司空毓儿抽噎着,忙点头答应。

    扶着师傅进了草庐,将他安放在床上,哪知司空曙调息过后却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对她吩咐道:“你去烧一桶热水,一会儿为师会告诉你该拿什么药材。”

    司空毓儿遵命去了,将木桶滚至屋内放好,又去烧水。将师傅要找的二十七中药材放在桶里泡了,却不由得暗自心惊,这二十七中药材都是至毒的药材,不知师傅要拿它作何用途。

    一切收拾完毕,天色已经是黄昏,司空毓儿又来到师傅身边。不料司空曙却突然用仅存的气力伸手点住她身上的几处穴道,将她安放在床上。

    “毓儿,你不要怪师父心狠。”司空曙挣扎走到墙边,将自己平日里出门为人看病用的褡裢拿来,取出一个布包,展开,里面是一根根十寸长的金针。

    “师傅,您这是要做什么?”司空毓儿吓得哭了起来。

    “毓儿,为师走后,你便从此孤苦无依,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我会将我体内所学的碧游门内力传于你的体内封存,他日若你得窥灵窍,逢危难之时,定可化为己用。我会用真气,压制住你的穴道,封住内力。而且,我还要用我毕生所学,用毒汤将你的身质炼化。三日之后若可功成,一般的毒物将无法耐你何。”

    无法动弹,司空毓儿已是惊骇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司空曙却只是深深地瞧着毓儿,一声渭叹:“毓儿,你要记住,不论何时,面对何种艰难,你都要活下去。因为你是——”言至此,他又忽然止住,没了声音。

    顿了顿,他又道:“三日之后,为师死后,你不得停留,立刻离开,且自行去寻找你所结识的那位慕容家的朋友,投奔遮幕山庄,不管用何方法,但求那慕容庄主收留下你。遮幕山庄乃是武林的一大望族,你投奔到那里,为师也可安心了。以后的路,师傅不在你身边,你定要坚强些,走下去。”

    “炼化的过程会非常辛苦,那些药物均是至阴至寒至毒的药材,你需靠的坚定的意志才能平安度过。”说毕,司空曙果真硬下心肠,径直在眼前的七岁孩童身上落针。

    司空毓儿无从反应,只是惊骇地看着师傅将那一根根金针插入自己的周身大穴。不知过了有多久,司空曙将毓儿放进桶中。

    毒液顺着毛孔侵入血脉肌理,霎时,司空毓儿便觉得全身如同有千万条毒虫在撕咬着自己的身体一般,噬骨钻心的痛袭遍全身。剜心的疼痛令毓儿一声惨叫,便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司空毓儿昏沉地睁开双眼,看见师父静静地坐在床上闭目调息。水温早已退去,虽然是在冰凉的水中,她全身仍旧大汗淋漓。全身疼痛的快要麻木,她再次昏了过去。

    三日后,月影如勾,夜色孤清。

    约略是逍遥子与慕容长风山门对决的时分。

    当毓儿再次醒来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竟躺在床上,身上的金针已经尽除。她已经足足昏迷了三天,她的师傅司空曙气息奄奄地倒在床边,脸色早已经是面色乌黑。

    “师傅!”司空毓儿挣扎起身,下床扑向那个面容因毒发而异常可怖的人,哭得泣不成声。

    “毓儿。”司空曙已经是快要油尽灯枯,此时挣扎着,用最后的气力对徒儿说着话。“你要记住师傅的话,你要活下去。你还要留着有用之躯,去查访你的生身父母……”

    “师傅!我不要什么生身父母,我只要您陪在我身边!”司空毓儿抽噎道。

    “毓儿,你要记住,你的性命,关系到很多人的生命!为师现在不能告诉你,他日机缘若到,你自会明白。我的毓儿如此聪慧,来日必能找到真相。你且去,打开为师的书箱……”

    司空毓儿依言下了床,哭着将角落里的一个黑木箱子打开,里面全是一本本的医书。

    司空曙的声音低沉而虚弱,此时已经是气息艰难:“在箱子的角落的搭裢里……有一个红色的锦囊,在那里面,有着关系到你身世的信物……你将它收好。另外,为师还要送你一件宝物……在那个搭裢里,还有一支短玉箫。待为师死后,你将为师的尸骨,摆在当堂,不必管我,自去那麒麟山后山山顶,吹一曲《画堂春》,自会见到为师送你的宝物。可怜我的毓儿,师父今后,再也照顾不了你了……以后你只身流落在外,定要多多小心,江湖人心险恶,切莫轻信于人——”

    苦熬着说完最后的嘱咐,心愿皆了,司空曙终于闭了双眼,最后一丝气息从鼻尖消亡殆尽。手臂还指着自己徒儿的方向,他的脸色已经是乌黑如墨。

    “师父!”毓儿一声凄喊,待到扑上前去,双手触及的,只剩一副渐渐冰冷的躯体。草屋内骤时安静下来。

    眼瞧着唯一的亲人在面前这般饱受折磨痛苦离开,小小的司空毓儿反而安定下来。擦去眼泪,起身跪倒在冰冷的尸首身前,恨意渐生,目光冰冷。“师父,毓儿长大了,定要练成绝世武功,为你报仇雪恨。一定会的!”

