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逍遥之乱

    月姬淡淡地看着场中的慕容枫,指尖凝绝,琴声呜咽,低下几分,却并不曾停下。映着天际明月皎皎,她却面上妩媚一笑:“你认错人了。我是逍遥宫的月衣使月姬,并非你口中的月姬。”

    慕容枫心头一紧。

    如此情景,众人都惊呆了。就连慕容长风亦是心头一凛。

    大公子慕容楚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忍不住叱道:“逍遥子,如此算计我遮幕山庄,你好卑鄙!”

    逍遥子怪笑道:“哈哈哈,正所谓成王败寇,无需多言!今日,就是你慕容一族的灭顶之日!慕容长风,我等这一天,可是等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二十年前,你与那东方老儿几乎将我逍遥宫门人屠戮殆尽。你害我从那日之后,便废去了这两条双腿,每逢阴雨时节,那骨痹之痛,每深入骨髓一分,便教我更加痛恨你一分!这二十年来,慕容长风,我每一天都在想着你死!今日,血债血偿的时刻到了!”

    “逍遥子,二十年前让你侥幸纵逃本就是一个错误!今日你竟敢找上门来自寻死路。我遮幕山庄岂容你如此叫嚣!”慕容长风大义凛然。

    “慕容老儿,今日本宫既敢来你山门挑战,自然是有备而来。二十年没见,几日既然登门造访,岂能空手而来?我特命爱徒为你准备上一份薄礼。还请一定要笑纳。”言毕,逍遥子连连击掌三下。

    忽然之间,飘荡在山门的曲子激荡了起来,如同金石崩裂,音律急转,高亢急促,吊诡异常。众人正待探究,只听得一个飘忽如鬼魅般的声音响起:

    一江流水,对怨曲,但诉衷肠。

    江头小萤夜流光,寻梦识暗香。

    山雨欲来,多吹得,小楼西风。

    春秋芜縻千畔过,有无相生,难越沧桑……

    这是,天魔梵音大法。

    慕容长风暗叫苦也!天魔梵音大法本在后山的抱一阁密室之中,如此看来,逍遥宫已然得手,找到抱一阁之所在。想到被自己下命前往抱一阁的女儿慕容羽一行,慕容长风心神骤时大乱。

    天魔梵音大法骤起,场中众人纷纷察觉到身体的不适。内功修为深厚不足者尤为明显。慕容长风忙暗暗聚起内力,以抵御这天魔音的干扰,心中却是一声长叹。难道,当真是天要亡我慕容么?

    “众武卫,随我出战迎敌!”慕容长风一声令下,身后的武卫皆拔剑而动。

    慕容楚与慕容枫竭力控制着自己在周身乱窜的内息,双双拔出手中长剑,跳入阵内,一齐直奔那乘小轿而去。

    慕容长风却早已催动内力,掠至小轿之上,探掌向那轿中人拍去。轿中人以右手相接,两人成对峙之势。一时,二人的内力在周围的空气中形成强大的气场,衣摆翻飞,地上的落叶纷纷被狂卷向几丈之外!

    逍遥子无意坐以待毙,左手从身旁抽出一根乌黑发亮的铁杖,反手向慕容长风胸前拍去。慕容长风收掌,飞身跃向一旁的空地。伴着一声尖啸,逍遥子从小轿中飞出,那铁杖竟不知何时一分为二,化作两根乌亮的短棍,带着一股阴风,向慕容长风扫去。慕容长风亦将腰中长剑抽出,翻身躲过那双乌铁棍,就长入短,使出一招“催风破日”,将剑锋直指逍遥子的左心!

