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槐花满枝头
近日在大院里散步,只见道路两旁,槐花满枝头,有白的有黄的,十分惹眼。微风一吹,飘落满地,如金如银,踯躅其间,如临诗境。日前乘车进城,穿大街过小路,举目望去,路边更有数不清的槐树,正盛开着金黄的槐花,几乎让我迷醉。
槐树有两种,一曰刺槐,一曰国槐。刺槐又叫洋槐,130多年前从北美引进,它春天开花,开得很灿烂。国槐又叫槐树、家槐,六七月开花,近日所见就是这种花。此刻让我感慨的,也正是它。
细说起来,我有点儿对它不住,我曾经小看过它。44年前我刚来北京,一进入王府井,看到大街两边都是不高的槐树,印象就不太好。连写文章都曾捎带贬过它,我说我一看就大失所望:窄窄的马路宽不过六七米,矮矮的槐树高不及五六米……把它和窄马路并提,夸大了它身躯的矮小,也说过它的树荫不如白杨和泡桐,还埋怨过它夏天爱长“吊死鬼”。现在想来,都有一种偏见在。
这些天来,酷热难耐,行走在槐荫树下,忽然有一种赏心悦目之感。槐花满视野,还散发出微微的香味。在此季节,它的同类大都在春天时节,随大溜赶大潮,早早就开花结果,如今就只顾自己,孕育着自己的果实,唯独槐树表现与众不同,在我们热得几乎中暑之时,对我们奉献出美丽和芳香。
我由此忽有所悟,它之所以有个崇高的名字“国槐”,又被北京市民选为市树,自有它许多优点和可贵处。最可贵之处,也许在于它的古老。它是中华大地土生土长的古老树种,据载周代就开始在皇宫周围种植。那时及其后很长时间,人们爱槐敬槐已是一种风气。春秋时期的齐景公甚至颁令:“犯槐者刑,伤槐者死。”因为晏子谏言,才把这些囚犯放了。晋代苻坚进长安各州,“夹路皆种槐柳”,老百姓还歌唱“长安大街,夹路杨槐……”在北京,现存的古槐中也还有“汉槐”,怀柔柏崖厂村口河畔(雁栖湖上游)就有一棵,它是北京市的“古槐之最”。我们现在最容易看到的,是北海画舫斋古柯亭院内的那棵“唐槐”,它存活至今已有1300多年,是北京城区树龄最长的古槐。与刺槐之类相比,国槐显然具有国粹的意味。
招人喜欢,是国槐的一种本色。自元代建大都城起,它就一直是北京路旁的当家树,到明清两代,京城的街道树基本上都是它。村庄、胡同、四合院乃至水井旁,都是它屹立的地方。老头老太太,也最喜欢在它的树荫下,乘凉、下象棋,共同组成一幅幅悠然的图画。因而提起古都北京的风貌,古槐、紫藤和四合院,总是被作为京城特征而相提并论。
20世纪70年代末,我家搬到金台西路2号院。那时院里只有刺槐,寡有国槐。我家门口倒有好几棵,都是刚种不久的,树干小如我孩子的胳臂,风一吹摇摇晃晃。我有时买回一只活公鸡,孩子不让马上宰,用长绳子系着鸡腿,再拴到小槐树干上,给它喂食逗着玩。想来也有不懂事之时,那是冬天晒被子,曾用绳子系着两棵小槐树,把被子挂在上面,压得小槐弯腰弓背。虽是偶尔为之,现在想来,也是不“槐道”的!若按齐景公的律令,我算“犯槐者”,也是“当刑”了。
其后不久,即80年代中期,北京城里开始大规模种植国槐,大院里很多人都曾参与了种植活动,此刻我们所见的众多国槐,就是我们那时所种。此时看到槐花满枝头,更有一番亲切之感。
众家看槐,各有心志。家具老板,看重它的木质,它坚实耐用,属优等木材。药材商人,看重它的医药用途,槐花清热去火,槐实止血降压,槐枝煮水可治痔疮。城市园林家,则看重它易栽易活和长寿,绿化环境见效快。食品生意人,则看重槐花做的槐花酒、槐花糕和槐花茶。文学家选材时,也许对它的名字的起因感兴趣,《本草纲目》说“槐”谐“怀”音,有怀人之意蕴,更有旅居国外的游子见“国槐”而“怀念家国”之说,这些都可以演绎出感人的故事来。
而我,作为一个退休老人,只求心情的愉悦。当此之时,唯有挂满枝头的槐花,能为我稍减夏日的暑热,排遣暑热带来的烦躁,由此,我对它充满赞赏之情。我甚至不很赞成环保工人天天扫除槐树的落英,让它多留两天吧,遍地金黄,也是不可多得的美景啊!