    天色渐渐亮了。

    窗前的油灯终于耗尽,幽幽地熄了,只留下一缕青烟,末了,连青烟都化作无痕。

    司空毓儿将司空曙的尸骨安顿好,停在草屋当堂的一张破席子上,留待那碧游公子前来验明正身。

    按照师傅的吩咐,她没再停留,而是带着满脸的泪痕,走出屋外,径直走向麒麟山后山的最深处,来到山顶。寒冷的山风吹着她的衣摆,她打开身上的搭裢。在那个红色的锦囊里,有一个两寸大小的紫木匣子,打开一看,竟是空的。匣子的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凹痕,凹痕内部有着细密斑驳的图案,仔细看去,仿佛一个狼首的图案。这……就是那信物?

    司空毓儿百思不得其解。师傅……你让毓儿去寻访我的父母,可是,天下如此之大,毓儿究竟该去何处找寻呢?

    毓儿又将搭裢中的红玉短箫拿出来,擦去眼泪,心哀欲绝,吹起那首断人肠的《画堂春》。

    清晨的麒麟山谷,幽静非常,东方一轮红日渐渐高升,只听得哀怨的箫声回荡在山谷之中。忽然,空中传来几声奇特的叫声。

    “晛——晛——”

    这是一种司空毓儿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

    她睁大了眼睛,便看见天边有一朵云彩朝着她飞来。

    可是随即,她瞧清楚了。那不是云,而是一只羽毛洁白如雪的白鹤。

    那白鹤在山谷的上空盘旋了几圈,翻飞着翅膀,昂声而起。

    “师——父——”司空毓儿的喊声在山谷里久久回旋不去。

    决战当晚,慕容世家祖坟内。

    决战伊始,慕容羽便谨遵慕容长风那日的叮嘱,带着遮暮山庄孙子辈的人来到后山祖坟的密室之中。

    慕容羽同嫂嫂柳如烟,南宫蕊儿带着孩子们一道,慕容燕则带着怀中抱着慕容筠玉的方柔和下人华清,众人一起躲藏在祖先慕容宜青的的坟墓内。

    途径那处棺椁,一众人等在慕容宜青棺木前跪下叩拜。慕容羽心中暗祷:“大燕慕容一氏第四十代孙慕容羽谨在此诚禀,今我慕容一族受仇家所累,惨遭屠戮。我父兄至今仍生死不明,恳乞祖先列为英灵保佑我慕容一族得以逢凶化吉,逃过此劫!”

    众人都默默地坐在密道内,心中满是惊恐。慕容羽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那个盒子,里面还是那张字条。想着日间父亲慕容长风交代给自己的话语,一面暗中观察那盒子的边缘上一道裂缝处的端倪。果然发现那盒子暗藏玄机,她一时隐忍不发。

    时间在焦虑不安中显得是那样的漫长。不知等了多久,始终心中忡忡的南宫蕊儿拉起儿子慕容桦,站起身,径直向密道外走去。

    “站住——嫂嫂,你要去哪里!”慕容羽急忙劝阻。

    “我受不了了。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带着桦儿离开这里,回家去我父亲!我不要呆在这里,对着死人说话!”南宫蕊儿再也按捺不住。

    “嫂嫂,难道你忘了此刻外面正被逍遥宫门人所包围,你现在不能出去,你若出去,只恐会受到逍遥宫的挟制!”慕容羽急声道。

    慕容燕和方柔也忙劝阻。南宫蕊儿惊吓的泪眼婆娑:“我要回家!我不要呆在这里!我不要在这里等死!桦儿,我们走!”