    逍遥子竟似已窥破他的心机,双棍一摇,残短的身躯,从慕容长风胁下突出,片刻慕容长风的剑招又至。如此快又凌厉的剑势,逍遥子不无敬佩。少时,慕容枫与慕容楚也相继赶到,加入战圈,横剑扫来。

    金银紫碧四大护法早已率领逍遥宫众门徒,竭力突破武卫的禁锢,意欲冲向遮幕山庄之内。他们在场中展开疯狂的杀戮。遮幕山庄的武卫死伤惨重,一时鲜血横飞,殒命之时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见到逍遥子受困,金银紫碧四大护法回身解围。几个回合之后,场中变成了慕容长风对阵逍遥子,金紫二使对阵慕容枫,银碧二使对阵慕容楚的阵势。

    那金衣使得一手金砂掌,掌掌俱是杀着,既凶又狠,处处直逼慕容枫的要害。紫衣则使得一手紫衣剑,紫衣神功若隐若现,面庞不时地微露出紫光。

    银衣护法则使得是玄冰掌,每每出手与慕容楚长剑相接,都令慕容楚觉得自己的剑身寒意陡升,刺骨冰凉竟步步反噬,逼得自己的虎口发麻,双臂正一步步为寒气所侵。那碧衣最为阴损,武功路数虽平平,却极擅长使暗器,暗着处处,处处相逼,令慕容楚饱受所迫。

    逍遥门徒已经成功地突破武卫的保护圈。慕容楚听到身后喊杀声震天,奴仆们四处逃窜,哭喊声无限凄楚,惨叫不绝于耳,心头大乱。

    碧衣忽然跳出战圈,趁着银衣护法困住慕容楚的间隙,将怀中的银澈针取出,连发出三枚闪着寒光的牛毛小针,直逼慕容楚的眉心。慕容楚应对银衣不暇,躲过随风而至的两针银澈针,终受到天魔梵音的挟制,气力不接,右臂中了一根银澈针倒地。碧衣奸计得逞,一声怪笑。

    “大哥!”慕容枫见状,挥剑挑开金衣和紫衣的身形,越向几丈外的慕容楚处。慕容枫扶起大哥,运掌紧贴慕容楚的后背,一股真气徐徐进入。

    一根细小的银针被迫出,落在不远处的地上,闪着寒光。

    慕容楚只觉体内气血涌动,筋脉大乱,心知那针上必有剧毒,一时挣扎着道:“三弟,不必了。这毒十分阴狠,已经侵入我的五脏六腑,你不要再耗费你的真气了,快快助父亲迎敌——”言未毕,一口鲜血已从口中喷出。

    “大哥!大哥!”慕容枫紧紧地抱住慕容楚,声泪俱下。

    霎时,金衣的掌风又至,慕容枫红着双眼,长喝一声,举剑向金衣刺去。一道紫虹划过,紫衣也挥掌杀到。

    紫衣趁慕容枫应对金衣的当儿,虎掌探向慕容楚,意欲偷袭。慕容楚用尽余力跃起,使出一式“催风贯虹”,一个身形不稳,被紫衣挑落长剑,生受了一掌。忽地紫衣将右手拦向慕容楚腰间,将慕容楚高高举起,面容紫芒大现。

    “大哥!”慕容枫见状疾呼。

    只听得一声衣衫和血肉破裂的巨响,血肉纷飞,红雾四溅,慕容楚的血肉之躯在那紫衣护法的紫衣神功重击下,崩化作阵阵血雾和模糊的血肉碎片——

    “大哥!”慕容枫心中如利刃穿心,无奈自己步步被银衣紧逼,连受了数掌之下,顿时经脉气息暴窜,寒气攻心,眉间如同挂了冰霜,泛出白色。慕容枫吐出一口鲜血,以剑支撑,跪倒在地。

    “哈哈哈!”四使见到大局已定,笑得狰狞,俱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檐上的月姬见到慕容枫身受重伤,暗暗惊骇,面上仍不动声色,手中的天魔大法却有所趋缓。

    慕容长风见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已死,一个已被打成重伤,心中痛如刀绞,却不敢怠战。与那逍遥子已经斗过数个回合,自己在天魔梵音大法的遏制下始终不敢运出全力。慕容枫见到父亲处处受限,回头看了檐上的月姬,拼了最后的内力,跃上檐顶,一把按住月姬的手臂,琴声戛然而止。

    “月姬,你一日是我慕容枫的妻,便永世是我慕容枫的妻。我求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还不快快停手!”