    “嫂嫂——”慕容羽想要阻拦,却为时已晚。

    南宫蕊儿已经拉着慕容桦走出了那道石门,石门重重地落下。待到慕容燕和华清重开机关追了出去,才快走到密室的出口,只听得外面一声闷哼,有人摔倒在地上,慕容桦的哭声音传来,他大声地喊着:“母亲!”只一声,便再也静寂无闻。

    逍遥宫的门人竟已经追杀到这里来,密室的所在只怕已经不再是秘密——

    华清这时却忽然转身向慕容燕道:“燕少爷,小人华清的命,是遮幕山庄给的。小人这就前去,引开他们,哪怕拖延上一时片刻。华清……就此别过。”他说的是那样的刚毅,毫不犹豫,未及慕容燕反应,便转身冲进了石道黑暗处。

    “华清!”危急时刻,慕容燕双目发红,右手在旁边的石壁上几乎要抓出痕迹来。强忍住心中的悲痛和泪意,他急忙返回密室。

    将石门卡死,慕容燕悲声对慕容羽道:“姑姑!婶娘和桦儿已经造人毒手……情势紧急,逍遥宫的门人已经杀过来了。华清他为了引逍遥宫的恶徒,只身前去周旋——”众人听了,大为惊骇,心头凉意横生。慕容灵少不经事,吓得低声哭了起来。

    “快随我进入第二道密室。”此时此刻,慕容羽强抑下悲痛,不再多言,带领大家走进暗墙后面的那座寒冰室。

    情势紧迫,慕容羽想起了父亲慕容长风的交待:“一旦逍遥宫的门人找到了密室之所在,一定要将抱一阁从此永远封死,否则的话一旦被逍遥门发现,定会遗祸武林。”

    冰室之内,视线尽头处的那扇小门便是抱一阁的所在,抬手按动冰层后面的按钮,慕容羽将抱一阁门外的机关打开。只见一道冰层落下,将抱一阁的小门封死,这样抱一阁便同外面的冰室隔开。从外面看,抱一阁的入口处,就如同一面毫无缝隙的冰墙一般。

    慕容长风告诉女儿,墓穴下的密室一共是三道。慕容羽又打开了最后一道密室的暗格,只听得扎扎扎的声音在墙壁那头响起,在众人的左侧,一道石门豁然打开,众人忙走了进去。出乎众人的意料,这里不是密室,而是一道狭长的地下山涧。脚下是琐碎的沙石,四周一片黑暗。

    这里和密室中不同,一走进去,干燥的尘土气息便扑面而来。忽然一片惊嗻之声乍起,黑暗之中一片黑压压的东西朝他们移动了过来,扑打有声。柳如烟惊叱一声吓得摔倒在地。慕容燕掏出火折子,将准备好的火把点亮,才看清楚,周围那些围攻而来的活物,是一群蝙蝠。

    慕容羽和方柔一起也将火把点了,向那群蝙蝠挥动着,蝙蝠惧火光,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良久,蝙蝠受到火光的刺激才渐渐退去,飞向深处的涧顶。

    一行人再次向前缓缓前进,大约行了一里路,竟看到了令人惊骇的一幕。这地下山涧之中,竟有着一个巨大的石棺阵。看着那些古老的石棺上的纹路,众人不由心生敬意。在慕容一族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传说。几百年前,昔时身为燕国皇族,慕容一脉逃离国难之时,有一支两百人组成的神秘的龙虎上将队伍殊死拼搏,忠心护住,在逃亡之时披肝沥胆,舍命开辟道路。后来这些身死的将领,便被与慕容一族的祖辈英灵同藏一处,形成这硕大的石棺阵。

    众人经过这巍峨的石棺阵时,思绪一滞,脚步却慢了下来。就在这时,慕容羽忽然喊了一声:“且慢。大家先停一下。我这里有颗药丸,大家先服下再往前走。” 说完,慕容羽便将手中的匣子递给慕容燕。

    “姑姑,这是什么?”慕容燕接过,细细观察才发现,那个原本放着花笺的盒子的下面有一个夹层,里面放着若干药丸,也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银沁丸”三个字。

    “上次你爷爷寿宴之时,那神秘人物留下盒子以示预警。你爷爷发现里面暗藏玄机,后来暗中交托我知晓,并要我答应危急之时务必护我们慕容子孙万全。”说到这里,慕容羽心中一恸,悲凉升腾。

    众人听了,无不悲绝,大有前路苍茫,安危无望无凭之感。柳如烟想到外间情景,不由难抑惊惧,语出呜咽:“难道公公他们已经……”

    慕容羽拍拍大嫂的手臂以作安慰。“我已经查看过了,这五颗药丸,是解毒的灵药。虽然我们不知道逍遥门人会做何手段,但是这药丸带有玄机,大家且尽快服下,之后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一时慕容燕与方柔接过药丸都吃了。柳如烟却心生犹疑,将几颗药丸拿在手里,迟迟不决。正在这时,只听得身后的黑暗中,远远传来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的声音。

    “不好,逍遥门的人找到了暗格,我们快往前走!”慕容燕让大家加快脚步,自己却走在后面,以便掩护众人。

    众人匆忙往前拔足飞奔。又行了一段崎岖不平的路,只听得前面传来孱孱的水声。

    苦也!