    月姬看着慕容枫,眼中尽是幽怨之色,抚在琴上的双手依然没有放下。

    “月姬,难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夫妻情义,忘了我们的孩儿南风了么?”慕容枫大恸,嘴角鲜血翻涌。

    月姬双目一震,蓦然定在原地——檐下的人,俱是南风的骨肉至亲,和南风血脉同根;面前的这个人,是南风的生身父亲,是自己爱了九年的男人……

    慕容长风听闻天魔梵音乍止,忙运足内力,使出南风十式的最后一招,“催风授龙”。

    只见慕容长风身形骤起,长剑化作无数个幻影,如同游龙一般向逍遥子催动,逍遥子顿觉自己被罩进剑气之中,动弹不得,正要运气相抗,蓦地抬头,只见从那无数剑影之中,凌空破入一道身形,真正的杀着方至,慕容长风长剑长驱直入,刺进逍遥子的胸膛!反手为掌,慕容长风接连在逍遥子肩头打下三掌。

    逍遥子惊啸,丢掉手中的乌铁杖,以双手紧紧阖住那柄寒剑。那剑势却未退去,破手深贯他的胸膛。金银紫碧四大护法见状,急急来围困慕容长风。碧衣再次取出银澈针,只见十支银澈针如同暴雨梨花般一样向慕容长风袭来。

    慕容长风受困,只得松开手中长剑,连连出掌躲开金银二护法的狠辣招数。却不想紫衣催动内力暗暗从慕容长风身后袭来。

    “父亲!”慕容枫见状,翻身跃下檐顶,用长剑拨开三支飞向父亲的牛毛小针。慕容长风生受了紫衣一掌,挥袖震开破风而来的数枚小针,不想肩头一麻,右肩还是中了两枚银澈针。

    银澈针的毒性见血即游遍全身,慕容长风已觉自己内息错乱,抚住胸口,一声大喝,长身跃起。

    慕容长风将自己所有的内力都汇于掌心,骤然扑向逍遥子,只图最后一击。

    同一时刻,慕容枫又连连受了紫衣两掌,重重摔落在地,手中长剑无力地掉在地上。看着父亲扑向逍遥子,心中五内俱焚,却无力相助,悲痛之下一声长呼:“父亲!”

    逍遥子见到向自己扑来的慕容长风,登时汇无相神功的内力于掌心,接上慕容长风的那一掌。二人均被对方的强大内力震出几丈之外,摔落在地上,双双吐血倒地。

    方才那一掌,慕容长风已是耗尽全力。此时他已经是毒性攻心,心力俱竭。身受重伤的慕容枫,艰难地爬向不远处的慕容长风。

    “父亲——”慕容枫血泪俱下,扶起父亲的身体,靠在自己怀中。

    逍遥子压制住自己体内游走的真气,一声长笑:“哈哈哈!慕容长风,你已经输了。”

    慕容长风在慕容枫的怀中嘴唇一张一翕,说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枫儿吾儿……快走。快走,不要管我……”

    “父亲!枫儿是不会抛下您的,我是慕容家的子孙,定将战到最后一气一力!”慕容枫再次拿起手中的长剑,趔趄地起身,一声暴喝,艰难地向逍遥子刺去。

    逍遥子虽也受了伤,但还有些气力,此时将内力化为掌风,抓过一旁之前自己掷下的乌铁杖,催向慕容枫。慕容枫受了那乌铁杖一击,再次倒了下去。

    “枫儿……”慕容长风伸出右手,胸内却是无力回天的悲痛,再也无法阻挡自己生命的流逝,口中喷出一口乌血,终于倒地而亡。

    “父亲!”慕容枫恸呼出声,眼泪模糊了双眼。

    内伤发作使得逍遥子不由地咳出几口鲜血,他运气调息,却对金银紫碧四大护法吐出一个字:“杀!”

    四大护法飞掠向山庄内院。

    “不!”玄冰掌的毒性已经发作,慕容枫全身如堕冰窟,伏在地上发抖,却依旧竭力发出微弱的呼喊。

    一时之间,火箭四起,遮幕山庄之内顿时化作一片火海——

    三百多条生命,血流满地。一代名剑慕容,就此悄然一夕陨落。

    少时,逍遥子手拄着乌铁杖,缓缓地行至慕容枫的跟前。

    抬起右掌,眼看要向慕容枫拍去:“你已经是必死之身,让我来帮你了结吧!”

    慕容枫无惧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檐上声音响起:“师傅,请恩准徒儿亲自来了结慕容枫。”

    慕容枫睁开双眼,久久地注视着那檐上的女子。

    寒毒攻心,他眉间已经结冰,脸色苍白,却依旧颤声道:“好极。能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月姬,我此生欠你的,只有来世再来偿还了——”

    月姬眼中含泪,竟是强压下心中翻滚挣扎,双手伸向琴弦。右手翻飞,那古琴上的弦柱便被取下两颗,月姬拿在手里,向慕容枫的胸膛拍去。

    那古琴本是为天魔大法所特制,弦柱带着两丝琴弦,迅如雷电,击入了慕容枫的胸膛,月姬将手一收,弦柱回位,那古琴又复为原状。慕容枫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呼吸。

    血腥之气飘荡在四周,昔日的名剑慕容遮幕山庄,此刻已化为修罗炼狱。

    月姬呆呆地看着眼前杀戮的惨象,立在檐上,再也没有移动半分。红色的火,黑色的烟,如同最凶猛的野兽,将视线中可以吞噬的一切吞噬。

    火,只有火,能够将这一切吞噬。

    麒麟山后的山坡上,几个身着黑衣,臂上绣着金龙的人,正一齐注视着视野里的那片火海。为首的正是那个十岁的孩童。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孩童的眼瞳里,光芒熠熠。

    “城主,此次逍遥宫攻打遮幕山庄,为何偏偏挑选慕容长风做寿的时候?想那慕容老儿在江湖上素有威望,逍遥宫就不怕那些江湖势力反扑回来——”

    那孩童张了口,口吐兰音,却对遮幕山庄嗤之以鼻:“那些所谓的江湖正派向来自居甚高。试问连你都认为逍遥宫不敢来犯这遮幕山庄,岂不正好给了逍遥宫机会?此时正是遮幕山庄疏于防范的时候。逍遥宫正好以猝不及防之势杀之。”

    “三日前,城主要属下为遮幕山庄送去花笺,发出警告,却又命属下为逍遥宫送去我城至毒银澈针,这,岂不是有些矛盾了?我自在城本虽与遮幕山庄有着不解的冤仇,但那逍遥宫已是多年与我城不相往来,属下实在不懂城主的深意。”

    一众手下此际俱是彼此对视了一眼。虽然他们的小小城主素以行事奇特而名动自在城,可是身为臂护,他们有时实在无法猜透这小小城主的心思。

    “本座从来没有想过要与逍遥宫联手。我所向他们提供的帮助,不过是一点加深仇恨的催化剂罢了。至于遮幕山庄,不错,我自在城是与遮幕山庄不容于水火。我之前命你向遮幕山庄发出的警告,不仅仅是示警,是一道保命符,而且还会是遮幕山庄的一道催命符。这其中的另外一层,以后你们就会知道了。”

    那孩童继而又摇头道:“你们以为今日,这遮幕山庄就将被逍遥宫连根拔起了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好戏,才刚刚要开始罢了。我们,还有时间。”

    众人面面相觑。

    那孩童说毕转身,继而登上座驾,马嘶过后,便带领众人,消失于夜色下的密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