    一条湍急的地下河奔腾着流向远处,拦住了前方的去路。

    可是,身后衣衫翻动声传来,一金一碧两道身影已经施展轻功掠到他们面前。火把照耀之处,正是逍遥门的两大护法,金衣和碧衣。两人面上一阵奸笑,将火把一挥,便纵身扑来。

    “你们快走!”慕容燕一声大喝,拔剑上前。

    “四妹,快走!”柳如烟则将自己的两个孩儿政儿和灵儿往慕容羽身边一推,自己则拔出手中长剑,与慕容燕一起对战金衣和碧衣。怎奈柳如烟武功不济,不时便已受了碧衣两掌,吐血倒地。碧衣翻身助战金衣,暗下杀着,雷霆之际,掷出银澈针。

    却见一排小针乘着风声,数支向带着孩子们惊慌失措奔逃的慕容羽飞去,数支则向慕容燕飞去。

    方柔见来势之险,忙挥剑将飞向慕容羽的银澈针扫落在地。

    可是慕容燕却闪避不及,后背中了两针,顿时只觉经脉不畅,手上的剑气大弱。步步紧逼,金衣与碧衣双双发掌,一举将慕容燕打落入湍急的河水中。

    “燕哥!”方柔见了大惊失色,护夫心切,痛哭出声。

    方柔骤失依傍,看着向自己步步逼来的金衣,心中悲痛如洪水,就连意志都冷了。

    看着慕容燕落水时的浪花渐渐湮没,碧衣淡然一声冷哼。随即,他捡起那把落在脚边的长剑,一身杀意,转身走向重伤倒地的柳如烟。

    “母亲!”见到母亲将要蒙难,情急之下慕容政和慕容灵齐齐挣脱开慕容羽的牵制,扑上前去,抱住碧衣的手臂,张嘴就咬。

    稚子虽幼,牙齿嵌入皮肉,咬得却狠。碧衣吃痛,恼羞成怒,双臂大力一挥,一掌将慕容政摔向山涧的巨石上,又一脚踢上慕容灵的胸口。可怜那男娃登时头颅摔在山石上,脑浆迸裂,一声惨叫,当即气息全无。女娃身体飞将出去,一声闷哼,伏在地上,也再没了声息。柳如烟本已气息奄奄,此刻见到一对子女惨死,惊呼一声,气绝昏聩。碧衣恨怒之余,反手将手中长剑甩脱,直直刺入柳如烟的胸口。

    眼看凶手惨戾,行径发指,方柔心知今夜左右是逃不过得了。大限将至,看着自己怀中幼小的孩儿,她颤声哭道:“燕哥,你我二人曾有誓约,生死相随。我和筠玉……这就来陪你!”咬紧牙关,方柔将心一横,双眼紧闭,紧抱着怀中的孩子筠玉,纵身就跳进了湍急的河水里。

    金衣未料到方柔会以死明志,立在河边,待去找时,河水湍急,哪里还有人影。

    “方柔——”慕容羽扶身在突兀的巨石旁,泪流满面。

    此时河边就只剩下慕容羽和金衣、碧衣三人。慕容羽不会武功,步步后退,身后是急流,再无后退之隙。碧衣步步逼近,淫邪的目光扫过慕容羽的面容,猥琐地笑道:“想不到,原来遮幕山庄的四小姐是一个如此标志的美人。”

    他与金衣对视一眼,两人了然,俱是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碧衣又道:“美人儿,倘若你肯从了我兄弟二人,或许,我们心存怜悯,会叫你有个痛快的死法!”

    “你这个禽兽!”慕容羽悲愤之余,怒骂眼前恶行昭着的男子。想到自己的血脉至亲一个个在自己面前惨死,不由得再度黯然泪下。伸出一双手掌来,慕容羽只是木木地瞧着。从未曾这般痛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慕容羽,此际低声泣道:“父亲,女儿有负您所托,怕是……不能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为免受辱,污了祖辈声明,慕容雨将双眼一闭,也转身跃下了身后的激流当中。

    当慕容羽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麒麟山谷中的小溪边。刺目的阳光站的她的眼睛发涩。她一下子坐起来,身上泥泞不堪。

    “方柔——燕儿——”她拼命地叫着,却久久没有人回应。

    她疯狂地跑向不远处地山坡上,在那里,她看到了遮幕山庄。滚滚黑烟之中,遮幕山庄已经变成了一堆瓦砾。

    “父亲!哥哥!”慕容羽放声痛哭。

    良久,她默默地来到麒麟山后的一处断崖上。

    “父亲,哥哥,我来陪你们了。”生无可恋,她闭上双眼,纵身一跃。

    风声在耳边掣过,慕容羽渐渐失去了知觉。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色的身影掠过山崖,袖中飞出一道白色长绫,将慕容羽的身形揽过,飞向崖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